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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死与共1


毓婉随车到了码头,远远看见许多船舶靠岸,一身戎装的士兵正在码头前后跑来跑去,凡是见到有货物妄图装船离港或者卸船登陆的,皆要拦下来开箱过秤合计税额。

近期南北宣战,广州孙总理又被伏击逃亡海上,太多货品已经无法从内里航运运送,逼得贸易商家只能任由兵匪盘剥勒索,但求迅速离港完成订单,或尽快运送物资入沪,因此,海港午夜时分依旧忙碌,应急灯飞快转动,明晃晃照在大批货箱上,站在货箱上的士兵正应接不暇的调动人手过来帮忙验货。

毓婉下车,用手挡住刺眼灯光,夜半港口风大,她不得不拉紧披肩压低头走过去,士兵们忙于处置手头货品根本无暇顾及那一抹纤瘦身影,码头上倒有些搬运工人对眼前这个富家女人的到来颇有兴趣,纷纷放下手中的货品,探头探尾的观望。

稽税司就在码头入口处设置,,毓婉压低头走过去,见原本是仓储的仓库被沈之沛下令改建为办公房,门上歪歪斜斜挂了稽税司的牌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有商人,也有搬运的工人,更有一些足蹬皮靴的英武军官们。

来回行走之人皆用目光探究毓婉一介女子出入码头,她顾不得掩住面容探头向内察看,正瞧见远达纱厂的王经理在与那些计税的军官点头哈腰说些什么,她悄然走进去,站在王经理背后。

“军爷,您好歹宽容一下,这些货品我拉回去再不出来就是了,这税有些高,我们小生意可交不起,统共这些货也不值五万块呢。”他拿起礼帽朝面无表情的军官献殷勤的扇扇风:“我家主人与沈督军可是莫逆之交,督军不会忘记了吧?”

办公桌后端坐的军官抬了抬眼皮,“莫逆之交?我只知道督军和黎家才是莫逆之交,与你们杜家算得了什么?”

王经理为难的咂嘴,一回头正看见毓婉站在自己身后,唬吓了一跳:“二少奶……”

毓婉按住王经理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向前走了一步,试探的表明身份:“这位军爷您好,这批货是从远达纱厂出来的,应该由我来负责。”

“来负责的?好,缴税去!”那军官倨傲的抬头看了看毓婉,袅娜身姿,娇美容貌,不由得啧啧有声:“这么大的事,杜家老爷怎么没亲自来?居然派个当家太太来?”

毓婉抿唇没有回答军官的嘲讽,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中华国宝银行的伍佰元票悄悄递给他,憨然一笑:“军爷,您为我们杜家的纱布操心了,这是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军官撩眼看了看毓婉手上黄绿色的票子,探出手接了去,语气仍是爱答不理:“你们这是知法犯法,明知道现在运送货品出关是要上税的,居然还敢顶风作案,这不是公然为难督军么,督军可见白与你们相识了。”

“是,确实是我们的错,我叫王经理将货品拉回去好好处理,不再劳您费心。”毓婉从未被人如此教训过,但为纱厂只得赔了笑脸,伸手拉了王经理迅速转身要走,身后突然响起宏亮腔调:“唉?谁让你们走了?去那边缴税!”

毓婉猛地回过身,那军官已将五百钞票收入自己口袋,扬头不耐烦的摆手:“去,赶紧去那边缴税,五万元。”

王经理见此人欺人太甚再压抑不住心头火气,愤愤想冲上前去与他理论,毓婉皱眉,拉住王经理的胳膊,一边笑一边低声与那个军官解释,“今日太晚了,我独自前来也不曾准备那么多,不如先将我们放回去,明日再给您送过来?”

“没带钱?那你也别回去了,就坐在这里陪军爷聊会儿天,没准军爷一高兴就把东西赏给你们放了人呢!”

若是寻常,这些军官再给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杜家女子开玩笑,只是今日杜家实业一落千丈落魄,眼见沈之沛也颇有些践踏之意,下属军官自然也不将杜家放在眼中,踩黑捧红,只拿黎家当上海滩人物,杜家已然不值一提了。

眼看少奶奶被羞辱,那王经理更是觉得心怀愧疚:“二少奶奶,实在对不住,是我冒失连累你,我,我这些钱也赔不上,不知该怎么是好。”

毓婉对军官的奚落态度还算平静,压低声音问王经理:“先不说这些,你总共拉来多少布?”

“五千码乔其纱,三千码全棉布。”王经理小心翼翼的报了数,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在毓婉面前坠下来,这些库存基本上就是纱厂一个月的产出,如果全搭上去,他就真成了纱厂的罪人。

毓婉不动声色的点头:“好,既然这些货不足五万块,那就将货留在此处抵缴罚款,咱们立刻离开。”

“可是……”王经理上前追问:“这些货也值不少钱,当真用来抵缴税款,下个月纱厂该如何运转?”

“无论如何,总好过让他们借机有理由查封远达纱厂好。”毓婉镇定的回答。

如果她没猜错,这笔罚款不让沈之沛拿到,他必然不甘,再以不按时缴纳税款为由封了远达纱厂,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毓婉和王经理刚刚走出门,立在码头前端的岗台忽然吹响刺耳的哨声,夜色当空,哨声惊得所有人皆望向门口,但见刹那间有辆黑色汽车发疯般踩足油门冲进来,径直驰向收税的房子。

毓婉呆住,脚下忘记逃离,被身后的王经理拉了胳膊,惯性之大整个人险些撞向一边铁板,闪过汽车再回头,车窗里正扔出几枚闪了光的铁器,那铁器噼啪燃烧带了浓重的硝璜味道,主仆两人闻到气味大觉不妙,连忙爬起身向外奔来,轰隆身后一响,热辣辣的火焰几乎穿透了毓婉的脊背,整个人如同被炸碎的房屋也从肺腑崩裂开来,重重跌落在地,背后房子窗户上的玻璃渣被炸得四散飞溅,只不过脆响的绽裂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毓婉衣服被烧得焦脆,脸上更是被飞溅的玻璃刮伤。见有危险警笛阵阵长鸣,码头上的士兵开始火速集合向发生爆炸的地方涌来,毓婉的腿被玻璃划伤似伤到筋脉,根本站不起来。

再回头,救自己逃过一劫的王经理已消失在火海不见了踪影。

汽车里扔出炸弹的人似有不甘,还在伺机将手中的炸弹扔遍整个码头,随着车子一次次飞快调转车头,很快码头上各个角落迅速燃烧起火焰,阵阵轰鸣的爆炸使得毓婉根本无法就此逃出,眼睁睁看腾起的烟雾向自己扑来。

救火的士兵来不及将水桶倒上去,火焰已经吞噬了等待计量的货物,包装货品的木质箱子被炸弹炸开,又扩大燃烧面积。整个码头就此混乱成片。

车内的人达成目的,未能顺利逃脱,险些被赶上来的士兵包围,司机为躲避枪弹仓促向后倒车,车轮卷起尘土驶来,眼看即将压上轮后艰难爬行的毓婉,刹那间有名士兵抬手,枪口正瞄准开车司机,啪一声枪响,车子顿时歪倒一边,车里另一侧的人恰好看见毓婉趴在地上痛苦的表情。

车内驾驶室有人重新爬过去接过司机的位置轰然开动,将那名开枪的士兵撞飞后,嘎吱一声停在毓婉面前,车门一开,伸出一只有力手臂将毓婉轻易捞上车,毓婉还来不及喊痛,人已跌落气息熟悉的怀抱:“是你?”

又有许多士兵围拢上来,周霆琛来不及言语,将毓婉推向一边坐好,用右手按住她的脖子躬下身,一只手掌控着方向盘,猛力向士兵们冲去,横冲直撞的汽车在他手中仿佛操控玩具进退自如,车子掉头甩尾将围上来的士兵撞得七零八落,很快再没人敢正面迎击,畏惧端了枪不停射击。

枪弹打在挡风玻璃上,应声碎裂,他脚踩油门轰的开出去,不顾车尾被士兵们用枪打了几发险些穿透钢板,一直向前奔驰。毓婉感觉子弹就在身边飞过,不住颤抖,周霆琛察觉用手掌捂在毓婉脑后,奋力将车子从硝烟中穿过,一路飞驰方才驶出码头。

毓婉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想不起自己到底来码头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如此混乱的生死场面,让她又一次险些将自己性命丢掉,而这种危险偏偏再次来自周霆琛,只要与他想见,就从未有安稳过。

她脸色惨白,一额冷汗,躬了身子伏在双膝上,不敢抬起。待车子七转八转到了寂静的地方,还在全身颤抖的毓婉又被周霆琛拎了胳膊拽出,踉踉跄跄换了一辆车子,这辆车子接上周霆琛和毓婉后平稳的开出上海城区,向寂静的远郊驶去,车子开得极慢,从容姿态任凭再善于分辨的人也无法确定车内的人与码头上的惨案有丝毫关系。

缓慢的车速,逐步倒退的树木景物,身边真实的体温,毓婉几乎以为方才在码头那幕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一场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梦境。不过胳膊上被炸弹炸伤的伤口还在流着血,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确实是真实的,没有虚假的,那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臂流下,点染整个旗袍下摆,宛如一朵绽放的梅树,也惹了周霆琛的视线。

周霆琛定定凝望眼前已经失去半年的爱人,单薄的衣衫,散乱的发鬓,满脸的污迹,纤瘦的身子,似乎这么多天来过得并不开怀。看来杜家的媳妇并不好做,是不是杜允唐那个混蛋根本没有懂得如何去珍惜她?或者还有一分是因担忧他才消瘦的?

满腹的话都憋在心里无法说出,周霆琛缄默着撕开自己内里的衬衫下摆,拉过毓婉胳膊,毓婉挣扎不肯就范,他狠狠掐住不许她动,白腻的肌肤有条骇人的狰狞血色伤疤,周霆琛双手用力将血狠狠挤出,毓婉疼痛,不禁倒吸口冷气,他哑声喝令:“忍着点!”

毓婉便不再做声了。

将她手上的血轻柔擦拭干净,又撕了一条绸布将伤口小心裹住,他咬紧牙,仿佛只有此刻才敢去想刚刚令他魂飞魄散的惊恐一幕,正想到她险些丧命,语气不觉加重:“你一个女人去哪儿做什么?”

毓婉将胳膊拉回,手无意识的拽了拽他绑好的布条:“纱厂的纱布被沈之沛扣了,通知我去缴税。”

周霆琛起先并不知道青龙堂码头被沈之沛用来设立稽税司专门稽税一事,在毓婉成亲当日他枪伤复发,被大头和小胖秘密护回周公馆后高烧不退,勉强维持腔子里一口气没有咽下,又带着众兄弟硬撑着与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在虹口道场谈判,谈判最终,日本领事愿以日本租界最优待遇换取青龙堂码头运送鸦片,被他断然拒绝,谈判崩裂,他被数十把枪顶住太阳穴也毫无惧色,只想一心求死。

在他看来,即便是死,也好过白日时分自己眼睁睁目送毓婉成婚。

他曾立誓保护的女子此刻正与他人同度花烛之夜,他不想再去想。

见周霆琛一心求死,大头和小胖唯恐受伤,硬生生将他打昏拖了出来。周鸣昌面对昏迷不醒的儿子做事忘却生死,心生担忧焦虑,不得不砸重金与黎绍峰喝了合头酒,再凭借黎家的颜面与日本人讨回了码头的使用权,并愿意与日本人销售鸦片。。

醒来后,周霆琛得知父亲欲与日本人合作遽然离去,再不肯踏入周公馆半步。也恰在此时,码头变成沈之沛的敛财工具,日本人不愿与政府对抗选择退却,昔日青龙堂追随周霆琛的手下不满强行征收奋起反抗,多被羁押或施刑,逼他们放弃码头。这些铮铮铁骨汉子为了遵守对堂主承诺宁失性命也不肯任由他人践踏青龙堂威严,被关入监牢惨死其中。

周霆琛今日乔装去炸码头,是为了这些无辜受难的兄弟。宁可将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亲自毁掉也不肯给他辈肆意榨取,只是没想到此举又险些伤了毓婉。

周霆琛本想将毓婉搂入怀中,咫尺距离他偏不能跨过,毓婉又神情清冷,逼得他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的动作,故作无谓的望向窗外:“这样的事,为什么他不来?”

毓婉知道周霆琛说是杜允唐,沉默片刻,才伤感一笑:“他自然有属于他的去处。”

这样的回答让周霆琛有些错觉,觉得毓婉的新婚并不快乐,她的笑容太容易让人判断错误,他不敢确定是否这次又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他与她对视无言,能掀起全城风雨的人先不敢再看,从怀里掏出支烟,再寻打火机时烟掉落在毓婉的旗袍上,他蹩眉出神,没有伸手去拿,毓婉将那支烟拾起递过去,他才回过神,重新将烟接了点燃,狠狠吸上一口,掩住自己失态:“现在远达纱厂是你在经营?”

“嗯。”她低低的应了,他们在一起时总不说很多话,在寂静中,同样能感受对方心意。

“这些日子,你,过的还好么?”车窗被周霆琛摇开,夜风袭来,他回过头与她对视,毓婉的脸色略有惨色,双唇也没了血色,不再灵动欣然的双眼默默看着周霆琛,令他险些忘记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荒谬的问,以及这么问又是想知道什么。

她说,她过得好?本就该如此,新婚燕尔自然与丈夫耳鬓厮磨,世人无不晓得蜜月的妙处,只怕杜允唐惜她如掌心里最珍贵的宝贝,半日也不肯舍弃。

她说,她过得不好?那又能如何,此刻她已被灌上夫家的姓氏,她的幸福也只有她的丈夫杜允唐能够给予,根本轮不到他来介怀,甚至不容许他惦念。

毓婉怔了良久,说不出话,忽然垂下头,不敢让周霆琛看见自己脸上的落寞,只笑回答:“还不错。”

这个回答反让周霆琛有些气结,他设想的回答并没有毓婉回答的中庸定论,这样回答噎得他不知该如何做出应有反应,他恨自己无法开口关切,本想装作满不在意的态度,却最终笨拙将毓婉用力拉入自己怀中,深深叹口气:“你总是这般嘴硬。”

毓婉出门时,走地匆忙,素兮并没有与之跟随,原本还想帮衬着小姐蒙混过老爷太太,可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小姐回来,焦急的她开始坐卧不宁,在院子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未见人影,当即寻了杜家外面常跑的佣人先去码头照看一下,顺便再去蔡园给杜允唐送个信。

又过了一个时辰,送信的佣人跑回来,说是码头被人炸了个遍地死尸,整个上海城区都被督军强行宵禁了,街面上到处是士兵巡逻,只要有行动诡秘者当场拦下搜查,素兮慌得不行,立刻捂嘴哭了出来。

如此轰动的大事,杜瑞达也自然被惊动,素兮揣揣将事情原委上前禀告,听得毓婉冒险去了码头,杜瑞达愕然,连忙命人立刻背车准备前往码头去探个究竟。

杜凌氏对毓婉擅自行动深怀不满,听得老爷要闯宵禁更是脸罩严霜多加阻拦,幸好杜允唐沿途一路打点总算从蔡园赶回到家,听得码头出事,毓婉并未归来,他当下沉下脸,带几个佣人赶至码头。

去往码头路上,已经获悉稽查税司被炸的沈之沛早已派下重兵拦截搜查,看见可疑车辆,无法证明自身无嫌疑者当场拘捕,到处可见想要赶往码头看热闹的小商贩们被士兵从拽住殴打,杜允唐拧眉,隐约也听见四起谣言,说是革命党意图趁机篡权之类的话,佣人不停散发银票打点那些讨要钱财的军爷们,贪得无厌嘴脸惹得杜允唐更是心中焦急烦躁,他警告自己,这绝不是对毓婉安危的担心,只不过不想知道那个笨女人已经傻傻无辜送死,更不想因为此事与沈之沛交恶,最不想是父亲会因为她的贸然行动迁怒红羽。

车行至码头,满目疮痍的现场老远就可闻见浓重的硝璜气味,四周还有几簇没来得及扑灭的火焰,一些不能当场救治的士兵躺在地面哭喊惨叫,杜允唐的心陡然提起,毫不犹豫从车上迈步下来,低身闯过岗哨拉起的界线向前走去,全副武装的士兵见杜允唐胆敢擅自冲闯,腾身扑上去,死死将他按住。

杜允唐本能反手,一拳揍在士兵脸颊,鲜血噗出,再以膝盖跪住脊背擒下,几名腰间配了短枪的士兵见杜允唐胆敢违抗,直接将枪顶在他的头上。

所有动作就在刹那,生死交战一触即发,身后杜家佣人吓得赶忙冲上去告饶:“军爷!军爷,这是我们家少爷!可不能动枪,千万别动枪。”

“督军说了,任何人不能进入现场。”持枪士兵绷住脸,“违令者,当场杀无赦!”

杜允唐凌厉的目光回头横扫,脱口而出:“我有亲人在里面!”

“那也不行!不许任何人迈入半步!”回答冰冷强硬不容置疑。已经加强戒备的岗哨又冲出十几个士兵,连同杜允唐带来的佣人也一同制服。

对于士兵冷漠回答,杜允唐恼火到极点,只是太阳穴上顶着冰冷的枪限制了太多动作。他抬眼扫了扫一片狼藉的码头,哭喊的人群里并没有看见毓婉的踪影。不过应急灯没有照亮的地方,模糊看不清楚。

想要找到毓婉,仅凭站在岗哨处眺望是不可能的。再等下去,不知她是否还能活着出来。杜允唐佯装服从命令,渐渐退后,向威胁自己的士兵颌首示意,“好,我走,放开我!”就在士兵准备缓缓放下手中短枪时,杜允唐忽然挥手一拳,硬邦邦将士兵打倒,其他几人见自己人被打伤,又扑了上来将杜允唐按住。

这下是万万不能再放开了,杜允唐嘶吼挣扎,还是逃不脱几人束缚。

幸好黎绍峰的车驾也匆匆赶来,见十几名士兵围着杜允唐,立刻奔下车上前,见杜允唐被推倒在地,上前拽拉住几人动作:“混账!杜二少爷也是你们拦得的?”

士兵慌了,左右松开手,大怒中的杜允唐并不理睬好友帮忙,黑脸继续向内走去,黎绍峰低头沉吟也挺身跟进,探手想拉住杜允唐手臂:“允唐,你怎么会来这儿?先回去吧,这里太危险!”

杜允唐一声不吭,走到应急灯照耀不到的阴影处寻找毓婉尸体,并没有回答黎绍峰的关切,一旁的佣人连忙与他解释:“纱厂纱布被扣押,我们家二少奶奶来大理,可能在里面,已经……”杜允唐听见不吉利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佣人慌张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黎绍峰留意杜允唐神色,只觉得有许多关切难以掩饰,心中已有断定:“那好,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帮忙寻找,你切莫着急,其实天亮再寻找也是一样的。”

杜允唐神色极为勉强,犀利目光直视前方:“不需要,我自己来。”说罢带着佣人径直向被炸坍塌的稽税司走去。

沿路到处是烧焦的断手断脚,几次险些被绊倒。稽税司的仓库已经被炸弹炸成摇摇欲坠的铁架子,碎裂的玻璃残片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瘆人声响。佣人在一旁发现具被炸掉腿的的尸体,因为尸体死时是趴伏着,被搜救的士兵翻过来,面部朝上,凭借应急灯微弱光隐约可辨其相貌,佣人连忙喊过杜允唐:“二少爷,这是咱们的人!”

杜允唐奔过去察看,见到王经理熟悉的面孔心中更是混乱,如果王经理都已经遇难,佟毓婉这个女人也未必能够独活。

他站起身,在远达纱厂王经理周边转了一圈,并不见毓婉的尸体,再看看稽税司所在的仓库被烟火熏过的颜色,眉头拧的更紧,二话不说低头直接向内闯去,黎绍峰见他当真不要命了,疯一样拉住他的胳膊:“你可是疯了吗?这里随时会塌掉的!”

杜允唐嘴角微微一动,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仍是继续先前向里冲的动作。他不相信佟毓婉会这样轻易死掉,她太有心计,太懂得利用自身优势赢取更大利益,所以这样的女人会活得很久,因为心念贪婪,不甘心就此断送性命。

黎绍峰对杜允唐肯舍命进入废墟搜寻佟毓婉的行为有些意外,脸上闪过难以言喻飞复杂表情,也许很多事并没有沿他既定的计划走下去,千算万算终还是算丢了人心易变这一项。

毓婉不敢坦然接受周霆琛的拥抱,虽然那缕温暖她无比贪恋,甚至无数夜晚都曾梦过,可是她知道越是贪恋,越不该据为己有。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迫迁往京城,全家人客居在舅舅的敦儒贝勒府,自己常眼巴巴看两位格格表姐摆弄鬃猴,那小小人物穿了五颜六色戏服,手持兵器站在一圆铜盘上,以木棒敲击铜盘,那些小人就会立即挥舞了兵器随敲击声响跳动起来,仿佛正唱一出全武行,佟家自己家也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却抵不过这种地方特有把戏的稀罕。毓婉几次恳求母亲去和表姐们要来给自己玩,母亲却总以玩物丧志为由拒绝她的哀求。于是鬃人便成了毓婉梦中最渴望的东西。

这种渴望一直延续到到她从素兮手上拿到佟福买回的鬃人,到手的小人,色彩艳丽,服饰精美,却怎么看都不如梦里表姐们背着她玩过的,于是撅嘴将鬃人丢到床下,又摆弄起父亲托人从国外带回人偶。

也许渴望恰是得不到才深感珍贵,真得到了,反不如魂牵梦萦惦念时的稀罕。事物如此,人也如此。

毓婉动手推开了周霆琛的怀抱,心中强忍了乱“周少爷,多谢你方才帮忙搭救,不知,现在能否将我送回杜家去?”

周霆琛的爱对毓婉来说,固然是梦中不可求的珍贵,却也是最烫手的山芋。她心底总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既已为他人妇,不能做出有辱夫家名誉的事,当初既然能拒绝自由爱情的甜美诱惑,如今更不该又借其他缘由忘记本分。她本以为冲破牢笼枷锁极其容易,但婚前已是那般艰难,婚后更是无法弃一切于不顾。

周霆琛放下手臂,炽热的目光盯住她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我只想问你一句实话,你过得好还是不好?”

毓婉将心一横,挺直脊背对视他:“我很好,我的丈夫爱我,尊重我,珍惜我,所以我更要对得起他,不能越矩。”

根本不能让人相信的谎话令周霆琛先是一愣,过了很久才低声笑:“真那么爱你,还会让你深更半夜跑出来?”显然,他根本不信,想不到她宁愿欺骗自己,也不愿对他说一句实话。

毓婉确实无法圆谎,手指紧紧抓住车子的门把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些事还是不用提了,如果周少爷不准备送我回去,我自己下去也是一样的。”

周霆琛收回关切目光,从毓婉那里得到的疏离冷淡已经足够多了,犯不上再自讨苦吃。他被窒闷的车内气氛憋得心中烦乱,用力将自己一侧车窗狠狠摇下。

夜风冰冷吹拂在脸上,人也镇定许多,侧了半个身子的周霆琛又重新融回夜色,将所有碰见毓婉后的无措生生压回去。

他已经失去了她,就该与她无关,无论她生活是否幸福,他都该漠然处之。可惜,他根本骗不了自己,乍见到的那份冲动,那份喜悦还是无法轻易压抑,周霆琛将手指上已经灭掉的烟扔出车窗外,心已经被夜色凉透了,停顿良久才命令司机:“回城,去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