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义活了四十多岁,他认为自己一直是努力奋斗的.无论对工作,对家庭,他都尽职尽责.然而时运乖骞.教了二十多年书,他依然是个民办教师.二十年前,血气方刚的吴仁义在槐园任教,正赶上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他崇拜领袖,忠诚不二.坚信领导的话就是真理.有一次,联校长让大伙批斗一个下放的知识分子,他一马当先,积极响应.他的拳头差一点就伸进知识分子的眼睛里去.事隔十年,那知识分子摇身一变,竟成了他领导的领导----县教育局局长.而当年袒护过局长的同事任贵,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顺理成章地擢升为联校长.并且娶了局长的侄女----他追求多年,心仪一生的女人为妻.这是他一辈子的憾事.每每提起总是后悔不迭.都怨自己当时年轻.阅历浅,不会审时度势.结果一步棋走错,全盘皆输.凭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比任贵有本事,有能耐;任贵不过是瞎雀儿登了个谷垛儿,可偏偏春风得意.而他吴仁义,苦心钻营了半辈子,还是任贵手下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二把手.唉!往事不提也罢,可恼的是眼下这场考试,实在令他窝火.r
吴仁义正在自怨自艾,吴淑华走了进来.一见女儿,吴仁义的眉头挽成了疙瘩:看看你的考试成绩!吴仁义把试卷摔在淑华面前,恼火极了.考前,我再三叮嘱你,这次考试非比寻常,决定着中考保送名额,一定要考第一 .没想到你不争气,让任慧捷足先登了.还有一个冷冰儿,名次也排在你前头.r
冷冰儿!怎么可能?她在班里充其量是个中等生,怎么可能考到我前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r
依你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情.吴仁义若有所思.那天监考时,试卷刚发下来,冷冰儿与王睿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我观察半天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就没在意.现在看来,这其中还是有猫腻.淑华,找出两个人的卷子来,核对一下.r
吴仁义带着眼镜把两份卷子反复对比后,猛地一拍桌子,说:这两人的试卷简直如出一辙,果真有问题.r
什么问题?r
我怀疑有人泄题!快,把任慧的卷子也找出来.r
爸,你怀疑联校长?r
只有任贵拿着保险柜的钥匙.r
嗯,有可能.爸,给你任慧的卷子.r
不对呀,这任慧的卷子和她们并不雷同.这怎么解释?吴仁义在地上踱来踱去,自言自语.淑华,任慧和冷冰儿平时关系如何?r
挺好的,冷冰儿和王睿也有瓜葛.r
哦,那只有一种解释:任慧并没做这套题,而是把它转交给冷冰儿,冷冰儿又转给王睿.这样,就合乎情理了.淑华,你去把冷冰儿叫来.r
万一查出真是联校长作弊,如何收场?r
若真是这样,任贵联校长的位子恐怕就不稳当了.保送指标也非你莫属.等着瞧吧.我就不信我永远不如任贵,我的女儿也比不上他的女儿.r
吴仁义无视冷冰儿的存在,他顾自看了一份又一份卷子,抽了一支又一支烟,仿佛忘了背后还站着个大活人.这是他的心理战术:学生最怕的不是惩罚本身,而是惩罚未实施前那种惴惴不安,心惊胆颤的感觉.因为,她不知道将被怎样发落.一旦惩罚化为某种具体措施,被罚者反而心安受之.此刻,吴仁义故意营造一种紧张气氛,用无声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用以击垮冷冰儿的心理防线.r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r
不知道.r
我来问你,你和王睿的试卷为何雷同,是你抄袭他的还是他抄袭你的?r
没有,绝对没有.冷冰儿急忙分辩.r
这就怪了,你俩的卷子一模一样,好象事先商量过似的,是不是你们以前做过这份试题.r
做过,噢,没有.冷冰儿一不小心说了实话,旋即又否定了.r
到底做过没有?冷冰儿,我希望你想清楚后再回答.r
确实没有.冷冰儿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在哼.r
冷冰儿,你别撒谎了!没有证据,我也不会叫你来!我现在需要证实的是,你们做的题究竟从何而来?是不是---任慧给你们的!吴仁义说到这儿,勉不提防地逼视着冷冰儿.冷冰儿畏缩地避开了吴仁义的目光.吴仁义的心中明白了八九分.他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据我所知,只有任校长有机会接触试题.显而易见,他出于私心泄题给女儿,任慧不知就里,把题转手给了你,而你又转给了王睿.直到考试时,你和王睿发现这题即那题,均感意外,于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是不是?r
一席话说的冷冰儿冷汗直冒,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吴仁义的目光.r
冷冰儿,这次考试事关重大,作弊将以零分论处.你名列第二,或许有机会占保送指标,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试题的事情,你只要如实讲清楚,我是不会为难你的.r
吴老师,我没有作弊,我发誓.冷冰儿急得快哭了.r
我需要的是真相,这样才能证明你没有作弊.然而,任凭吴仁义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冷冰儿就是缄口不言.r
怎么,不愿意讲是吧.那好,你就在这儿站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告诉我.r
两人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王睿喊着报告闯进了办公室.他神色坦然地说:吴老师,你别问冷冰儿了,罪魁祸首是我,我有个亲戚在印刷厂工作,前几天,他从省城回来,给我带来几套试题.其中就有这套考题.r
是吗?你有这么好的亲戚,那以后咱们可以跟着沾光了?让他为咱们多提供一些有价值的试题,行不行?r
行,没问题.r
行!你胡说的技术还行!就算你真有这么个亲戚,这亲戚就正好能带回试题.如果真是这样,你还用在这儿念书,你直接让他给你弄来中考试题,不就完事.王睿,纸终究包不住火.你现在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全身而退,万一查出来,后果你应该明白.r
事实就是如此,你总不能屈打成招吧?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决不会乱攀乱咬.冤枉好人.r
好,很好.王睿.冷冰儿,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既然你们不肯讲真话,我只好通知你们班主任.再报告上面,等候处理,你们先去吧.r
等等,吴老师 .r
怎么,回心转意了?r
我再说一遍,题是我泄露的,与别人无关!r
哼!口气倒挺大.泄题的责任你担得起吗?r
大不了开除.反正镇中开除学生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吵架要开除,擅自离校要开除 ,男女生来往要开除.作弊开除最起码比那些个光荣,说明我还是有上进心的.r
你别涝鱼鹳死了三年了,硬拿嘴撑着.有你着急的时候.r
那就等着急的时候再说吧!r
吴仁义牙根恨得痒痒地,明明事情清楚不过,可两人就是矢口抵赖.尤其是王睿,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样才能制住他呢?吴仁义气忿忿地想了半天,决定去找高扬.本来么,高扬是他们的班主任.何不把这个难题甩给高扬.看他怎么处理.r
主意已定,吴仁义心怀鬼胎地去敲高扬办公室的门.r
哟,是吴老师啊,请进.找我有事吗?r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找你随便聊聊.r
那好,随便坐吧.r
高扬,那个,你转正的事情怎么样了?r
没戏,让镇长的侄子给插了.r
镇长的侄子不是学兽医的吗?又刚从职业中学毕业.论资历,论水平都比不上你,怎么轮得上他转正啊?r
这年头,管他是教书的还是吆猪的,有关系就行.r
是不是任贵没给你出力?r
那倒不是.镇长就是县教育局局长的妻侄子,任贵与他一向不和.这你是清楚的.r
哦,清楚.那年,任慧没考上镇中,镇长儿子也没考上.而活动名额只剩下一个了.镇长亲自出马,为其儿子说情,任贵毫不留情,直接就回绝了:再大的面子也得先紧我女儿.后来还是局长出面,加了一个名额了事.直到现在,镇长对任贵都有意见.r
在这点上,我佩服任贵.换成你,恐怕就没这个魄力.你要遵守共产党员的原则,要顾及上司的颜面,要考虑自己的处境.而任贵,为了自己的女儿,什么事都敢做.r
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r
吴老师,你这话里有话啊!r
不瞒你说,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情.....吴仁义把前因后果复述了一遍,说:我十分为难,才找你商量.r
吴老师,你认为怎样处理合适呢?r
镇中历来考风纯正,王睿和冷冰儿竟敢开作弊之先例,应予以开除.以儆效尤.至于任贵么,不太好说,报告上面,追查他的责任吧,彼此是同僚.知情者会说我秉公办事,不知情者还以为我想取而代之呢.若替任贵瞒天过海,让冷冰儿和王睿做替罪羊,又恐众人不服,人多口杂.万一传到上头,我们岂不落个知情不报.唉!我是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啊.r
吴老师,不必烦恼.你若真的想为他们开脱,我倒有一个万全之策.r
请讲.r
任贵为女儿泄题,情有可原.换做你我,也会如此.恕我直言,若吴老师不是为了淑华,这事不追究即可.何须斟酌再三?吴仁义的脸红了一下.r
哦,咱们接着说.王睿既然一口咬定试题是他所泄,不妨将错就错,把责任推卸给他.但其泄题之时并不知道此乃考题,因此错不至于开除.只消记过处分.冷冰儿虽然考了第二名,但成绩失真,取消保送资格.至于任慧,依她的个性,决不会接受一个不明不白的指标.最后,这个指标还是淑华的.这样,你的心愿也达到了.至于任贵,别打他的主意了.听说他又要升了。r
真的?r
嗯.可靠消息。r
好,好,好,吴仁义一连几个好字,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
你也转正了.吴老师,恭喜你!听说联校长为你转正出了不少力,你有机会可要好好报答他啊。r
是,是,是。吴仁义谦恭地应承着,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了。方才他还想着排挤任贵,人家却替他办事,真是以怨报德,小人行径。想到这里,吴仁义满脸堆笑,说：高扬,谢谢你指点迷津.就依你说的办,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喝酒.r
不送了.r
留步,留步.r
高扬轻蔑地看着吴仁义匆匆离去的背影,冷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