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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生死与共2


后半夜,海风加剧,码头上开始淅沥沥下起小雨,被炸弹点燃的火堆已经逐渐熄灭,木炭燃烧后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海港,一排排运送伤员和货品的汽车此起彼伏的按响了喇叭,催促被雨水黏滞住的脚步快些,再快些。

杜允唐在仓库里没发现毓婉的尸体,就没有再留在码头的必要,他恍惚着起身向码头岗亭外走去,黎绍峰见杜允唐神色异常,决意派自己的车子跟随护送杜允唐回家。

杜允唐下车,杜家佣人早已经在院门眺望多时,见少爷归来忙撑伞下来迎接,他闪过递上伞的佣人,径直在雨里走去,佣人惊异看少爷身后并没有少奶奶身影,心已经凉了大半。

另有一名佣人上前为黎绍峰打伞,黎绍峰也摆手不语,手接过伞上前遮在杜允唐头顶,杜允唐的脚步没有停顿,仿佛不知道自己头顶停了雨。

两人一左一右向台阶走去,身后有汽车轰鸣声又再次响起。

深夜时分,还有谁登门造访?

杜允唐站在台阶上于伞下回头,有辆黑色车子戛然停在杜家大门外,停顿几秒钟后车门打开,染满血的旗袍先从车门后露出来,随后毓婉探出头下车,车外小雨迫使她不得不伸出手臂遮挡住脸,胳臂上褐色干涸的血迹和绑了伤口的布条也露了出来,杜允唐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

黎绍峰低头,嘀咕一句:“是周家的车子。“声音虽小,但足够身边的杜允唐刚好听见。

毓婉也看见了台阶上伫立的杜允唐,素日喜欢衣着翩翩的他今天偏失了风度,浅米色的西装仿佛在肮脏不堪的地面滚过,褶皱上满是灰尘,凌乱头发垂下,半遮住的双眼也有些异样赤红,只是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对她的乍然出现,并不吃惊。

毓婉先低头与黎绍峰打招呼:“黎少爷。”

黎绍峰微笑颌首:“二少奶奶,你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允唐可是担心坏了。他还去码头……”

话未说完,车子另一侧下来周霆琛,他对杜允唐点点头示意,并未理睬一旁举伞的黎绍峰,回头对毓婉低声叮嘱:“你到家了,我先走了。”

杜允唐脸色刹那变得阴沉,见毓婉从周霆琛身边而过时,周霆琛不舍的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毓婉身上,他的嘴角不由紧紧抿住、

毓婉见情景略有尴尬,并没有直接回答周霆琛的告辞,点点头闪开身,放周霆琛从身边走过去,周霆琛低头准备上车,黎绍峰冷不丁想通什么,插问了一句:“霆琛,你可是从码头救了二少奶奶回来的?”

黎绍峰的话成功引得在场所有人怔住,只需将整个事件前因后果思想一遍不难发现其中蹊跷,周霆琛对沈之沛和日本人仇恨已经上海滩众所皆知,他能将前往码头稽税的毓婉送回,更是证明他曾经出现在码头过,可想,即便此事不是他亲手而为,也至少是他指使属下所作。

毓婉回首抬眸,与周霆琛目光相触,他依旧从容不迫的模样,为避免周霆琛遭到他人怀疑,毓婉抢先一步替他回答黎绍峰:“我们是在半路遇上的,王经理已经遇难了,我又受伤不良行走,找不到车子回来,只能在街上随便拦了一辆……”

“刚巧就拦住了周少爷的车子?”杜允唐声音冷冽,眉头拧在一起,他刻意压低心底愤怒,却轻易能被人看出。

毓婉屏住呼吸,觉得自己的谎话有些未尽思量,似乎越描越黑。

周霆琛在一旁掏出烟点燃,吸一口才笑着回答:“听说沈督军在码头设置稽税司被人寻衅炸毁,我去码头查看青龙堂损失,不过未及码头先遇见已经受伤的杜二少奶奶,便先送她回来了,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轻松将自己置身事外又恰如其分吻合毓婉的辩解,黎绍峰见他仍旧从容不迫的吸烟,勉强将事情一笑了之:“那也算是巧了,大家没事就是最好,尤其是二少奶奶,能平安归来,也省了允唐一份心。”

周霆琛见黎绍峰和杜允唐再没什么疑义,“既然再没事,周某先行一步告辞。”他回身,直接上了车子,汽车发动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直到车子即将驶离众人视线,黎绍峰似笑非笑唤了声:“二少奶奶。”

毓婉回过神,才发现所有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她立刻恢复恭谨模样,收回跟随在周霆琛身影的视线,而后佯装无意退到杜允唐身旁垂下头,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留恋。

此刻,夜色将杜允唐的脸罩得漆黑,毓婉瞧不清楚。黎绍峰喊过那一句似是提醒也没再开口。三个人就这样默默站在窒闷的夏日空气里,各怀心事。

大门打开,姨太太翠琳走出正发觉允唐夫妇回来,先是一愣,随后上前嗔怪:“只听着丫鬟说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去?”

杜允唐的脸在隐藏在黑暗中,没有回答,毓婉心头发沉,知道他正强忍着怒火不想在人前发泄出来,所以代他向翠琳点头示意:“姨娘,我们正准备进去。”

“快进来吧,哎呦,还有黎少爷,也一起进来吧。”翠琳扭身先进去与杜瑞达报信,杜允唐也随之又走了几步,毓婉为在杜瑞达面前演戏也必须紧紧贴合在杜允唐身边,两个原本疏远的人人下意识自动凑到一处。

黎绍峰在他们背后一直静静打量,杜允唐和佟毓婉原本并不契合的身体似隐藏日渐贴近的秘密情愫,明明杜允唐憎恨佟毓婉,不是么?为什么他们举手投足已有了默契?

黎绍峰有些惶恐,有些绝望,他甚至想要亲手毁灭这隐隐可见的贴合。

杜允唐终想起了他,转回身开口:“多谢你方才帮忙,时候不早,先回吧。”

冰冷的驱逐话语在黎绍峰和杜允唐交往的十几年里从不曾有过,杜允唐今日实在不想打起精神应付任何人的安抚和探望,当然包括昔日好友黎绍峰在内。

黎绍峰的脸在门厅灯光下刹那褪去血色,目光狠狠投向一旁的毓婉,整个人好一阵子才缓和过来:“可是呢,二少奶奶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告辞一步,你们慢慢团聚。”

毓婉觉得黎绍峰话里浸含太多深意,让人冰冷入骨。她恍惚觉得黎绍峰眼底闪过杀机,目标正是自己,再仔细辨认,那道锐利目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是和善笑容。

不管怎么说,黎绍峰到底是陪杜允唐寻找自己归来的,所以毓婉向他施礼感谢:“多谢黎少爷帮忙,日后我会和允唐一同上门拜谢的。”

黎绍峰嘴角微微垂下,露出凄然笑容:“二少奶奶,也不必如此客气了,谁让我与允唐……终究是二十年的朋友呢,应该的。”

杜凌氏对毓婉的擅自行动非常恼火,碍着老爷在场只能用严厉言语斥责了几句。黎美龄在一旁披了长衣,强睁昏睡的眼睛为杜凌氏有一搭没一搭的捶背,杜允威对允唐夫妇俩害得众人深夜不能入睡的行为并不与置评,随口问问损失了多少货品后,不停咂嘴给父亲听,“可惜又损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眼看其他生意难做,又从哪里寻钱来填补这项亏空?”

杜瑞达目光缓缓扫过毓婉和杜允唐面容,见毓婉手臂上有伤,衣裙又狼狈烧焦,命容妈带毓婉换洗衣裳给她上些药,命外面的佣人等天亮了叫医生过来做些处理,一家子丫鬟佣人围着毓婉忙碌闹到后半夜才停下来。

再看看杜允唐污损的西装,又看看毓婉手臂包扎的纱布,良久才叹气:“能你们先回房休息,明日一早起来再清点损失,顺便安抚王经理遗孀。”

杜允唐神色依旧难看,往日翩翩佳公子的风采已经荡然无存,毓婉沉默,随素兮先上楼,他也尾随在后,素兮在楼梯拐角发觉杜允唐有进入毓婉房间的意头心中暗暗吃惊,结婚大半年来杜允唐始终与毓婉在做挂名夫妻,素兮一早也已知晓,从最初苦心相劝毓婉主动迎合,到现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已默认小姐可怜不会对那氏多言。今晚乍见杜允唐一改往日习惯匆匆跟上来,反有些惊慌失措,还是毓婉瞥见他跟上来,轻轻吩咐:“素兮,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素兮一步一回望离了去,似唯恐杜允唐寻上门来找毓婉报复,杜允唐见她态度戒备,满脸不悦走进毓婉房间,但见偌大新房仍有些新婚喜庆的布置在,独铺了玫红色床品的欧式大床上只有一只枕头和一方丝锦薄被看上去极其刺目,它们恰提醒他这房间只属于毓婉一人,他身为丈夫也无权停留。

杜允唐伫立在半敞开门口,抱住双臂睨着毓婉接下来的动作,已经换洗包扎完毕的她无意识的坐在床边幽幽叹口气:“如果你是想和我吵架,请进来,将门关上,别吵其他人。”

毓婉的疏离惹杜允唐强压了半个晚上的脾气发作起来,将门咣当一下关上,笑意敛去:“怎么,旧爱相逢没能干柴烈火,现在开始拿我置气?”

毓婉左臂还有些火辣辣疼痛,她按住伤口刻意平顺自己语气:“我不想与你争吵,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也知道,若刻意想污蔑什么,我也不会反驳,只是我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信不信由你。”

杜允唐听完毓婉的话连连鼓掌,唇角露出讥讽笑容:“好个问心无愧,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与其他男人依依不舍也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么?敢问不愧又该如何,与其他男人就此私奔么?”

毓婉蓦然噎住,半晌才寂寥回答:“随你怎么说,我无话可说。”

杜允唐此时对毓婉轻描淡写的态度也已无话可说。

他已愤怒到极点随时可能爆发,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因怒气涨得通红。

是,去码头搜寻毓婉时,他并未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只不过出于义务当做一个冠了他姓氏的女人,一个需得应付父母应付佟家的挂名二少奶奶,一个能帮他回旋一切的合作伙伴。毕竟大半年过去了,佟毓婉已经融进他的生活,无论承认与否,父母口中,佣人口中,甚至红羽口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有一个妻子叫佟毓婉,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轻易放弃她的生命,哪怕她就是自己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可就在周霆琛出现那刻,杜允唐有些迷茫了。惯于风度翩翩的他瞬间被点燃怒火,因为那个挂着他妻子头衔的女人居然从其他男人的车子里坦然走出,因为那个大家口中的二少奶奶居然对其他男人背影恋恋不舍。这样突如其来的意识使得杜允唐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嫉妒的滋味。

杜允唐回手将桌上的水果盘扫到地上,一盘子各色水果滴溜溜滚在地毯上到处都是,一只芒果滚至脚边,他愤然抬脚踢飞,咬牙切齿的抬手指着毓婉:“你就那么想着他?”

明知答案杜允唐不想知道,毓婉还是抬起头,眼中满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和坦然,仿佛灿烂的星,闪闪动人心魄:“是,我一直不想忘了他,也不能忘了他。我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始终记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窝,唇边露出最纯净的笑容:“我永远难以忘记。即使我已经嫁进杜家,即使我是你的妻子,也不会忘记。”

毓婉的回答并不意外,但从她亲口证实对周霆琛的感情,杜允唐仍是全身绷得僵硬,只觉得心头有刀子割出个至深的口子,那口子渗出血,将冰冷的心融化,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这样执着的感情,他曾有过,这样不忘的誓言,他也曾说过,今日突然被毓婉再次提起,杜允唐有些不敢确定娶毓婉进门这件事,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她错了,抑或者从一开始两个人都错了,一次率性而为,究竟毁掉了几个人的幸福?

他徐徐走到毓婉面前,毓婉担心暴怒的杜允唐会掐死自己,拼命向后躲去,杜允唐没有发现毓婉眼中惊恐,只想端量眼前这个对爱情也同样执着不想放弃的女人。

似乎,她还是他的妻,可为什么他的妻,爱的男人却不是他。

杜允唐从未有如此荒唐渴望,渴望能让他的妻,也爱上他。

“你真的爱他?”杜允唐曾经拥有很多女人轻易相许的爱,青萍的,红羽的,甚至那些淑女名媛,每一种爱他只需动动小小的心思就可以唾手而得。原本,他还担心令人厌恶的妻子会爱上自己,惯于潇洒的他不能容忍甩不掉的麻烦。可今天,他忽然萌生了一点心事,这心事在她对周霆琛的感情面前无缘无故的卑微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他像个与母亲讨要糖果的孩子,只想问母亲一句,是否我也可以得到同样甜美的奖赏。

是的,他很在意,非常在意,由心至外的在意,在意一个属于他妻子的真正回答。

“你就这样爱他?”他满不在乎笑笑,为了隐藏自己的紧张。

毓婉抿紧嘴唇,异常干脆的点头,“是,我爱他,只是再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了。”

杜允唐勉强冷笑,他想用这冷笑来挽回自己方才失态,挽回自己已经丢失的脸面,他再次鼓掌,一下一下缓慢有力:“好,好,好,佟毓婉,你做我杜允唐的妻子,却爱着周霆琛,你这个妻子做得当真是尽职尽责!”

毓婉扭过脸,淡淡落了语气:“你放心,我会努力做好杜允唐的妻子,不会让杜家佟家蒙羞。只要我还是杜允唐妻子一日,就不会做出违背道德的事。”

话音未落,杜允唐已经站起身来,冷不防将毓婉死死按倒在床上,毓婉的惊呼被杜允唐覆回了嘴唇,他辗转攻占她的甜美,甚至以单手困住她的双手按在头顶,由于动作过于用力,左臂受伤的毓婉疼痛难忍,张嘴用力咬住他的唇,杜允唐闷吭一声,并不躲闪,挑了眉继续肆意亲吻她的反抗。

毓婉的反应很青涩,甚至还不如留学归来的红羽,更别说与青萍所擅风情相比,可就是要命的青涩吸引着杜允唐沉溺难以自拔,他甚至有些神思恍惚,恍惚觉得她与他本就是一对情深恩爱的夫妻,今日无缘无故闹了些小别扭,他正在哄她不要生气,渐渐就会如鱼得水。

心头暖意倍生,动作不知不觉轻缓些许,吻霸道温柔的从她睫毛向下,一点点覆住耳垂,她的气息甜美诱人,她的身体颤抖惊恐,他贴在她的耳边低笑安慰:“不怕,你本就是我的妻。”

毓婉不敢出声,怕此刻门外有人经过会听了去笑话。她拼命在杜允唐身下挣扎,无奈男女力道相差太多,挣脱许久仍是纹丝不动,反扯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伤口撕裂的疼痛简直难以忍受,她苦苦喘息,语气里夹杂一丝愤怒:“杜允唐,我们已经约定好的,各走各的,你不能随意毁约!”

杜允唐原本冷静下的怒火再次被毓婉轻易点燃,狠狠箍住她的身子再次霸道吻住她的嘴唇,目光炽烈盯住她,分明在威胁,胆敢再多说一句他就一辈子都不会放开她:“约定?好,那你拿出来与我看看?”

“这里?”他的手滑进她的裙摆,猛地向上扬起,按在腿跟滑腻的肌肤上一寸寸向上侵占,“还是这里?”

杜允唐粗重急促呼吸着,在她耳边低低暗哑的轻笑:“不好意思,佟毓婉,从今天开始,我毁约了。”

作者手记:

几经辗转,我们终于乘火车赶到上海。

习惯北方气候的我们,下火车后对扑面而来的湿冷多有不适,纷纷鼻塞。

倒是佟老太太,因为可以很快见到阔别六十多年的佟苑兴奋异常,不顾颠簸劳顿一心想立刻奔去佟苑。

因不曾想过当天前往佟苑,一干物品无从准备。坐上出租车后,她的孙子拿出吸氧机,随行的医疗人员也准备好一切应急急救物品,着手准备前往佟苑。

再回头,她已经悄然睡去。

凌乱花白鬓发遮住眼角深深皱纹,嘴角尚有一丝笑意,似不老顽童,入梦开怀。

杜本刚与我们愧疚道歉,司机再次掉头先去宾馆安顿,在休息一天半后,才再次动身前往佟苑。

“当年,您为什么会离开佟苑?据我所知,佟大学士一直在这里住到民国二十六年,可是,您却从民国十四年就再没进过佟苑。”

佟老太太戴着氧气罩点点头,浑浊的双眼因为回忆有些出神,她抖抖索索从腰间摸出一排生了绿铜锈的银元放到我的面前:“因为,我与父亲闹翻,断绝了父女关系。他只给了我这些钱,买断我们二十四年父女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