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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展露锋芒2


春日里,杜家西洋式的花园里风景如画,毓婉换掉夹棉旗袍又添了一件穿珠钩花的披肩,漫步在静谧的碎石小径,手端杜瑞达亲笔书写的经营笔记,边读边走,不知不觉走入树丛深处,随便寻了个亭子坐好,阳光绚烂,花草起伏,微风拂面,毓婉倚在桌边继续埋头,素兮在旁见小姐读书认真,轻轻为她扫落头顶沾染的团团柳絮,小声嘀咕了什么,毓婉因读得认真,并未真的听进去,又翻过一页。

忽然,杜家铸铜大门由内嘎吱嘎吱拉开,一辆黑色小汽车率性驶来,尘烟过后正停在楼梯前,车内人影绰绰,隐约见一人晃了身子走下来,素兮定睛再看发觉是杜允唐,连忙晃了毓婉的身子:“小姐,你看,二少爷回来了。“

毓婉并没有抬头,仍在专注看书,点点头:“哦,知道了。”,再低头翻过一页,杜瑞达将自己半生心血总结归纳书写成册,毓婉从书架上发现特地相借,杜瑞达并不吝惜欣然应允,见毓婉爱不释手反感慨自己儿子心思从不在此,毓婉自然还需替杜允唐分辩,杜瑞达似已洞悉一切苦笑不语。

此笔记有杜瑞达开办民族工业开始,倚靠日本先进轻工业技术掘出第一桶金,继而发扬壮大的过程,也有如何周旋政府与外国兴办实业苟延偷生的狼狈,更有如何巧用关系构建人脉从事生意往来的各类手段。这并不是一本普通笔记,倒恰是各色生意场的生动绘图,毓婉读后欲罢不能,反有些深入了解杜瑞达支撑杜家产业的艰难起来。

素兮发觉杜允唐下车后并未直接上楼,整个人靠在车边似漫不经心的姿态从车内拉出一位美丽女子,那女子身穿中规中矩的杏黄色锦缎旗袍,姿态羞涩不安,距离过远容颜看不清楚,以身态推断也必然是美貌惊人的。素兮一急,更加用力晃动毓婉身子,“小姐,你看,二少爷身边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毓婉正读到兴出,被素兮打断心存不耐,猛抬头望过去,整个身子刹那定住,手中的笔记顿时掉落在地。

那女子窈窕的身姿背影似极了已经过世的青萍,若非她确定青萍已经故去,几乎要以为这女子是青萍又活了过来。毓婉顿觉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后背顿时被冷汗溻湿了,风由此灌入激得身子发颤。

再仔细看去辨认,那女子又不似青萍。她容貌更为清丽,举止也愈加端庄,与杜允唐同行,却远远隔了距离,并不像青萍喜欢以妩媚身姿依附在男人身上呵气如兰,动作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迥异。

汽车前,杜允唐弯腰做出谦卑邀请的手势,那女子笑了,将手指轻轻放置他的掌心上方,杜允唐欲腾空抓住,她又闪到自己身后背起来,朝得不到的杜允唐调皮眨眼,杜允唐似无奈被她的捉弄,只得将手在面前拍了拍,两人对视一笑,不觉竟相识多年的默契。春日温暖,色彩明丽,情真意切,好一对佳偶。

杜允唐是有所察觉毓婉的存在,回过身,视线正对上她呆愣的目光,他贴在那女子耳边笑说了一句,而后拉着她的手徐步向毓婉走来。

毓婉慌乱的捡起掉落地上的笔记,扫了扫身上灰尘站起来,杜允唐步履急切已到近前,将那女子从一旁拉过来:“这位是……杜家二少奶奶,佟毓婉。”他刻意加重毓婉杜家二少奶奶的头衔,使得毓婉心头一沉。

那女子坦然露出笑靥,深深对毓婉施礼,“姐姐,我叫红羽。”

两厢对望,毓婉发觉她并不是青萍,因红羽眼中没有青萍的练达风情,更没有青萍那般妩媚动人的神韵。可即便她不是青萍,毓婉仍身处尴尬,懵得无法应对。

任何女人遇见自己丈夫与其他女子十指相扣同自己见礼,大概都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异常举动恐怕也只能意味即将发生的事,并非她能如同平日里般咬牙忍受。

毓婉顿时色窘,看杜允唐睨了自己,唇角上扬:“怎么,你不想与我们一同进门么?”

“这样重大的事,我必须出面的,不是吗?”毓婉心中难过,勉强做出笑脸。如果她没猜错,杜允唐此次带红羽回来,是准备商量婚事的。

杜允唐一怔,旋即也露出笑容:“你果然聪明,杜二少奶奶。”

果然,毓婉所猜没错,允唐今日带红羽向杜凌氏提出纳妾。原本毓婉以为他必然会得逞,毕竟那日杜凌氏已经明白表示态度,不许她过多干涉丈夫纳妾事宜,想必事先已经听闻丰盛,才与她有了一套说辞。

只是杜凌氏的反应倒是出乎毓婉意料的勃然大怒。

原本杜凌氏礼佛完毕由翠琳服侍正在花厅饮茶,听得杜允唐开口提议,杜凌氏扬手将茶盏当众人面咣当摔了出去,茶盏落地砸个粉碎,容妈见杜凌氏真动怒了,连忙按扶杜凌氏的胳膊:“太太,仔细伤了手。”

杜允唐对母亲时而爆发的怒气早已习以为常,气定神闲的靠在沙发上,将红羽的手放入自己掌心:“红羽身家清白,父母早亡,一个人在上海读书,与我情投意合,为何不能结婚?”

杜凌氏猛地站起,语气气急败坏,指杜允唐额头手指乱颤:“老爷刚刚将纱厂交给你打理,没出半年你又惹了这些事,老爷向来不喜欢你浪荡行事,如今倒正好坐实,还叫我如何帮你?”

翠琳望了一眼红羽,品貌还算标致,忙拉住杜凌氏袖子似笑非笑的劝说:“大姐,我看这位姑娘相貌端庄,出身也是正经人家,倒也没什么不好与老爷开口的,如果大姐不好开口,我去与老爷为允唐说情。”

杜凌氏骤然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你巴不得允唐的事在老爷面前闹个翻天覆地是吧?允唐失势了,你家允威好坐收渔翁之利是吧?”当着翠琳的面,杜凌氏已经将这些年勾心斗角讲得露骨,原本还遮遮掩掩的比拼也因这一句话掀了底

杜凌氏心中恼恨,自己千辛万苦以迎娶并不满意的毓婉来平衡杜瑞达对儿子的偏见,可半年没到杜允唐守不住安分偏又要闹着纳妾,纳妾也就罢了,不过寻个模样端正的放在房中谁又敢说嘴?可见到杜允唐手牵入内的女子,分明是一个与那死去贱人神似的女子,她当真再无法冷静自持。

为什么偏是她!当年十几岁时青萍与允唐曾经闹过,不过没等传入老爷耳中已被她果断截住,用一笔钱将青萍打发走,不想阴魂不散的女人居然还敢苦苦颤着允唐,她统共就这么一个独子,如何能让他沉溺他人妾室?万不容易等青萍死了,管她是自戕还是他杀总是称了她的心,哪料这又出来个容貌身型酷似青萍的红羽。

杜凌氏全身发颤,指着翠琳言语暗骂红羽:“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们毁了允唐,哪怕就是允唐当真被老爷厌弃了,也轮不到你们接手!”

翠琳见杜凌氏认真不好多言,脸上略有些挂不住,讪讪的笑:“我只是觉得允唐喜欢,不如索性就由了他,哪里藏了什么祸心,更不敢谋了大姐的位置。”

杜凌氏狠狠吸口气,“谁心里什么打算大家都明白,用不着做那些虚假模样给人看。”她重新望向红羽露出并不和蔼的笑容,语声冷冰下逐客令:“这位姑娘,我杜家向来知书守礼,你与允唐情投意合一事,实属私相授受,我与我家老爷仍需商议考量,你且先回吧。”

杜允唐听母亲出言不逊当即站起身,将红羽护在身后,“我与她的事,无需考量,我认准了她,任凭谁也不能改变主意!”

杜凌氏强压的怒火再次迸发,冷笑着指点儿子的鼻尖:“好,好,好!你无需考量,可也得想想杜家的产业!”一提及产业杜凌氏更觉翠琳在旁煽风点火实在不怀好意,两处火并成一处,生生将胳膊从翠琳手中拉扯出,又指点了翠琳:“你难道也愿意杜家的产业旁落他人之手么?”

杜允唐也不是能压得住自身火气的人,将母亲手腕擒住,收敛了先前惯于跟母亲撒娇的笑容:“当年因为青萍身份低贱,母亲便不让我娶,好,我顺了母亲,结果她远走他乡,再回来就嫁给别人。如今我寻来一个神似的,家世也算干净,母亲又不让我娶,今日,我万万不能顺了母亲。”

杜凌氏万没想到向来听话的儿子会违背自己意思说出如此忤逆的言语,在她印象中,杜允唐总是玩世不恭的,专喜欢搜罗了各种玩笑来为她解闷,从不会对自己母亲说一句重话,更不会反抗她的意思。如今,不肯正色的他终于长大了,成长为有担当的男子,将失而复得的爱人牢牢掩护在身后,再不容许有人伤害她,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母亲。

只是这样冰冷陌生的眼神出现在向来听话的儿子眼中,让杜凌氏断然无法接受,她发狠咬牙,一字一句强撑了身子:“你当真要为个女人断送自己的一切?断送整个杜家产业?”

杜允唐严肃点头,掷地有声:“我已经错过她一次,不能再错了!”

这一句回答,窒住的又何止是杜凌氏一人。毓婉不自觉握住手指。

是的,杜允唐费尽心力终于再次找到了她,不能容许自己再次陷入被动放手任由她溜走。他曾无数次面对毓婉的睡颜憎恨自己少年时的懦弱,无数次重新拿起青萍赠与自己的信物发誓如有来生定不负卿,今日,她终于重现眼前,笑容已改,姓名已换,可他觉得不管是红羽还是青萍,都是那个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稚龄女子,还是那个等待他鼓起勇气留下的爱人,所以,他就算舍弃了性命也不会轻易放手了。

杜允唐发至肺腑的的话,让毓婉听了心中也泛起酸楚。她同样错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生生割断那个此生最该珍惜的男子。可惜,上天不曾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杜允唐对青萍的爱尚且可以由红羽来续写,她却与心中那个人真真正正的失之交臂了。

杜凌氏见儿子心意坚定,知道是万难更改了,整个人哆嗦成一团,颤了手指指住毓婉,声音陡然拔高:“就算你要纳妾,也要问问她是否同意!她才是你的妻!”

春风暖意浮动了客厅的窗帘,在空中渐起。整个大厅都因杜凌氏一句话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毓婉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这样春暖的日子,那般冰冷的心,明明阳光就拂耀在窗帘带动了斑驳光影,恍惚得如同西洋画里惬意的午后,毓婉却只能木讷的抬起头避开杜凌氏的目光,涩然开口:“我一切听从父亲和母亲的意思。”

“我只问你,他可是你的丈夫!”杜凌氏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语气里充满对毓婉的怨恨。她原本想借毓婉得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得到,可不想拿来的,却随着毓婉的到来接踵而至,这叫她如何不愤恨,如何不恼火,此时此刻,她恨不能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窝囊无用的毓婉身上。

毓婉又屏住呼吸望了眼杜允唐,他也正在一动不动的望向自己,目光中似含了许多含义,恳求?冷漠?鄙夷?总之看不清楚。

温暖的春风吹拂毓婉脸颊,带入花园中清新花草气息,春光大好,偏于内庭迥异,真是个不识趣的春日,毓婉深深吸口气,“我倒是不介意的。”她凭什么介意,又凭什么阻拦,杜允唐就算纳十房八房的妾室也与她无干,只要他还留得她杜家二少奶奶的头衔,她就需做得菩萨的宽仁。

“好,好,好,果然是我看中的好媳妇,如今也学了我能容得下一干魑魅魍魉!等她生了儿子爬到你头上好了,届时看你去何处诉苦。”被毓婉驳了面子的杜凌氏似乎没想到她会满口答应,她甚至怀疑一直垂头不语的毓婉到底有没有看清眼前这个女人的相貌,这个红羽明明肖似那个害得她坐牢的贱人,她竟也能将气忍得下?

杜凌氏一边拍抚了胸口一边拉住容妈妈的胳膊,“走,他们成家了,也管不得了,随他们去,将来让杜家产业都败在他们夫妻手上才好。”容妈低头搀扶杜凌氏的手臂,两人向楼上走去,不过杜凌氏的背影看上去仍带有些许心不甘情不愿,她的走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招式,并不真正认可。只是她的做法也正让有心人落得松口气,毓婉微怔,脊背不必再直挺,刹那塌了下来。

翠琳听得杜凌氏的话,手指抓了沙发扶手的丝绒,暗暗用力薅下了几根绒毛,脸面上仍是带着温婉柔顺的笑意:“你们也不必往心里去,如今允唐已经成婚,这些事全凭你们小夫妻做主,只是纳妾这样的大事还需知会老爷一声,老爷那边不如就由二少奶奶去说?”

毓婉手指慢慢攥紧手中的笔记,款款站起身:“这些事姨太太就无需挂念了,我自然会去做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翠琳勉强笑笑,尴尬抚过自己鬓发:“我去看看大姐怎样了,也要劝她不要太生气才好,你们三人再坐坐吧,我先走了。”她起身拎了手帕带着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杜凌氏的脚步噔噔噔上了楼,并没有去杜凌氏的房间,而在楼梯转角处消失了身影。

一个个都是心思剔透的人,翠琳也知杜凌氏此刻心头恼怒,惹碰不得,怎会傻到送上门挨骂,还不如躲个清静。

毓婉回过神,被素兮抓了胳膊扶住,她对杜允唐微微施礼,也准备告辞:“我先去休息了,你们两位随意。”话音未落,杜允唐蓦然用空着的手拽住毓婉手腕:“你是当真愿意,还是想做个贤良样子给天佣人看的?”

两人被卷了七彩的阳光从中划过,刺目的光线带起纷纷乱舞的微小颗粒,似乎能看清,又似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毓婉只是笑,垂低眼眸,似低低在反问自己:“我真的愿意如何,假的愿意又如何?你的事与我有干系么?”

得到毓婉回答,杜允唐厌弃甩开手,冷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去父亲那里告状,我与红羽的事,自然由我自己去说。”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扬着嘴角:“放心,我不会自毁长城。”

杜允唐似乎对毓婉的宽容大度并不开心,将紧握红羽的那只手甩开,整个人只贴在毓婉面前,直直盯住她白皙的脸庞,可惜,毓婉并不慌张,甚至连呼吸也依旧平稳,似乎眼前的人不是她即将纳妾的丈夫,而是一个陌生路人。

若不是杜允唐努力克制自己,真想将眼前这个任何事都不动声色的女子生吞活剥了。

毓婉深深看了看在一旁尴尬伫立的红羽,低头闪避过杜允唐威胁的目光,“这不是你最希望的么,我能给你的自由都给了,请别再强求其他。”

杜允唐不肯放过毓婉,仍攥了她的手腕:“看来,我这个丈夫做的很失败。”他眼底的愤怒的火焰能燃尽了毓婉全身,毓婉觉得好笑,为什么他的表情像正在抱怨妻子冷淡自己的丈夫?分明是他另有新欢,不是吗?

她别过脸去,清清楚楚的回答:“我也想提醒你一句,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毓婉与素兮转身奔上楼去,忽听得身后一声碎裂声响,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所有人的听觉,素兮想下去探查究竟,被毓婉伸手拦住,她没回头,继续上楼回房,迅速将房门关拢,整个人靠在房门上,再不用见不想见的人和事,连同心才又能活过来。

杜瑞达得知杜允唐意欲纳妾,话也没说半句抡起胳膊抽了儿子一记响亮耳光,他最是倡导新式教育子女方式的人,每每到允唐这里,那些主张谦恭平等的教育方式便不奏效,让他不禁失态。

杜瑞达只觉得这样还不解恨,随身又抄起办公桌上尺长的象牙虎踞镇纸向杜允唐砸了过来,杜允唐闪也不闪,硬硬扛着任由杜瑞达动手,镇纸悬在半空父子冷冷对视,杜允唐已高过杜瑞达身长,杜瑞达甚至不知何时儿子已变了顽劣不羁的模样,他手中的镇纸在空中挺半晌,终无法落下,因杜允唐目光坚定,一字一句毫不迟疑袒露心机:“我宁愿放弃继承杜家财产,也要娶她。”

这一句话也是杜瑞达当年不敢说出口的言语,他无数次安慰自己,妻妾共处也是寻常,他只要好好待翠琳不容她受委屈也就弥补遗憾了。

时隔多年再看,尽管他苦心做到正庶均衡,仍无法面面照料,也恰因为如此他相信如果杜允唐将红羽迎娶入门,佟毓婉必定会受莫大委屈,更何况红羽来历不明,如何娶得?

杜瑞达听得杜允唐的荒唐话更是气急败坏,抬脚狠狠踹在杜允唐腿上:“如果是旁人,我也就让你娶了,只是你不觉得她长的太像周家的姨太太,来路太过蹊跷?你娶了她只能为周明昌落下更多的口实?究竟是谁与你介绍的,你先说过给我听!”

这些担心杜允唐一早已经思想过,他也特地派人调查了红羽的真正身份,十八岁以前她都是在法兰西学习,虽然父母早亡家人飘零,但仰仗有位姑姑在国外游历幸而得到悉心照料,生活还算顺遂,与流落梅夫人身边的青萍境遇完全相同,因经历极其简单为人单纯,再加上是大哥允威与她偶然相遇才介绍与自己认识,其间没有半分异象,根本无需他人多疑。

至于周鸣昌对青萍所作所为杜允唐当然心中明了,青萍被杀一事之所以能轻易被杜瑞达和法国领事掩盖还因周鸣昌忌惮杜家庞大财力,一旦被他寻了端倪重新掀起风雨必然牵累杜家。这也正是杜允唐所担心的。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想冒险将红羽留下,他不想再品尝失去一次心中所爱的滋味。

“没有人介绍红羽与我认识,我相信她的为人,只想娶她,所有惩罚父亲都可加在我的身上。”杜允唐一心将真相隐瞒,他自己一并承担。

杜瑞达听罢不由得冷笑,指着门外刻意压低了声音:“惩罚你?你拿什么来承担?这才新婚半年就要纳妾,又如何与佟家交代?外界又如何看我们杜家?”

杜允唐默然不语,杜瑞达见他不做声大力拍了桌子,面容笼罩冰霜:“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若非要与她双宿双栖,便先和我脱离了父子关系,滚出杜家,从此以后我再没你这样的儿子!”

父子俩的僵持让杜允唐头痛欲裂,他并不惧怕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只是不想因此为家族招惹事端。早先听闻周鸣昌摆合头酒与黎绍峰冰释前嫌,两人继续面和心不合的做生意,周鸣昌更是甘愿将码头租借给日本人向上海贩卖鸦片,原本金刚开办纱厂的杜家更是挡了日本人的财路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只怕再惹怒了周鸣昌也会牵扯到日本人继而共同围攻远达纱厂。

杜允唐抿紧唇,心烦意乱的站起身:“父亲也无需与佟家交代什么,佟毓婉是答应我纳妾的。这个家,本就是只有她更得父亲的意,不是么?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我做什么?”

杜瑞达被杜允唐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也罢,那日后我只管让毓婉去纱厂,你就别去了,你将那个女人带出我的视线,越远越好!”

杜允唐也满不在乎回答:“好,只管如此,你权当佟毓婉才是真正的杜家人好了!”

民国十一年,上海成立学生联合会公开反对四国秘密协定,强烈要求废除袁世凯签订的卖国条约“二十一条”,要求解决山东问题,将日本驱逐出青岛,继而引发日本方面诸多不满,日本人虎视眈眈中国版图蠢蠢欲动。因为内战,各大派系佣兵称雄,无视中央行政机构,更无视军政所处管辖,单凭谁枪杆子多,谁便可以号令称王。恰在此时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张作霖率先向北平发难,总理孙中山再次下令挥师北伐,烽烟肆起,乱世再现,全国上下很快湮灭在炮火硝烟当中。

正在运转的杜家纱厂也自然难逃此次内乱,远达纱厂所生产洋布多以外销为主,南北混战边境不平,货品外销难以达成,将此类纱布转为内销又因洋布价高而无人前来问津,问题着实棘手。

可对纱厂冲击更大的是全国上下开始蔓延的大罢工浪潮,从年初长沙纱厂工人罢工,至三月香港英军突袭工人罢工酿成沙田惨案,到了初夏六月更是无法阻挡罢工狂潮席卷全国。

没有工人,没有销路,新开业只有半年的纱厂几乎快要面临倒闭的危难。

而此时,杜家其他实业也纷纷饱受动荡局势的重创。全国内战,内耗匮乏,打仗打到最后,拼的多是银钱。各地自拥的军阀们为缓解军饷军需等资金紧张开始巧立名目沿内陆各条贸易道路设立关卡强制征收多如牛毛的赋税。如所经营产品想避开铁路关卡走远洋船舶运送更要加收几万块的商品“护商税”,即保护费。

被盘剥抽利后的货品无法按成本正常销售只能提高物价,上海市场高端商品无处销售难以消化,杜家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品因无法运输腐烂 损毁 进而贱卖,甚至丢弃。

督军沈之沛听得陈炯明叛变围攻总统府,将孙中山总理赶出住所,继而逃亡。政府陷入无人管辖时刻,顿也想掌握时机大捞一笔国难财以备国患,他在海防上设立稽税司,专负责监视来往贸易船舶,凡有船舶货运到上海港口必须停船验货,计量计价照章纳税,若有违背者当场鸣枪拦截,不仅缴纳征税还必须补交罚金,若再胆敢反抗则当场枪毙,毫不留情。一连几日码头都能听见枪声,被逮捕不肯缴税商家更是数十人。

毓婉听闻这样荒乱局势,当即决定停止运送纱厂剩余纱布去港口外销,哪怕就是全体工厂同仁吃糠咽菜也不能因此惹上官非。

只是,越在这样危急关头,越容易出现纰漏。

杜家纱厂的王经理听闻美国人有渠道可以销售一批纱布,未经毓婉和杜允唐同意擅自将纱厂的纱布运送去了码头,只想着一旦做成买卖再与主人家邀功,不料,美国人临阵退缩,大批纱布滞留港口无法托运,当真被沈之沛下属抓了个正着,扣押物品不说,连同王经理本人也被扣押待赎。

纱厂人来送信时正是午夜,毓婉听得素兮在门外敲门惊醒过来,心怦怦跳成一团,擦了额角上的汗跑去开门,发觉素兮神色慌乱,人也闪身进来将门关个严实:“听说纱厂那边出事了,王经理送了纱布去港口被沈督军的下属给扣下了,要咱们先缴税再放人。”

毓婉皱眉,一旦惹上了沈之沛事态必然难以控制,声音不免有些焦灼:“既然被抓住了,先让送信的告诉王经理将货拉回来,我们明日去缴税。”

“不行,说是要交五万的税款才肯放人卸货。”素兮声音也有些急了,货品也不足五万,开口便是五万税款分明就属讹诈,大约对方是听得杜家的生意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毓婉咬紧下唇,沉吟片刻先叮嘱素兮:“这事先别跟老爷太太说,你给我找件衣裳,我去码头看看是否有回旋余地。”

“可现在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怎么方便抛头露面,不如去找二少爷吧?”素兮见毓婉准备亲自出去办事,先有些急了,忙拦住毓婉动作。

“找他?你可知他现在在哪里?”毓婉回头,镇定的看了素兮一眼。

素兮一下被问住,喃喃:“大约……是在蔡园那边。”

杜瑞达不同意红羽进门,杜允唐便将心上人安排在蔡园新购买的小楼中,两人在他处也算过上了和美日子。

毓婉垂了眼眸,神情依旧淡淡:“大半夜的,去那里找,还不是让他多心?不如我自己去一趟吧。”

作者手记:

大时代下的人们许多事身不由己,正如佟鸿仕,也如杜瑞达。

作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初期崛起的资本家们,更多是在用商誉积累原始资产,千方百计在炮火与勒索的夹缝中寻求生存渠道。有的人,会因为这些寻常人眼中的艰难险阻磨砺了斗志,寻求再次复兴的办法,如杜瑞达。有的人,则会因为被命运捉弄无法适应周遭种种变故,最终一败涂地,如佟鸿仕。

命运有时恰恰如同一出永远无法知道结局的折子戏,芸芸众生莫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凭借脸上浓彩掩盖了心中挣扎与不甘,任由无影无形的牵引,演绎故事里自己的人生。

至于,究竟最终谁悲谁喜,谁失望,谁惊喜,大约也只有我们这些躲在岁月舞台下的观众才有空暇去细细体会,你问那些扮演自己的人们,想必,就连当年的他们自己也不能够一一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