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整个院子青砖漫地,崭新的四合头瓦房宽敞豁亮.街门迎面的照壁上,是瓷砖贴成的迎客松.这样的家境在槐园是极为普遍的.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民们家家走上了致富路.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科技种田,培育梨果;有的建起大棚,卖瓜卖菜;有的开商店,做小本生意;有的学手艺,开理发店,照相馆.就连疯子二蛋,也有了固定职业.专门给人家掏厕所.一次三十元.那也是一份收入不菲的收入呢.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慧父亲的爷爷,是个大地主.方圆几十里提起任老财,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任慧的爷爷辈们分家产时,大洋都是用秤称的.轮到任慧爷爷这辈,任家仍是村里的首户.任慧的爷爷是个公办教师.每月挣三十八块五毛钱工资,这个数目远远超越了在合作社挣工分的人们.那时,爷爷就说:将来的日子可要好过呢.沟沟都要填平,汽车通到村里.油灯不用再点,电灯明晃晃地.坐在炕上能看电影.不用辘轳能吃上水.奶奶就说:老东西,尽胡嚼哩,说得都是些没影的事情.别说,没几年,爷爷的话当真应验了.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民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给任家扛过长工的,哪家不比任家强?搞个体的都发了财,吃公家饭的任贵却依旧挣着百十元的工资.秦芳看着别人家的光景眼红,常常抱怨任贵无能,劝他去做买卖.任贵却淡淡地说: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社会总是前进的,事物总是变化的.眼不要太小.国家大计,教育为本.我就不信,教师的待遇会一直这么低.果真,又过了几年,任贵的工资从原先的几百元一路增到一千元.到作者写稿子的时候已经增加到三千元了.这是后话,不提.r
现在我们的女主人公任慧正满面春风地走进了自己家威严的黑漆大门.刚走到照壁,就听见屋子里好象有吴仁义的说话声.哼!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又来打谁的小报告.任慧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溜到窗户根下,偷听起来.r
联校长,考试成绩已经揭晓了,任慧又是第一名.r
是吗?任贵笑咪咪地,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淑华呢?r
淑华是第三名.r
哦,那第二名呢?r
第二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插班生.而且发现有作弊的可能?r
那查呀!我们不能放任这些歪风邪气.r
联校长,没法查.r
那是为什么?r
该生和任慧关系密切,而试题是由您一手掌管.我想,其中奥妙,您应该清楚吧!r
窗外的任慧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上星期天爸爸逼她做,而她转手给冰儿的试题竟然是这次的考题?完了,完了,闯祸了!r
老谋深算的任贵心内也暗自吃了一惊.但他表面却不露声色,说:你怀疑我泄密吗?r
不.我不会这样认为,但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认为.r
任贵用手指来回揉搓着下巴颌,脸拉了老长老长.r
吴仁义心中暗忖:真是只老狐狸,我不妨来个敲山震虎.看你还怎样伪装下去.联校长,你也不用生气.俗话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方才,我已经找过高扬.让他协助查清此事.还您一个清白.对了,听高扬说你又要升职了,真是可喜可贺.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上头,恐怕影响不好.r
呵呵!任贵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老吴,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你的提醒也不无道理.依你之见,该怎么办?r
吴仁义依葫芦画瓢地把高扬的主意重复了一遍,只是分析任慧不要指标这一节按下没提.任贵听着,不住地点头.吴仁义察言观色,接着说:联校长,试题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你就放心吧.我保证让任慧占上保送指标.只是有一件事,唉!不好启齿.r
老吴,明人不说暗话,有啥就直说吧!r
一言难尽啊!任贵,想当初,我俩同在槐园任教,我混沌不明,无意中得罪了贵人,而你宅心仁厚,从此平步青云.可谓造化弄人.任贵,你认死理,认定的人和事,就死心塌地,决不背信弃义.而我,东风大,乘东风,西风紧,随西风.看似明哲保身,实则误了自己啊!任贵啊,你有主见,有胆识,大智若愚.领导说得对,就执行,不对,装聋做哑.而我天生是个奴才命,只会唯领导的马首是瞻.对领导言听计从.领导交办的事,我是事必躬亲,惟恐疏漏.然而,却因做事太认真而讨人嫌.比如,打扫环境区,人家高扬把权利下放给班长,由班长全权负责.扫好扫坏他不管.甚至在班里直白地说:卫生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行.而我,每逢大扫除,都亲自端箕执帚,与学生们一起干活.再怎么说,自己是班主任,怎么能放任自流呢.可是,就这样,还不落好.r
任贵冷眼旁观着吴仁义含冤负屈的样子,心道:你就不说人家高扬带班严谨.学习从来是第一名.你也不说你去扫除时这儿指手画脚说不干净,那儿挑肥拣瘦说不彻底.一来二去,惹得学生都反感.不过,任贵心里虽然这样想,总不能拿这话交代吴仁义吧.于是,任贵一本正经地点头附议.表示对吴仁义的理解.r
任贵,你是个帅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不计前嫌,让我坐教导主任的交椅,我感恩在心.这次能转正也全是仰仗你的推荐.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是却尽职尽责.全心全意地辅佐你.任贵,有些人可以欣赏却不能重用.有些人略嫌实在却完全放心.你说,是不是?r
任贵微微一笑,不发表任何意见.吴仁义兜了老大一个圈子,终于在最后道出了他的目的.其实,吴仁义还没撅屁股,任贵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共事多少年了,谁还不清楚谁.不过,吴仁义说得倒全是实话.除了那年对叔丈落井下石之外,这些年吴仁义对领导确实忠心耿耿.学校有个活动,领导有个指示,他都积极督办.就像个应声虫似的.高扬么,则多了些傲骨,比较而言就不如吴仁义好使唤.想到这里,任贵开口道:老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向上面举荐你的.r
那就拜托联校长了.吴仁义感激万分.那,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r
你慢走.r
对了,吴仁义走到门口,又折回身来,压低嗓门说:还有一件事差点疏忽了,我怀疑冷冰儿和王睿搞对象.你让高扬敲打敲打,防患于未然嘛!r
好,我知道了任贵淡淡地应了一句.r
那,我走了.r
请便.任贵瞅着吴仁义点头哈腰出了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吴仁义就是对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抠得极其细致.他呀,也就这点出息.根本不懂得当领导该干些什么事.任贵开始有些懊悔许官的事了.r
吴仁义乐悠悠地跨出任贵家的门槛,真是心花怒放啊!他终于转正了,而且,任贵调走了,空下的位子还不就是他这个二把手坐呀.看来,他吴仁义是否极泰来了.吴仁义正暗自高兴,冷不防任慧横眉立目地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个难惹的主!他急忙上前搭话 :哟,任慧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啊.r
我怕进去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r
这话从何说起.吴仁义讪讪地.r
老吴,你别理他,你走你的.r
吴仁义听到这话,如获大赦.讪笑着顺着任贵给的台阶,溜之乎也.r
好一场绝妙的好戏!’任慧把书包往炕上一扔,冷笑着说:演技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先是要挟,晓之以理;再是软化,动之以情.最后拍马屁,卖高帽,表忠心.忽而咄咄逼人,忽而装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忽而又作感激涕零状.及至阴谋得逞,又露出一副奴颜卑膝,小人得志的丑态来.我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见识到了吴仁义这个人的本事.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还看清了另外一个人的嘴脸.r
你说什么?r
爸,吴仁义为仕途甘愿为五斗米折腰,我能理解.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势利小人;而你,我最敬重的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谦谦君子,可没想到你竟然以权谋私.你太让我失望了.爸,这指标我不要.属于我的,我决不放弃.不属于我的,我也决不昧心.r
不要最好.正中吴仁义的下怀.你以为他不想给女儿争这个指标,那他今天是做什么来了?为了你能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个指标,我处心积虑,憋破了脑子,才出此下策.泄题给你.谁知你转给冷冰儿,让吴仁义抓住了把柄.他原本是籍此来要挟我,搞垮我.没想到我会升职.于是,他又见风使舵,将指标拱手相让.盯上了联校长的位子.任慧呀,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别人为了文凭,削尖了脑袋拼命钻空子,你倒大方,竟然把到手的前程往外推.r
我要靠自己的实力,靠公平竞争,而不是阴谋手段.r
我阴谋还不是为了你,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r
什么是原则问题?许诺校长的位子给一个势利小人来换取女儿的保送指标,这就是你的原则;把镇长兽医出身的外甥转成公办而把高扬这样的好老师搁浅,这就是你的原则;爸爸,你的正直呢?你的气节呢?r
你懂个屁!r
我不懂,但是我可以拒绝依靠你.爸爸,实话告诉你,那份题我压根就没做,考第一凭得是我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你的手段.r
你有本事,什么都不靠我,那好,镇中也是我走后门带你进来的,你退学呀,走呀.r
任慧倔强地盯了父亲一眼,说:不可理喻.转身便走.r
站住!你这个白眼狼,你要气死我呀!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以权谋私,我徇私舞弊为了谁呀?你无私,你有理,你大义灭亲,你去教育局告发我,把我撤职了,你拍手称快.任贵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举手欲打任慧.任慧机灵地一闪,托住了父亲的胳膊,说:爸,你别生气,听我说.任慧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言重了.爸,我理解你的苦心.你希望我有个好前途,我也希望给你长脸.但是,我不能靠你一辈子是不是?我得学会独立,学会自己生存.有句古话说得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靠自己最好.爸,这个指标我原先也没打算要,我是个应届生,机会还很多.我的梦是清华北大,我要考高中,上大学.我不稀罕这个指标.把指标给吴淑华吧,她连续三年落榜,压力太大了.也可以堵吴仁义的嘴.r
哼!你是不想让他当校长吧?r
无才无德,何以服众啊?r
你当爸傻啊,我只说举荐,可没说非他莫属啊!上级不任命可不是我的权利范围了!r
爸,难怪你给吴当领导,不是他给你当领导.智商差远了!r
哈哈.r
哈哈哈。r
数月之后,吴仁义在学校大会上宣布:吴淑华占保送指标,同时表扬任慧谦让的高风亮节.并含沙射影地说明某些人名列前茅却未入闱的原因是成绩中含有水分.考试的事就这样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