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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至此陌路2


对面的债主们如同被这句话炸了锅,嗡的一下,议论声浪轰然迸发出来,债主们原本就是想投资一笔钱寻一份能够钱生钱的保本买卖,佟家西药虽然做不成了,但杜家的实业还是可以参与其中的,并且就坐落在上海,可以见得着摸得到的实业工厂可远比漂洋过海的西药贩卖更吸引人,众人的心思明显被杜允唐煽动活络了。

周鸣昌有些急了,见众人跃跃欲试有将自己手中借据收回去的摇摆态度,当即站起身,背对杜允唐对大家开口:“如今杜家实业已难自保,咱们将钱交与杜家与扔进黄浦江又有何区别?”

轻飘飘一句话又将众人兴奋打回原型,是阿,事到如今连杜家自身都已难保,将钱交给他们,不如同拿自家家底打了水漂?

毓婉倒吸口冷气,望了眼杜允唐,他这样无疑是在走步险棋,如果众人又听从周鸣昌煽动向他要回钱财,怕是杜允唐怀中所揣的那些支票也未必能够真正当众偿还全部债务,杜允唐余光扫见毓婉忧虑神情,嘴唇抿出笑。

他赌的,其实就是人心深处不可探测的贪欲。

杜允唐将毓婉手拉入自己掌心,毓婉心中焦急不肯与他牵手,他强势将她十指紧紧相扣,低下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瞧了她,“今天我还想与你说件喜事,有家外国汽车出口部门将在南洋的远东分支机构准备迁至上海,我今日刚刚与他们接洽过,他们愿以远达实业作为供应商,专事提供必要生产用具。这样的好消息,我想与你最先分享,外界一概不知。”杜允唐的手握得很紧,毓婉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佯装喜上眉梢的神态,天真笑了:“果然是个好消息,这下我们可真是有了强大倚靠。”

“我与父亲说了,咱们再将远达纱厂恢复起来,你我还可以重新建造属于咱们自己的事业。”杜允唐言语中恍若真有这样的希望在远方等着他和毓婉,煞有其事的态度使得犹豫的债主们逐渐深信不疑,杜允唐没有停顿,又昂起头打量探头探脑的他们:“各位想的如何了?”

议论的声潮戛然停止,原本沸沸扬扬的花厅顿时一片寂静,他们在等待第一个主动有胆子投向杜家的人,他们不想发财落于人后,却也不想做第一个周家的眼中钉。众人噤声纷纷垂头盯了脚尖,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等待结果。

先前为难住毓婉的远房大伯见没人愿意讨这桩好事,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将收据抵押给周鸣昌,为求外财,他硬了头皮从怀里掏出佟鸿仕盖了印章的收据颤巍巍递过去,对毓婉一改先前跋扈态度,讪讪笑了:“侄女,这可是你伯伯我全部家底了,看在你的面上就交给杜家,日后我们全家可都靠你们了。”

毓婉脸色冰冷,并不肯看那张收据,整个人扭向杜允唐避开,杜允唐看毓婉模样就知方才此人必然是为难过她,脸色微冷,伸手接过后又在空中扬了扬:“大伯是吗?你也想入股杜家?“

“自然,自然,有生意哪里会不做呢,如今兵荒马乱,投给杜家至少有些保靠。“那老者面带虚伪笑容。

“那也要毓婉同意才行。”杜允唐撇嘴:“她不高兴,任谁也做不得主。”

被指点的老者哪里晓得这是杜允唐戏弄自己,又与毓婉作揖谄媚,直逼得毓婉躲不过将脸扭向杜允唐,杜允唐才为她解围,手拿过这张单据当着众人面前抖了又抖:“还有么?没有的话,我马上退各位钱。”

他的话如同迎头棒击敲醒了梦中人,凡是借据在手的众债主忙不迭将自家票据送上去,一些已经将借据抵押给周鸣昌的债主只管咬牙跺脚肉疼,甚至还有人开始小声哀求周鸣昌将收据还给自己,好去送给杜允唐做投资。

周鸣昌大怒,蓦然转过身咆哮:“你们当周家是什么,青龙堂的钱是想借就借,想退就退吗?”那些讨要借据的人被周鸣昌怒火震慑住,怯懦不敢再言,只得望着杜允唐手里的借据哀叹自己目光短浅,万没想到就差这么一步与发财的大好机会失之交臂。

杜允唐齐聚一些票据后,将它们暂时压在佟鸿仕面前的桌上,而后从怀中掏出那叠支票对周鸣昌微微一笑:“周老爷,清点吧,这些支票,相信绝对足够还您手上的债了。”

杜允唐的英雄救美,确实可以暂时缓解佟家眼前的危机。

毓婉不得不承认,杜允唐这个人虽然喜欢在工作上玩世不恭,但在运用寻常人心贪念上做文章上如鱼得水,百战百胜,也许,他素来喜欢用纨绔外表掩盖自己内里蕴含的真正才能,毕竟在杜家两房互斗的复杂家境中,只有懂得隐藏自身才能,方可以走的更远。

周鸣昌派人接过杜允唐手上的支票,当众清点核对过,居然还超出五万元,周鸣昌又将手中清点完毕的十万债据推至杜允唐面前,再从中挑出一张大额支票还给杜允唐,倨傲的态度仿佛意思自己恰是施舍:“算我入股十五万给你们杜家。”

毓婉骤然抓紧杜允唐衣角,紧张的望着他。周鸣昌这笔钱不能拿,如果接受周鸣昌入股杜家实业,从此杜家与周家便有了割不断的生意往来,这也会让周鸣昌轻易明白他们此刻只是在摆一道延迟还债的空城计,一旦到期,已经千疮百孔的杜家实业根本无力支付那么多本金和分红。

杜允唐对周鸣昌入股一事倒似乎无所畏惧,他将支票收过来放在掌心,似笑非笑的向周鸣昌鞠躬:“周老爷不愧在商场上斡旋多年,晚辈自愧不如。”

甚好的台阶,凭此双方都能保存颜面全身而退。

刹那间,在花厅内原本屏住呼吸的围观人群爆发出哈哈笑声,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瞬时被轻易缓解,毓婉原本已经瘫软的身子始终由杜允唐固定在腰旁,背后那股不断涌出的力量正支撑她千万不要倒下去。

周鸣昌没有顺利拿到佟苑,心中还是有些不甘,见杜允唐还有心情与自己台阶下,皮笑肉不笑对他做出恭喜的姿势:“真没想到,允唐贤侄对内人如此悉心照顾,如果不知道咱们三家恩怨情仇的外人,还以为当年发生的事已经冰释前嫌了呢。”

话音未落,杜允唐脸色陡然变冷:“周老爷什么意思?”

周鸣昌看看左右翘首等待内幕的众位债主,意味深长的笑笑:“没什么,此事,你知,我知……”周鸣昌又伸手指了指毓婉:“她知……”而后睨了眼睛回头看看大家,故意抻长了语调:“……还有小儿霆琛知晓。”

别有深意的话使得熟悉那段绯闻秘事的人不约而同会心一笑。

当年杜家二少奶奶为了杀死周家姨娘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其后又周旋在杜少爷和周家少爷之间左右逢源,也是众人皆知。虽然事后择高枝攀上杜家,暗中却在与周家少爷私定终身,如此香艳绮丽的豪门恩怨,自然是街知巷闻,偏杜二少爷还似乎被蒙在鼓里,对周鸣昌的言语暗示故作不懂。

周鸣昌洋洋自得对杜允唐点头:“若我是允唐贤侄,就不会对杜二少奶奶有喜一事那么高兴了,毕竟杜二少奶奶也不是未曾与他人见过面。”

纵然他的言语半遮半掩的隐晦,实则仍是清晰明了直指毓婉婚后失贞,杜允唐原本抓住毓婉腰肢的手臂渐渐松了下去。

杜允唐轻易丧失的信任让毓婉心头冰冷,她欲言又止,但还是故作坚强不肯解释。随后闭上眼睛,手也从杜允唐掌心抽出。

“周老爷不妨说清楚些,既然周老爷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又何必话语吞吞吐吐?”杜允唐冷笑,眉目几乎愤而倒立。

“看来,我来晚了。”门外又有人蓦然开口,声音传入华亭内,毓婉听得愕然抬头望去,正看见周霆琛高挑身躯正迈步入内,一如既往的质地厚重的黑色风衣,压低的黑色帽子,帽下脸色凝重。

周霆琛的步子也有些匆匆,赶至花厅内的他也几乎同时看见杜允唐正搂着毓婉不觉愣住,随即将原本准备掏入怀中的手悄然拿出。

毓婉心中猜测周霆琛也是知道消息后来救佟家的,只是晚了一步,被杜允唐抢了先。周鸣昌也一眼瞧出儿子此次来到佟家目的是欲救毓婉,为不让周霆琛再与这个女人有任何联系,一把攥住儿子的手腕,言语挑拨:“霆琛,你来做什么,莫不是你还念着旧情,打算帮杜二少奶奶娘家还债吗?”

杜允唐闻听周鸣昌挑拨脸色顿时变幻,他再将毓婉腰重新搂紧,笑的分外坦然:“周老爷说笑了,那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我与霆琛本就是多年相识的好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戏,霆琛当然不会那么不知分寸做出令大家蒙羞的事,他来日还要做我儿子的干爹呢,是吧,毓婉?”

周霆琛霍然抬起头盯住毓婉小腹,桀骜神情刹那变得晦暗莫名,被他逼视的毓婉脸色发青,神色也略有恍惚,整个人站不稳,虚软的倚靠在杜允唐身边,杜允唐握住她的手,轻柔提醒她必须回答:“毓婉,你说呢?”

当着场面上数十个人,近百只耳朵,她该如何说,如何做?

显然,每个人都在等待眼前杜,周,佟三人决裂的好戏,三人越是闹得欢腾,他们越是开怀,明日清晨这三家家的名誉将因此同时毁于一旦。

毓婉深深吸口气,狠下心应声点点头:“是,周家与杜家世家交好,怎会因为一些流言蜚语毁了结交多年的父辈交情?”毓婉木然开口,整个心仿佛被万千生了锈的钝刀子一下下剐成片,疼得全身上下直颤,她咬住牙继续微笑:“我在此特地表明心志,再有流言蜚语也能以正视听。我与周先生从幼时相识,他曾是毓婉救命恩人,于情于理自然感情亲厚些,但我嫁与我的丈夫杜允唐,此生此世定不离不弃永远相随相伴,也只有他才能在危难时救我佟家,两者与我,一位是兄长,一位是丈夫,我此生能得兄长照拂,丈夫疼爱,死而无憾。”

杜允唐伸手捂住毓婉嘴,深情凝望住她,灼灼双眼蕴含无限爱意:“不许说这些毒誓,别忘了,我们还有孩子在,你与我还要一同看着他出生,陪他成长。”

毓婉闭上眼,不愿再配合杜允唐为挣回男人面子所演的戏,更不愿去面对周霆琛迢迢赶来为自己解困的良苦用心,整个人背过身去,遮掩住满脸流淌的泪水,不想再面对眼前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繁杂琐事。

周霆琛站在毓婉身后,目不转睛望住她的背影,许久沉默,仿佛她说的每一句都在使用最尖锐的刀子刻在心头。

花厅外,原本阴沉的天忽又有了雨意,风卷了院里沙石哗啦啦旋舞着上了半空,乌云迅速压低了天际,墨色染黑光亮,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点终于无声砸落,院子里站的债主们呼喊着:“下雨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

顷刻间人们退去大半,整个大厅显得空荡荡的,还有不死心的债主围住周鸣昌和几个随从站在花厅正中,等待这场戏的落幕。

周霆琛低了头,语声低沉:“好,那我先告辞一步。”

说罢,他走上前,从怀里掏了一个信封压在佟鸿仕面前,并没再解释一句转身离去,佟鸿仕错愕的将那信封打开,猛地双手合拢将信封掩住,惊慌的目光正碰上杜允唐探视,他心虚的讪笑:“一些小东西,不足挂齿。”

周鸣昌怒急,又不好当众抢了来,狠狠跺脚:“妈的,凭他去。”

随后他头也不回带了众随从出门上车离开。没过多久,佟苑花厅内的人已走得干干净净,毓婉就这样愣在花厅正中,仿佛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而此刻,大约是梦醒了。

她脚步有些虚软,再回过身,搀扶她腰肢的杜允唐才放开了手,语气冷冷:“都走了,没有人。”

毓婉狼狈的点点头,将脸上的泪不露痕迹的擦去,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在看谁。她恍惚的走进内宅,到了父母房前,素兮正坐在门口值守,看见毓婉脸色难看,连忙上前搀扶,毓婉摆摆手:“太太呢?”

素兮与毓婉嘘声,小心翼翼压低声音:“方才太太被周家老爷气着了,说是想要进去休息一下,让我在外面值守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听着里面没什么动静,大约是睡了。”

毓婉惶急,不由皱眉:“你说太太在睡觉?”

那氏的倔强脾气毓婉是知道的,别说此时门外债主已经围满花厅,便是只有周鸣昌一人在佟家撒野她也无法咽下心中这口恶气,此时此刻,母亲将素兮支到门外,她人在内睡觉必然有蹊跷。

感应母亲另有不测的毓婉开始扑上去慌乱砸门,门已由内插死,拍打许久没人应声,毓婉发疯一般用身体猛烈撞击房门,怦怦几下大门纹丝不动,接到消息的佟鸿仕和杜允唐也赶了来,见毓婉疯狂举动连忙吩咐素兮搀了去,由身强力壮的佣人再去撞房门。佣人们寻家伙的,撬门锁的,丫鬟们准备水盆为毓婉净面的,整理衣衫的,院子里顿时忙做一团。

炸响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已经被搀扶到廊下焦急等待的毓婉紧紧抓了身边的柱子,指甲抠下一层绿漆,杜允唐拉住她的胳膊,生怕过于冲动伤了腹中孩子,却也是无言。

佣人们用桌凳砸向房门,因主人房门锁多是西洋制造,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房门砸开。哗啦一下子,房门被推开,为首的素兮被眼前景象吓住,当即凄厉尖叫:“太太,太太上吊了!”

毓婉一把推开杜允唐,不由分所往廊外冲去,佣人们一并慌手慌脚扑上去,从梁上柱子往下解那氏,将脖子从白绫套移开,抱下,扛到床上,再探鼻息早已经殁了。

冲进房内的毓婉,傻呆住,见母亲脸色蜡黄没了气息,抽泣着扑在那氏已经冰冷的身体上,放声大哭,只是任凭她如何唤醒母亲,那双紧闭的双眼也再未睁开。

佟鸿仕见妻子上吊自尽,当下拍了大腿蹲在雨中嚎啕大哭,他一生与那氏结发相对,多有争吵却从未想过她会早早离去,若不是他擅惹下滔天巨祸也不至于间接害死妻子。

一些受过那氏恩惠的佣人们见太太过世,也纷纷趴在地上恸哭不起,只有毓婉还不敢相信母亲已经离自己而去,不停的哭着摇晃母亲臂膀:“母亲,婉儿来了,婉儿已经将他们赶走了,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佟家,母亲……婉儿来晚了……母亲你睁开眼,你马上就要做外婆了……母亲……”

在毓婉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刚强不屈的,也正因为个性过于强硬,母亲与父亲每每争吵时,多半是父亲让着咄咄逼人的她,为此,毓婉曾讨厌过母亲霸道不可一世的态度,心中想若她能换一个性子,也许佟家会更加和睦些。而此刻,母亲就这样轻易离开自己,甚至还不等她来到佟家,甚至还不等她告诉母亲又有一个小生命即将诞生,就这样毫无眷恋的离去了,抛下了所有,轻松离去。

被母亲抛弃的恐惧一下子涌入心头,后悔自己曾记恨母亲的毓婉终于趴在她的身上放声恸哭。

母亲气性再大也不会轻易自断,定是在她来之前母亲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这样的侮辱能让素来看重颜面的母亲甚至不惜愤然自裁来表达心中悲愤,毓婉环顾四周,一把将瑟瑟抽泣的素兮抓过来,浑身颤抖咬牙问道:“是不是周鸣昌,是不是他逼死了母亲?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有那个无耻的地痞才能将母亲真正气极,也只有是他才会逼得母亲以死决断。毓婉赤红的双目狠狠盯着素兮,恨不能将周鸣昌碎尸万段,如此疯魔的毓婉让素兮惊恐的连说话也十分困难,她颤抖着从太太已经卷曲的手指中抽出一卷红色帩纱,上面赫然绣着鸳鸯同喜的鲜艳图案,素兮喃喃的张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毓婉愣住,全身上下冰冷僵硬,她慢慢从素兮手中接过喜帕,身子不住簌簌发抖。

素兮想要上前扶住毓婉,还没等她身子挨近,毓婉疯子般猛地挥手抽自己耳光,啪的一声,震住在场所有人,很快她左右开弓用力抽打,牙齿咬住的嘴唇已经开始渗出血丝,仍不肯停手,白皙的脸颊上浮起骇人涨红,五指红印更是爬满两腮,她一下一下抽个不停,无论素兮如何拉扯也阻挡不了她想要惩罚自己的执念。

是她,是她给向来重视名誉的母亲蒙羞,母亲那样执着世家礼仪,那样讲究女子德行,看见自己被他人拿走的喜帕如何能够淡定处之。是她逼死了母亲,让母亲深感绝望。母亲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教诲都为个男人抛诸脑后,寡鲜廉耻到了极致。所以母亲才会自戕,因为她是母亲一生骄傲,却是他人终生笑柄。

“够了!”杜允唐站在毓婉身后,双手用力钳制住毓婉疯狂的动作,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眉头紧锁:“是周家逼死了你母亲,与你何干?不用你惩罚自己。”

毓婉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是我,是我逼死了我的母亲,我罪该万死。”

作者手记:

我们陪同佟老太太顺利来到佟苑,历经风雨的佟苑比我想象中还要残破,已满面尘霜。

历经了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百年佟苑,全没有佟老太太照片上的古朴凝重。建国后,佟苑又曾将此地租赁给上海寻常百姓,改革开放前后佟苑内外总共更换过几批居民,直到最近才定为世纪保护建筑,特地保护起来。

佟苑能在炮火硝烟中保留原来面目已是不易,那些残败的墙壁和脱落的红漆在佟老太太昏花的眼中似乎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佟老太太由杜本刚推着轮椅走进这座生她养她二十几年的家,她一寸寸的抚摸斑驳油漆的大门,而后又眯着眼睛抬头看看佟苑的门匾,门匾的年代并不久远,是刚刚从香港空运上海命管理人员挂上的,黑色底漆上金色大字写得格外刚毅硬朗,据那位曾在电话里与我通话的买家说,这块匾,是那个人写的。

我仔细打量正看匾的佟老太太,她似乎也觉出了什么,混沌的双眼盯着佟苑两个字一动不动,眼角似乎已有泪意,过了许久才叹口气才继续要求进院。

我生怕她没有察觉,又蹲在她身边好意提醒,这块匾其实是……

没有等我说明,佟老太太已经从容点头,再示意一旁的孙子将氧气袋为自己戴上。

我还想提问,可见到佟老太太用力吸氧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也许,她知道这个字是他写的,也许,不知道。

实际上,我们已经不必逼问了。她不想说,我们旁观者又何必去在老人心底掀开那道过往伤疤呢?

我扶住老人的轮椅,一步步与她一同迈入那个风雨飘摇的一九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