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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亲


冷冰儿推开家门,进了里屋,把书包放在炕上.冷梅正站在炕沿边上和面.她斜倾着身子,掂着脚尖用力地揉着面团,袖口上沾了些面粉.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连冰儿进屋都没有察觉.r

冰儿轻轻地走到母亲身边,为她掸掉袖口上的面粉.冷梅手微微一颤,转头发现是冰儿,于是问道 : 哦,冰儿回来了.累了吧?r

不太累,我搭了同学的车子.冰儿边说边微微低了头,清澈的眼神中却划过一丝忧郁.r

冷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车子的事,我再找个时间和你爸说说.她明明知道南房的粱上吊着一辆崭新的飞鸽,可杨木头说那是给儿子上学准备的,女儿别想指望.杨木头的脾气不好,她也不敢硬劝.r

妈,不用了.只要爹让我念书,就是天天走十几里山路,我也愿意.r

冷梅欣慰地点点头.r

妈,我爹呢?又在喝酒?r

他和你六奶奶在西屋说事呢.r

说话间,听到声响的六老太从西屋的窗口探出头来,招呼道:哟,冰儿回来了.过来,过来,让六奶奶好好瞧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水灵了.六老太亲热地拉过冰儿的手,顺势让冰儿靠在自己的膝上,爽朗的笑声把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冰儿却有些手足无措,低了头不吭声.六老太转而对杨木头说道:木头呀,你可真有福气,有这么个乖巧的女儿.平日里左邻右舍说起来,哪个不夸咱冰儿好!又勤谨,又听话,心灵手巧的.别的不说,啧啧,看看娃纳的鞋垫,针脚匀溜溜的;配线哪,那是一万个合适.花花草草,鱼鱼鸟鸟,跟活的一模一样.让人看了,不忍心往脚底下垫.呵呵.六老太呷了口茶水,继续她的话题:冰儿呀,六奶奶不知道你念书毕业了没,纳鞋垫啊,那可是大学毕业喽!六老太的银耳环随着她的话音,也在抑扬顿挫着.r

冰儿腼腆地笑笑,端了一盆脏衣服往院子里走去.r

快点洗,吃完饭还要铡草呢.杨木头催促完冰儿,转过头来继续和六老太唠嗑.r

木头呀,你这日子过得蛮滋润的,一天三顿不离酒.r

呵呵,六婶,咱就爱个这.r

那咱还是有条件,是不是?r

那是.要是放到六二年,那不是肚子也填不饱嘛.这几年,******上了台,闹腾的是不错,咱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好嘞,吃穿是不愁了,就是还缺五间亮堂堂的大瓦房.r

缺新房,盖呀!r

盖?六婶你说笑哩,盖房可不是说话,不死也得脱层皮.r

哎,不会想办法?!r

我能有什么办法?农业地里出产几个钱,全让狗日的们上学燃交了,我连一分钱的积蓄都没有 .哪里敢想盖房的事.就是借钱,也得有个借处.r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仅能让你盖五间亮堂堂的大瓦房,还能给你儿子谋一个金灿灿的锦绣前程.不过呢,需要你家里一件宝贝来换.r

六婶,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家里哪有这么值钱的东西啊.r

好吧,木头,我就把话摊开说吧.这老话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说好女百家求,冰儿这孩子,也十八了,该给她找个婆家了.我呢,给咱冰儿摸寻了个好姻缘,不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r

你说.r

不是别家,就是你桂香姐的儿子,我的亲外甥.r

杨木头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r

木头哪,听六婶给你慢慢儿说.亮亮这孩子呢,是有点小毛病,但他人品好,是不是?他从来不跟别人打架斗殴,也不耍钱玩女人.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是个过日子的料.这病呢,也不是天生就有,是小时候受了惊吓才变成这样.算卦的说,娶了媳妇就会好.我拨拉着手指在村里数来数去,觉的还是咱冰儿最好.按老年的规矩嘛,亮亮的祖上呢,是地主出身;你的祖上呢,木头,别怨六婶说,是长工,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现在的社会呢,都不细讲究了.谁高攀谁低就也不较真了.亮亮他爸当了十几年邮电局的局长,也积蓄了点家资.而且,就亮亮这一根独苗.冰儿要是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小车来,小车去,亮亮呢,也好领导,一切还不是冰儿当家.你呢,和局长成了儿女亲家,平起平坐,多风光啊.村里人看你的眼光啊,也和以前不一样哪!五间瓦房算什么,排排场场的楼房在县城有好几套呢,还愁没你的住处.将来呀,再让亮亮他爸给你儿子安排个好工作,你呀,就等着烧酒壶壶肉铞铞的享受吧!r

那,死妮子要是不愿意,咋办?杨木头显然被六老太说动了心.r

木头,说这话老婶子可笑话你了,终身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得上她一个小孩子做主.你把她从一只鞋子大小养活成一个眉眼袭人的大姑娘,有多大的功劳啊!她敢不听你的话,就是不孝顺.再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给她荣华富贵不要,让她嫁个穷小子,一辈子吃糠咽菜,那就愿意了?r

好吧,回头我再想想,完了给你个回话.r

什么完了,你要是愿意,三天后我把彩礼送到你门上,别人有啥咱有啥,另外再给你一万元,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走了.r

一万元!杨木头的眼都直了.好,就这么着.我送送你.r

不用送我,琢磨着办成这事才是紧要.六老太叮嘱完杨木头,又朝正屋喊了一声:冷梅呀,六婶先走了,你们慢慢吃饭哈.r

冷梅边拾掇碗筷,边随口问了一句:六婶来干什么啊,她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r

她是来给冰儿做媒的.r

做媒?冰儿还在念书啊.冷梅有些出乎意料.r

你别掺合,不关你的事.r

冰儿是我女儿,怎么不关我的事.r

你的女儿?杨木头重重地重复了一句.冷梅不吱声了.r

说的是谁家?r

六婶说的是他自己的外甥,亮亮.r

亮亮?就是那个傻子,花痴.冷梅不由提高了嗓门.冰儿也暗自吃惊.亮亮,那纯粹是个白痴啊!亮亮在巷子里吃饭,小孩们都敢往他碗里撒土,扔驴粪蛋子.最可怕的是他的怪病,他经常偷女人穿过的内衣......r

你激动什么,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r

是吗?那六老太为何不把任彗许给他,表兄表妹,亲上加亲.那不是现成的吗?r

你胡说什么,人家是看上冰儿了.r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分明是把冰儿往火坑里推,我不答应.r

你不答应,你算个屁,老子才是一家之主.告诉你,老子已经应承了,由不得你们.死妮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和我铡草去.r

还没吃饭哪.r

还吃个球!杨木头骂骂咧咧地前头出了门,冰儿小心翼翼地跟了出来.r

冷冰儿机械地握着铡刀把,一刀,又一刀.她看看旁边的干草,还有很高的一垛.汗水早就湿透了衣裳,冷冰儿只觉得双腿软得象踩了棉花,提一下铡刀,晃悠一下.嘴里,鼻孔里全是草圪节扬起的尘土,呛得喉咙直想咳嗽.手心里磨起的血泡也挤破了,被汗水一浸,钻心地疼.她多想停下来,喝一口水,润润干得冒烟的嗓子.可是看一看杨木头黑着的脸,她不敢吭气.r

冷冰儿愈来愈觉得手脚不听使唤.蓦然,眼一花,铡刀把滑出手中,直直地坠了下去.杨木头惊呼一声,手本能地迅速离过刀口,脸早已吓得蜡黄.等到醒过神来,劈头就给了冰儿一掌.r

你找死呀.r

你这是干什么?冷梅听见动静,急忙出了屋,把冰儿挡在身后.你还嫌她干活少啊,挑水,放牛,掏厕所,哪样不干.你看看左邻右舍,谁家的孩子受她这样重的苦.r

谁让她没生到******的家庭.转到我家,就得受苦,难不成我还白白养活一个外人,今个铡不完这垛草,甭打算吃饭.杨木头特意强调外人两个字,冷梅心里一激凌,她忍气吞声地说:我不和你搅缠,冰儿,时候不早了,咱们进屋吃饭.r

她敢?!r

妈,我不饿,我该去学校了.下午还有课.r

那----这几袋方便面你带着,去学校泡着吃吧.r

吃你娘的风天.杨木头一探身子,从冷梅的手中夺走了方便面.r

你______-冷梅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r

我怎么了,老子的光景全让你们糟蹋了,干活嫌累,吃粮就有了她了.方便面是给我儿子买的,她也配吃?r

杨木头,你不要欺人太甚!r

我就欺你,你敢把老子怎么样?杨木头说着,抓住冷梅的前胸,推了她一个趔趄.冰儿急忙把母亲扶过一旁,说:妈,别争了,方便面留给弟弟,我不爱吃,真的.r

冷梅看着懂事的女儿,握着她满是血裂的手,不禁泪如泉涌.冰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妈,一点都不疼,早磨成茧子了.你要注意身体,我走了.r

一出街门,冷冰儿的泪水如绝堤的江河,奔涌而出.母亲,可怜的母亲.十几年了,她一直在父亲的统治下懦弱的活着.而且还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对父亲有任何微辞.她不明白,为什么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在现代社会依然可以桎梏母亲,为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泛滥不止.母亲却从不反抗.她曾经鼓励过母亲,母亲却绝望地说:女人的命就是如此,认命吧,孩子.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落泪,母亲的泪刺痛着冰儿,也封死了她反叛的心.r

推开宿舍的门,冷冰儿一头栽倒在床上.好久.她一动也不动,她真想就这样睡下去,睡下去......r

恍惚中,冰儿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中央的圆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那面丝儿洁白而晶莹,细长而柔韧,香喷喷的汤里面漂着黄沫沫的油花儿,令人馋涎欲滴.冰儿迫不及待地端起碗来,正欲狼吞虎咽,吃它个风卷残云.忽然,脚下喀嚓作响,地面破裂,露出一个无底的黑洞来.冰儿大喊了一声救命,身不由己地掉了下去......r

倏地惊出一身冷汗的冰儿睁开双眼,原来是南柯一梦.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失神地盯着空寂的屋顶.就连梦都不肯垂怜她,哪怕在梦中品尝一回方便面的滋味也好啊.冰儿唏嘘感叹着坐起身来,却觉得口干舌噪,眼冒金星,浑身就象散了架.她挣扎着下了地,摇摇晃晃地去水桶里舀了一茶缸凉开水,仰起脖子,连同学们吃饭时掉在水里的米粒,菜丝,一古脑灌进了肚子里.r

唉!人是铁,饭是刚,一顿不吃饿得慌.冷冰儿步履蹒跚地踱到砖柜前.(砖柜是用砖头垒成的一些小方格,用来存放学生的杯子,洗漱用具以及吃剩的窝头之类.)家贫的孩子生性节俭,不忍心糟蹋粮食,遇到有家境好的孩子丢弃的窝头,便辛辛苦苦地积攒起来,塞在砖洞中,等周末回家时带回去.这便是冷冰儿找寻砖柜的原因.她蹲下身,仔细地搜寻每一个犄角旮旯,想找些可以充饥的食物.此刻,冷冰儿瞪大眼睛,从上至下,毫无遗漏地搜索完一排又一排.一格又一格.失望,失望,还是失望!只剩下最底下的一层了.冷冰儿膝盖软得实在是撑不住了,她环顾四周,从门背后的垃圾堆里找出一块硬纸片,垫在膝下,她跪下来,两只手撑着地面,身子俯得极低,头几乎伸进砖柜里去.蓦然,她眼前一亮,一块黄铮铮的窝头映入她的眼帘,她的心中一阵惊喜.她咽了一口唾沫,把身体的重心移在左胳膊上,右手去探那窝头.那窝头却突然变戏法似地消失了!冷冰儿惊疑地探头去看,只见一只小老鼠鬼头鬼脑地缩回砖缝中去了.冷冰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就连老鼠也欺负她,跟她争食,难道今天注定要挨饿吗?肚子已经不再咕咕做响,而是一阵阵绞痛.冷冰儿绝望地坐在地上,心内一片茫然.r

那只小老鼠却又探头探脑地窜了出来,它眨巴着黑幽幽的眼睛,善意地盯着冰儿,并不害怕.冰儿也盯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苦笑了一下,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它也是一个生命,有权利吃饭.冰儿对小老鼠招了招手,友好地说:你是在向我道歉吗?我不怪你.再怎么我是个活人 ,活人怎么能饿死呢,天无绝人之路.你安心地享用你的美餐吧,我再想别的办法.小老鼠仿佛听懂了,吱吱叫了几声,嗖地窜到砖柜旁边的纸箱上,复又跳下来,钻到床下去了.r

冷冰儿的眼神随着小老鼠滑过那只纸箱,她迟疑了----那不是小乌鸦的方便面箱吗?小乌鸦是个外来户,是慕名投奔镇中的.据说她家很有钱,在她们这群短衣帮中,小乌鸦算的上是个穿长衫的有闲阶级,她穿着她们没穿过的旅游鞋,吃着她们没吃过的方便面,戴着她们没戴过的电子表.可是,冷冰儿对她并没好感,她看不惯小乌鸦盛气凌人,养尊处优的模样.母亲从小教育冰儿穿衣吃饭量家当.因此,冰儿从不讲究吃穿,更不爱慕虚荣.几角钱一袋的方便面对于冰儿实在是个奢侈品.然而在今天饿极之时,在关于方便面的镜花水月的梦破灭以后,方便面对于冷冰儿的诱惑,却是如此强烈和不可抗拒.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冷冰儿终于向小乌鸦的方便面箱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