下自习的铃声丝毫没有驱减高扬的兴致,迫切想讲完课的心情反而使他愈侃侃而谈.仿佛一个刚看过一则美妙笑话的人,急于把自己的欢乐传染给别人,可听众并不感兴趣.在或明确或暗示的给了他不必说下去的信号后,他依然不羞不臊,不尴不尬.滔滔不绝,从一而终的讲完.这种执著的精神十分令人钦佩,高扬那时就正把这种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r
他的情绪愈来愈高涨,声音愈来愈宏亮,到后来简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他忘记了自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站在景庄镇中初三班的讲台上.当然,他也早已忘记了下课铃已经打响好一阵了.r
任慧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赞叹高扬的耐性了.她实在不敢恭维高扬这种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精神,也不敢恭维他这种不为外物所动的钢铁意志.连着上了九十分钟晚自习,她早想上厕所了.高扬讲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机械地挺直腰杆,脸上一幅专心听讲的样子,心却早已走私了.r
高扬眯着眼睛沉醉于自己的精彩的讲课中,不时用眼角扫视一下全神贯注听讲的学生,他的心中得意之至.与其说他对学生专心致志听课的表现比较满意,不如说他对自己在学生中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权威更感得意.他的任何决定学生都得无条件执行,因为他是老师.r
然而,高扬得意得太早了.他一不留神就发现了那张妩媚而平静的脸,那张脸太专注了,专注地让他一眼就看穿她的虚假和做作,他鄙夷地看着那张脸的主人----任慧.心道:你也忒小看了我,我的教龄比你的年龄还长,往讲台上一站,一眼就能看出哪个学生专心听讲,哪个学生丢盹打瞌睡,哪个学生搞小动作,哪个学生思想走私,我要是连这也看不出来,还教个啥书.他恼火地说:任慧,我刚才讲到哪儿了?r
任慧条件反射地站起来,那种专注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小聪明被戳穿后的沮丧.r
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好好听讲,想什么呢?高扬威严地剜了她一眼.这一眼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任慧的脖子里居然戴着一根别致的心形项链.学校提倡培养学生艰苦朴素的美德,要求男生必须留平头,女生不许穿奇装异服,不许佩带首饰.谁不执行,停课检查.男生心里不服,可又不敢明抗,于是忍痛割爱,变相示威,全班男生一律剃成光头.女生胆小,自然不敢违抗师命.这倒好,居然蹦出个不怕枪打的出头鸟来.给她二分颜色,还开染坊呢!高扬决定给任慧点颜色瞧瞧.他对她有意见不是三天两日,只是按捺着没有发火.高扬见过的人也多了,就是没有见过任慧这样的.她冰雪聪明,可就是有那么股子牛脾气.你偏她,她不感恩图报;你贬她,她不自暴自弃.见到老师,例行公事的打个招呼,脸上连个笑意儿都没有,仿佛她是老师,自己是学生似的.她对学习总是兴之所致,吊儿郎当,可是成绩挺好,这就是高扬纵容她的根本原因所在.可是,有时她就是太张狂了,像今天.r
任慧,学校不允许戴项链,你知道吗?r
知道.r
知道为什么不遵守校规,明知故犯吗?r
高老师,我认为凡事皆宜辨证对待,不应一概而论.如果只顾打扮,影响功课,则不可取.如果在完成学业之余,适当的打扮未尝不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打扮和学习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r
你学过莫泊桑的<<项链>>吧,其中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主人公不是付出了代价吗?你现在是学知识的年龄,生活上朴素本分就可以了,不必追求异样和时髦.r
这完全是两码事,不可同日而语.r
这么说,你认为自己是对的?高扬显然被激怒了.小的可怜的三角眼由于愤怒而扭曲变形,显得更小了.此刻,不适时的敲门声忽然响起,高扬瞥了一眼紧闭的门,不情愿地暂停和任慧的舌战,过去开门.r
进来的是吴仁义,他抱歉地笑笑,说:高老师,真对不起,打扰了,请出来一下.r
哦.好!高扬把粉笔头扔进盒子里,出教室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声:你们先看书,呆会接着讲.r
王睿尖酸地说:看来高老师意犹未尽.r
过了几分钟,高扬返回了教室,马脸拉得老长老长.他把备课本统统收起来,粉笔盒也被推到了地下,粉笔头散落了一地,他也不去捡.教室里顿时一反常态的宁静,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可以听见.同学们一个个屏声敛息,正襟危坐.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
同学们,知道你们讨厌拖堂,刚才我还是想花费几分钟时间把课讲完.我不想破坏讲课的连贯性.可是现在我却没有心劲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想不通,我寒心.高扬双手在空中一挥,一字一顿,饱含感情说出他的开场白,继而引申开来:给大家读一段文章.冬天有人迟到,你就罚我们站在南墙角上的背阴处,直到手脚冻的麻木;有人背不过古文,你就在村里演电影的时候专门不让他们去看;有人考试不及格,你就用手板补齐.敬爱的老师,我们承认你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可是体罚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希望你采取一些适当的方式方法,给我们更多一些关怀,更多一些信任,更多一些理解......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有人投稿给<<青少年日记>>并已经被刊登的文章,其内容是谴责我对你们体罚的事.可是___高扬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对你们严厉是为了谁?为了我吗?你们考上学校了,有良心的,路上遇见了尊称一声老师;没良心的,白眼一翻,,招呼不打就走了.我能捞到什么好处?你们考不上,我的工资每月照发不误,不会因此少一个子儿.我图个啥?可有些人倒好,大张旗鼓地把我当作批驳的靶子,搬到杂志上去批判,我不知道我在这位同学心目中有多么可憎,多么不堪,是法西斯,还是反动派.是给你们坐过老虎凳,还是灌过辣椒水.我不知道这位同学用意何在,对我心怀不满吧,还尊称一声敬爱的老师;是言辞恳切给我提错误吧,又藏头露尾;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要投稿去丢我的人!不管怎样,同学,请你弄明白,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你教训我还是我管教你,我这儿庙小,放不下你这个大圣像,你走呀!我水平不高,方法不对,你去找个有能耐的来,和尚还撵起庙主呢?牛还吃了赶车的呢?高扬说到激动处,不禁咳嗽起来.他拿出手绢擦擦嘴,有些心灰意冷:这次,我是真寒心哪,这位投稿的同学还是我器重,垂青的一个同学.没想到......唉!我能力有限,让校长给你们换一个高明的老师吧,我这就去接受处分.r
高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慧急了,忙站起来分辨.全班同学的目光刷地一下,聚焦到了她的身上.r
你不必解释了,你三番五次和我作对,我是管不了你啦.咱们去找校长,这个班有你没我,有我没你.r
高老师----任慧还想辩解,高扬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下课。顾自出了教室.任慧自嘲地笑笑,惹祸的总是她.r
高扬和任慧一前一后走进校长的办公室,任贵抽出一根烟,递给高扬,自己也点了一根.然后又狠狠地盯了任慧一眼,这才开口说道:高扬,投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说的就是她吗?r
是啊,这学生我管不了,谁有能耐谁去管吧!r
哦,分班的时候吴仁义想挑她,是你先下手为强,第一个点的兵就是她啊!她在历次的统考,竞赛中为你争了不了荣誉,你也一直把她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记得你抓住她看<<红楼梦>>的时候,我准备严肃处理,可你却为她求情,你说:在你的教书生涯中,遇到两个你欣赏的学生,第一个现在在省城的杂志社当编辑,她是第二个.她将来可能成为作家,名人,决非池中之物.在全体教师会上定各班重点培养苗子的时候,我说她理科学的不好,你还反驳我说特殊的人才都是有的弦特长,有的弦特短,鲁迅脑子不好,巴金脑子不好?!高扬,你以前也辅导过她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好象投稿还是你鼓励她的吧?怎么今天说不管就不管了呢!她毕竟是个孩子,你和她叫劲不觉的好笑吗?你还是县优秀教师呢?就这水平?还有你,任慧,仗着一点小聪明,成天批评这个老师方法不对,那个老师能力不行.你行,你来教他们!没有高老师,你的作文能获奖吗?没有高老师,你的学习能突飞猛进吗?不是高老师惯着你,你敢这样嚣张吗?如果遇上个心胸狭窄的老师,早把你开除了,还会给自己留个掘墓人,成天惹他生气,让他闹心.我看呀,高扬他是自讨苦吃,活该!这官司你俩自己断去,我也不管了!r
爸---校长----高扬和任慧异口同声地喊任贵,领导的话就是这么说的啊?r
啊?爸?高扬瞪大眼睛看看任贵,又看看任慧,原来,原来,咳!这叫什么事啊?r
哈哈,共产党的地下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吧!我这个女儿从小不听话,又倔强又任性.我怕她养尊处优,就不让她暴露自己的身份,好让老师们能一视同仁.可是你,还是经常纵容她.这不,袒护的把自己栽进去了.高扬,你这是自作自受,呵呵,说实话,我的话她有时都不听,她平时最服的就是你!别看她表面上跟你顶牛,私下里常为你和我吵得面红耳赤呢!任贵安抚完高扬,又转过头来教训任慧说：“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你投稿并无恶意,可是你知道对高老师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吗？他是县优秀教师,是咱们学校的顶梁柱,你这么做容易引起别人误解,还以为你是告高老师的状呢。再则,投稿的是你,如果换成别的学生,开除是肯定的。因为镇中决不会助长学生的不合理行为。”r
“好了,校长,别批评任慧了,她已经知错了。我也只是想给她敲敲边鼓,真要我把她逐出门墙,我还舍不得呢!r
哈哈哈哈.嗯,话说开就好了.任慧,你去吧,以后少给我惹事生非.r
YES,SIR.任慧冲父亲扮个鬼脸,如获大赦般离开了校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