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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 三迭阳关


  翌日午时,木筏已完全搭好。临行前,猴子们准备了各式瓜果,和悟空一同大快朵颐。

  山中自然不如为人时有诸多山珍海味相伴,但也有仙桃异果、芝兰香蕙,金丸珠弹,红绽黄肥,这些野味倒也别有一般滋味。

  精神一直紧绷的悟空也终于休息下来,毕竟接下来几天可能都要在汪洋大海上度过,无人能与之为伴,而今后更要长期浸淫于道学之中,时刻谨慎,处处勾心斗角。如今这样安逸自由的生活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缘享受了。

  也许在数年,数百年之后,他还会记住今日的一切,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轻松的一段时间了。

  人间纵有珍馐味,怎比山猴乐更宁!

  瓜果酒饭俱足,猴群一起大吃畅饮了一整日,直到次日天月将白之时才彻底结束这场狂欢。

  “诸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天下永没有不散的宴席,此时也需要一个恶人站出来将其打断了。

  悟空刚刚说到一半,已有猴子落下泪来。“小明”虽登上猴王之位不足半年,但也算是有所作为,找到了一处真正能休养生息之处,造福了整个猴群。如今又为了大家久驻天人之间而冒险出海,自然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悟空也是惆怅不已,虽然相处只有一年,但早就有了很深的感情,很多猴子他都能叫上名来。修仙之人山中不知岁月,这一分别可能会有数十年,猴子寿命也只有二三十年,那时恐怕这些熟人已经作古,花果山也早已物是人非。

  众猴又是对悟空有诸多嘱咐,最后还递给他几个大叶子包起来的食物供他路上吃。悟空把它放在木筏上,突然想起一事。

  “若是我长时间没有回来,你们的生活就一切照旧。如果将来有强敌来犯,先避其锋芒,不要与他争斗,在水帘洞中休养,等我学成归来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他这是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对手,也是西游记中第一个反派龙套,混世魔王。在他出海学艺期间,此魔占据了水脏洞,屡屡来犯,猴群中也折损了不少族类,故此有所叮嘱。

  众猴纷纷点头,却不解其意。悟空也知道西游记中那混世魔王出场很晚,便不再多言,踏上木筏,抱了抱拳,道一声珍重,划开了木筏。

  ……

  悟空体力有限,只断断续续划了一个时辰就双臂酸麻。在漫无边际的海上虽然很难辨认方位,但从他离岸就是在朝北行进,不会有太大偏差。

  菩提祖师在西牛贺洲,悟空为何向北划船?在西游记中,曾写道孙悟空出海几日后,遇到连日东南风,到达了南赡部洲,而孙悟空在南赡部洲耽误了十多年才达到灵台方寸山。因此,为了节省时间,先向北划,再由风直接吹到西牛贺洲才是最合适的。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因此也只是猜测,即使猜错了也不过多走些路而已。

  现在,悟空双臂麻木,就直接躺下去,回忆前天内视的感觉。严格来说,内视只是需要心中的清净,身体是盘坐还是平躺并不重要。

  似乎是有了第一次,后面就会很简单。悟空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外界,收摄心神。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刻意阻断思绪的感觉消失了,而是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心无他念的状态,真正做到了心如明镜。

  禅宗五祖弘忍的得意弟子神秀曾作出“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之诗,这也正是悟空此时的状态。

  当然,就在神秀作诗之时,旁边一个扫地小童所作的诗或许更有名:“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无是处的小童,便是后来真正继承弘忍衣钵的六祖慧能。

  莫说慧能,就算是神秀在境界上也超过了悟空十万八千里,但此时对于神秀之诗的感触却是极其真切,正是那种心无旁骛,如明镜台一般的清净。

  慢慢的,他在这种定境中忽有所感,就像是由一片沉默突然有了生机。在沉寂中,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构造,无比清晰。悟空虽然对此毫无所知,但也明白这是好事,当下心中大喜,却没曾想心神大震之下竟退出了这般定境。

  在入静时,心中不能有情绪波动,不然就会像在一面湖中投入石头一般激起涟漪。人们常常说“走火入魔”,其实“走火”和“入魔”是两个概念。中医中,五脏与五行一一对应,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因此“走火”就是心中有所“走动”,即心有杂念。而“入魔”则又是另一种更为严重的修行偏差了。

  想到这里,悟空不禁苦笑,真是祸福难料,好不容易有所突破,结果自己一不小心导致功亏一篑。但既然已经开了一个头,后面一个就会容易许多。而且悟空以前一直对所谓的修仙持有三分怀疑,但成功内视后,让他真正肯定了这种修炼的存在。

  他躺在木筏中央,没有再尝试去内视,虽然人们常说人定胜天,可实际上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都需要缘法,不必强求。

  悟空每到空闲时刻就总会去思考未来,构建他未来的道路。在西游记中,叙述的主体部分是师徒西行,只略写了孙悟空的人生经历,这直接导致了现在悟空很难从西游记中获取有用的信息,而接下来的三四百年都要靠自己度过。

  又想了一阵,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就坐起来继续划船。就这样循环往复,划一会歇一会,偶尔还放松一下身心,站在木筏上练武,在这种不稳定的环境,反而别有收获。

  ……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五天,在一个有些日色昏沉的下午,悟空又一次双腿盘坐,思绪内敛。这几天他也尝试过两三次,但都不能真正地入定,而今天,直觉告诉他可以成功。

  静坐时唯一的干扰就是来自本身,只要能压制住杂乱的思绪即可。不知过了多久,悟空再次感受到了身体的内部。因为有了经验,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纰漏,一切都顺利进行着。

  能清晰感受身体是一种美妙的感觉,五脏六腑微微振动,经脉之中似乎有汩汩暖流滑过,将这一片小世界尽收眼底。在这种感觉中,悟空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从最开始的朦胧逐渐变得清晰,似乎时刻都能察觉到显著的进步。

  定境中难以估测时间,大约过了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小时,几天,悟空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外界了,不再限制于身体之内。本来外界是不可见的,此时却好像犯规了。

  海面不知何时开始起风了,悟空心中仍是波澜不惊,静静地闭着眼,以一个奇异的角度观察这片天地。渐渐地,风越刮越大,也下开了雨,顷刻之间又化为狂风暴雨。悟空的思绪就和他所在的小船一样飘忽不定,摇摇欲坠,在风雨中荡来荡去。

  突然,身体似乎有了一些异常。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颤动,而与之伴随的,在周围的空气之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以同样的频率轻轻振动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清晨,风雨尽消,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知道过了一天还是两天。悟空站起身,活动了活动有些麻木的身体,边划船边思考着在定境中所感受到的“共鸣”。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似乎互相还有一种微弱的吸引力。悟空突然想到前世所学,既然万物都遵守能量守恒定律,那么神仙们翻天覆地的神通所消耗的能量也必然来自外界,或许就和那种产生共鸣的东西有关。既然如此……就按照小说里的说法,叫它“气”吧。

  半个时辰之后,悟空终于看到了不足千米远的海岸。他大喜过望,心情就和在荒野漂流多日终于见到活人一样。有着西游记的主角光环加身,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迷失在海中,但时隔一年见到同类,也是一件高兴的事。

  很快,船划到了岸边,周围俨然是一个村落,还有不少人在水边说笑着。

  悟空赶忙上了岸,走向一位老人,“老爷爷,这里是不是西……”

  话还没说完,老人就像见了鬼一样跑开了,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竟跑得比兔子还快,只留下悟空在原地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