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铃响过好一阵了,初三重点班的教室里仍然星光点点,那是点着蜡烛苦读的熬夜族.r
吴淑华用拳头轻轻捶打着额头,悄悄地叹了口气.她深知题海战术不是明智之举,长久的睡眠不足会垮了身体.然而不下苦功,她敢保证自己考得住么?假如中考又是差之毫厘,到那时岂不后悔没有拼命的学习.而似这样陪星伴月,没死没活的学法,恐怕未到中考,身体就熬不住了.也许自己注定不是读书的料.近来,她愈来愈感到学得吃力,愈来愈觉力不从心.甚至一看到书,她的心跳就莫名地加速,难道她真的与读书无缘吗?她也曾想过另谋出路,可是想想念了十几年书,总觉得欲弃难舍,欲罢不能.r
班长,咱们回宿舍睡觉吧,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小乌鸦揉着眼睛,边打哈欠边走过来.r
吴淑华看看左右,朝着任慧努努嘴,说:最不爱用功的人还没走,你急什么?r
得了吧,你能和人家比,你和我比还差不多.人家不学习,照样考第一.你当她现在是温习功课啊,人家在看闲书.r
我哪敢和人家比,人家聪明,我比猪还笨.就是你,我也没法比,你是非农户,可以考技校,再不,还可以待业.我呢,考不上就彻底完了.r
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你不走,我先撤了.r
等等,反正我心情不好,呆教室也看不进书去,不如回去睡觉.r
吴淑华心不在焉地在前面走着,小乌鸦紧跟在后面.吴淑华猛地折过身来问道:任慧是不是有什么后台?r
后台?没听说啊.r
那高老师为什么偏宠她?r
反正你留神点,小心人家插了你的队.r
就你嘴多.吴淑华心下有些不高兴了.这个小乌鸦,说话从来没遮拦,也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说得倒全是大实话,就是那么不中听.唉!不怨别人,只怪自己命不好.平时考试名列前茅,可一到中考,就临阵怯场,补了三年,愣是没考上.好在高扬偏她,非但不鄙视她,反而安慰她: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再说,女孩吗,还有人生的第二次转折,嫁个有钱有权的男人,照样是一辈子.可是,最近,她总有一种危机感,她觉得她的地位在逐步土崩瓦解.高扬对于自己的垂青渐渐被任慧所取代,真憋气.在镇中读书的这些年里,她比谁都看得清楚,看得透彻.是否能赢得老师的青眼相加,成绩的高低是唯一的衡量尺度,而要想维持在同学中的地位,就必须学习比别人强.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在比自己学习好的同学面前,她不得不低头,尽管她不比别人少交一分钱学费;就像黑人比白人生来就低人一等一样.在这所令人钦羡的重点中学中,友爱和互助早已不复存在,存在的是自私冷酷和虚伪.彼此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对比自己学习好的同学,拉拢巴结,希望人家多告诉自己几个解题技巧;对比自己学习差的同学,则冷眼相待,避之不及.犹如洪水猛兽.她成绩一直不错,老师垂青,同学羡慕,可老补的身份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老补的雅号是她的专利,高贵的头衔挥之不去,她感到压抑,深深地压抑,她用表面的恃宠自重掩饰着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自卑.落榜的十字架把她钉在耻辱柱上,使她喘不过气来,可是,这该怨谁呢?补习并非心甘情愿,村里人眼光短浅,家长只想让孩子考中专或者师范,快速挣钱以贴补家用.谁舍得四年高中,四年大学的供书.念完高中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再说,对庄户人来说,也实在是供不起啊!于是,中专,师范分外吃香,高中招生却成了问题.然而,狼多肉少,中专师范名额有限,想占指标的人却太多,平均一百个人录取一个.只能是一届一届的补,一年一年的熬,直至考上为止.八年抗战的大有人在啊!r
淑华,想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应声.小乌鸦拍拍吴淑华的肩膀.r
哦?r
把脚步放轻点,别让高老师听见.他三令五申地强调不许开夜车,否则让他抓住,还得写检查.r
知道了.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吴淑华的面部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表情,她突然高声咳嗽几声,然后拉着小乌鸦躲到暗处,就见高扬推门出来,自语道:莫非还有人在开夜车?我得去看看.r
吴淑华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和小乌鸦回宿舍去了.r
高扬最深恶痛疾的就是屡教不改的人.可偏偏就要遇到这号人.第一次抓住任慧看闲书是在操场上,任慧捧着<<金陵春梦>>看得津津有味,被高扬逮了个正着.也罢, 是在课余.第二次抓住任慧看闲书是在晚上查宿舍时,别人都睡觉了,只有她抱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醒世恒言>>.高扬象征性地给予黄牌警告.第三次抓住任慧看闲书是外班的一个女老师转告的.那天正好是大扫除,全校学生都在打扫环境区,唯独任慧躲在厕所偷看<<红楼梦>>,高扬非常生气,罚任慧一人包揽所有的卫生区,他想这次一定会使任慧痛改前非,没想到发生了第四次.而且还是在教室.r
高扬发现有人开夜车本来就很不高兴了,没想到又撞见任慧看闲书.所谓闲书,是学校师生对课本以外的书的统一称呼.由于与功课无关,因此被明令禁止.一旦被发现,老师可以无条件没收或者毁弃.其实,对于校方这个规定,高扬是持保留意见的.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他深知有益的课外读物对提高学生的文学水平大有裨益.但是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影响功课.比如,有些学生没有自控能力,沉迷于一些武打言情小说,从而荒废了学业.而任慧是个例外,她学习成绩一向名列前茅,而作文几乎每次都是独占鳌头.高扬发现她看的闲书都是名著,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是在教室,任慧居然得寸进尺,明目张胆地在教室看闲书,这不是明摆着和他高扬唱反调嘛?好,我今天就拿你开刀,来个杀鸡骇猴.r
高扬沉着脸,径自走向任慧,任慧感觉有些苗头不对时,高扬已经站在她的面前.藏书已经来不及,狡辩分明不可能,一刹时,那种又恨又怕又羞又愧各种感情交织的复杂心情都涌上心头,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r
拿来.r
什么?当那种无地自容的浪潮冲击过后,任慧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反而变的镇定了.反正就是被发落,还能怎样?r
你还跟我装糊涂.高扬拿起书,啪的扔在桌子上,是<<西厢记>>.高扬不看则罢,一看怒气从生.好哇,居然看这种书.r
撕碎.高扬简洁地命令道.r
任慧眨眨眼睛,看着高扬,一动不动.r
不愿意?是不是.好,明天通知你父亲来.r
别,我撕.任慧一听父亲两个字就着了急,这事怎么可以让父亲知道呢？虽然不情愿,还是抖抖索索地把那书拿起来,撕成两半.r
恨不恨我?r
不恨.任慧第一次说了违心的话,那是借别人的书,怎么还啊?r
不恨?是假的.高扬暧昧地笑笑,转身走向讲台.同学们,都初三了,初三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就是火烧到了眉毛.可你们没一点紧迫感.居然有时间看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不愁自己榜上无名,却不知误些什么闲工夫.你们还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让教室看,就去宿舍看,不让宿舍看,就去厕所看.不让上课看,就上自习看.不让上自习看,就课余看.不让公然看,就偷看.高扬的话引起一片窃笑声.笑什么?骂任慧就不骂你们,你们比她还看得厉害呢,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费尽心机来骗我,考学校是为我考呢?天下的书多的是,你一辈子能看完,两辈子能看完?还有,世上那么多书,哪本书是你写的,也算.可是,同学,你有什么资本?你是考上大学了,图书馆里书多的是.你爱昨看昨看.有的是看书的日子.如果落榜了,每天呆在地里欺负土坷拉,忙着修理地球,哪有看书的闲情.你们不要以为我和你们过不去.我和在座的各位都过得去,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可以做个好好先生,对你们听之任之,放任不管.那样,你们说不定少放几回我自行车轮胎里的气,少往我的夜壶上扎几个针眼,但那是害了你们.将来你们后悔了,就会埋怨我说,当年我年少不懂事,高扬也不管我,以至今日一事无成.都是高扬误人子弟.我管你们是为了你们好,现在你们恨我,骂我,我不怕.将来就会明白我的苦心.天底下,最心长的就是老师.你去学徒,师傅总要留两手.怕你抢了他的饭碗;可是老师,恨不得把他知道的全部倒在你们肚子里.你们明白不明白?看闲书,本来是个消遣时光的事情,现在你们最浪费不起的就是时间.所以,我恳请你们把看闲书的时间用在功课上,等中考完了,谁想看闲书,到我这儿来借,我给你们提供.人生关键的路只有几步,你咬咬牙,挺过去.荆棘过后就是坦途,以后就可以一帆风顺.如果你畏缩不前,你就和人家拉下了步子,一步落下,是步步赶不上啊.唉!又浪费了大家十几分钟,我最不愿意用空洞的说教占用你们的时间,.可不上点政治课,你们又不懂道理.我真是恨铁不成钢啊.高扬抬腕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回宿舍休息吧.以后不许开夜车.r
任慧本来是怨气冲天的,可听了高扬一番入情入理的话,心下不禁有些惭愧,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r
小乌鸦忍不住喜形于色地问:让高扬给抓住了吧?r
你怎么知道?任慧警觉地问道.r
我们回来时正好遇见高老师下去检查.想告诉你们也来不及了.吴淑华急忙插言说.r
是吗?任慧眉头一皱,随即洒脱地一笑,说:既然在人矮檐下,何必埋怨常低头.让高扬骂几句也就完事了.只要中考结束,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不受高扬的管束了.只是苦了那些三年五载呆在这块风水宝地的人们了.r
吴淑华不禁有些微微作色,任慧不冷不热的反唇相讥,勾起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杂糅的复杂滋味.自己在做应届生时,不也是对那些补习生恨之入骨又莫之奈何吗?没有补习生,自己也算尖子.有了补习生,自己就望尘莫及了.毕竟是别人几年的资格,自己要在一年内超过人家,谈何容易?于是,便旁敲侧击,指桑骂槐,甚至咒骂补习生落榜.后来,自己也成了老补,现在轮到任慧来嘲讽自己了,可她的心中就是别扭,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吧.r
小乌鸦见任慧指桑骂槐,也是愤愤不平,她和吴淑华一直是统一战线呢。小乌鸦摔摔打打把牙筒放进“砖柜”里,正要上床,一不小心碰到脏水桶上,溅了一身脏水.她更加恼火了,气急败坏地说:今天轮谁值日,可真够懒的,倒了这桶水能累得吐了血?怎么没人吭气,谁值日倒是站出来放个屁uff0euff02r
任慧眯缝着眼瞟了一眼小乌鸦,慢条斯理地说：uff02那你自己先放个屁吧uff0e今天轮你和吴淑华值日uff0e中午脏水桶没人倒,流得隔壁宿舍门前都成了河,高老师让我找人替你们倒的uff0e对了,高老师还让我转告你们,罚你们值日一周uff0euff02r
uff02你,你怎么不早说uff0euff02小乌鸦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没想到骂了半天是自己值日,连个下的台阶都没uff0er
uff02谁给我机会说了？再说,早说了还能听到高风亮节的自我批评吗？uff02r
小乌鸦看着任慧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这个气呀!她恨恨地上了床,故意压得床板咯吱响uff0er
任慧高声说：uff02鼠辈倒真是猖獗,人还未睡着,老鼠就开始出动了uff0e真是,妈妈的,革命了uff0euff02r
uff02谁还在说话,赶快睡觉!uff02高扬在窗外喊了一声,室内的战争才不情愿的结束了uff0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