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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风云再起2


有了杜家许诺的帮助,佟鸿仕果然不再焦虑担忧,索性将那些即将前来逼债的债主一一请来,公开说明佟家有杜家实业杜瑞达做担保推迟几日还钱,多数在上海滩做实业之人多少会予杜家一些薄面,听得这个许诺,又看见毓婉一身昂贵奢侈衣饰心中也有了盘算,只要佟毓婉坐稳杜家二少奶奶的位置,还清债务不过轻而易举的事,皆笑逐颜开的退了去,并不再提要还钱一事。

缓解眼前燃眉之急,那氏心病也好了些许,她拉着毓婉的手将连日来心中关切疑惑问个明白:“你总是不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待你好不好?我和你母亲曾隐约打听过,似乎,你在杜家生活并不那么顺意。”

“父亲待您如何,他便待网搜如何。”毓婉说笑般去拉母亲的手,惊觉连日来生病的母亲手腕枯槁,再不似当年伫立佟苑前照相时丰腴粲然模样,将满腔委屈咽下去,只是笑:“不管喜欢与否,终究是要过日子的,他待我,还不错。”

听得毓婉如是说,那氏长舒口气:“那就好,我也琢磨着,眼下战事混乱的局面,杜家肯借钱给我们周转困境,大约也能证明你在杜家还算有些轻重,若非你能上下和睦,他们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伸手救助我们,只是,这笔钱数额庞大,我们佟家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只怕你父亲,唉……届时再给你打了脸,你在杜家就当真无法立足了。”

毓婉听母亲心中挂念自己,也有些难过,但还是强颜欢笑哄母亲开心:“即便咱们当真还不了,我也会去想其他办法,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找到出路的。”

毓婉从佟家离开时,命令素兮留下照顾母亲,由鹊儿陪在自己身边,她知素兮为人可靠又在佟家服侍多年熟知那氏脾气秉性,由她来照顾病弱的那氏最适合不过。

另毓婉也有私心,她从父母言谈中察觉素兮才是母亲派在自己身边的耳目,只负责时时刻刻与母亲通报她在杜家生活如何,是否受到委屈,虽是那氏一片慈母心,却反因素兮带回的消息心揣担忧寝食难安,毓婉将素兮留下,就是为断了母亲忧虑,从此以后她就是在杜家再受到任何不公,也传不到父母耳朵里,也不至于影响那氏情绪。

无论如何,此刻病重的母亲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杜允唐连月来异常难得都住在毓婉房中,起居饮食也形影不离。偶尔杜凌氏清晨从毓婉房门前路过,常听得内里偶尔对话:“你冷么?”“倒也不是很冷。”“那我去关窗户。”言谈冷淡无味中倒有另一种夫妻互敬情份,她冷眼旁观毓婉和杜允唐关系似乎越来越融洽,心中自然高兴,巴不得能借毓婉力量将儿子拴在自己身边。

杜允威远达商行因运转不灵被迫歇业,手头执管机械工厂也因为上海肆起罢工热潮被迫停产,无所事事后他也回家常驻,与黎美龄进进出出,杜凌氏看着委实碍眼,又听得老爷见工人不肯复工,想将远达纱厂也就此关闭了,当即狠下心唤了毓婉来布置一番,万不能沦落得与杜允威夫妇一般。

毓婉总不甚理解杜凌氏对翠琳一房根深蒂固的戒备,因父母一生一双人,即便常年吵吵闹闹也不曾有过纳妾那样陋习,更不曾领会过有旁生子女与自家子女分割财产的心痛,所以对翠琳一房态度总是宽容大度的:“我觉得倒也不必去想,或许大哥总会有自己办法,父亲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见毓婉不能领会自己意图清除杜允威的念头,杜凌氏只恨恨瞪眼:“你现在对他们宽厚,来日就是对自己残忍,什么时候等我当真没了,你们受了他们的委屈,就知道我今日一番苦心了。”

说归说,恨归恨,杜凌氏也拿心胸开阔的毓婉没办法,只得命令容妈严把家业账本和钥匙,万不能让杜允威轻易瞧去了。

杜家长房把管内里财务钥匙只收房产地契,内里应用财物。杜凌氏难产杜允唐时也曾被翠琳险些以替代之名夺去此项权利,杜凌氏为避免地位不保,生产前后仍支撑身体打点家中大小事务,杜瑞达见她要强若此,再不提翠琳帮忙代劳一事,杜凌氏方才松了口气。

翠琳从那时起将杜凌氏所作所为看在眼中记在心头,因低矮一阶,被杜凌氏跋扈欺辱常常妥帖赔笑也不争辩,卑微得几乎丢失全部尊严。连毓婉外人见翠琳如此谦卑也不忍再为难她这个姨太太,言谈多与尊重,日子久了,间接与大嫂黎美龄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

纵然眼下杜家外面生意上的事情烦杂难料,可也不耽误杜凌氏女眷们想摸几把牌,一日与翠琳,毓婉,美龄正一同打牌,三圈过后,毓婉实在不会打牌,已经输光自己面前的一千块钱,想去楼上取钱。黎美龄听得她要去取钱连忙站起来挽住毓婉胳膊:“我也正好要上楼去取钱,今天大妈的手气好的很,怕是又看中哪家的鸽子蛋要我们几个凑份子送呢。”

说来杜凌氏与黎美龄的关系十分微妙,不是亲婆媳关系,却又比毓婉和杜凌氏的关系更近。黎美龄最擅于讨得杜凌氏欢心,杜凌氏表面上也比翠琳更疼黎美龄一些,可私底下的戒备两人都有,总是做些面和心不合的事,杜凌氏背地里劝毓婉警惕黎美龄,黎美龄也与毓婉抱怨杜凌氏做事跋扈,对毓婉又不亲密,毓婉当她们二人面常常是笑笑作罢,并不敢过深参与其中。

杜凌氏点了美龄的脑门,眼底并无笑意的笑啐了一口:“怎么,就算你们家允威停了工厂回家赋闲,难道就没钱孝敬大妈了?平日里你们也赚了不少了,凭我是看中哪家的鸽子蛋,你们也得出。”

毓婉听得杜凌氏的话,分明有讽刺大哥亏空厂子的深意,再瞥黎美龄神色,正满不在乎的替杜凌氏捏背:“是阿,我们是赚了不少了,可不是赚来都给了大妈孝敬,哪一分落在我们两个自己的口袋?”

翠琳在旁随意摸牌,翻开一张,正是红中,头也不抬的奉承讪笑:“那就对了,你们不孝敬大妈,还能孝敬谁去?”

“孝敬,都孝敬,两位母亲都要孝敬。走,毓婉,咱们上楼拿钱孝敬去!”黎美龄嬉笑一番过来又拉住毓婉的手,咦了一声:“弟妹的手怎么这么冷,别是秋后着凉了。”听到黎美龄的话,翠琳也抬起头看了看毓婉脸色:“最近二少奶奶的脸色是差了些,我瞧着用餐也是不多,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毓婉扭头,勉强含笑:“也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大概是自小体寒,过了秋天总是会手脚冰凉,没什么要紧的。”

翠琳扯嘴角虚伪笑笑,回头继续摸牌,黎美龄也并不在意,倒是杜凌氏态度由惊讶转为意味深长,瞥一眼翠琳拍拍胸口:“吓了我一跳,我当年就是这样,还以为毓婉为咱们杜家添丁报喜了。”

一句话,所有人都顿住动作,毓婉如果此时怀孕,怕是大房的喜,二房的悲了。

正赶上杜允唐从正门走进来,见毓婉和美龄站在楼梯上,母亲正在摸牌,每个人神情都有呆愣,便笑了问:“在说什么,怎么不打牌了?”边说,边淡淡瞥了眼毓婉。

如矩目光直迫上来,毓婉扭过脸拉黎美龄:“怎么不上楼取钱了?走吧。”黎美龄见毓婉似乎在害羞,笑了打趣:“你们夫妻俩也怪,见面都不说话的,莫非昨晚小两口又闹了别扭?”

杜允唐抬头看了一眼毓婉背影若有所思,杜凌氏咳嗽一声提醒呆愣的儿子:“先去瞧瞧你媳妇是不是生了病,小心有喜自己还不清楚。”

杜允唐乍然听闻毓婉有喜的消息也是吃惊,心旌摇动,怕是没有再比这个消息更能让他喜悦的了,强忍心中欣然又杜凌氏和翠琳聊了几句,多半言迟语顿,杜凌氏不耐挥挥手:“先去吧,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

得母亲催促,杜允唐俊朗面庞有些狼狈神色,告辞后几步走上三楼,进入房间发现毓婉正低头从钱袋子拿钱,他走过来的脚步声惊动了她,蓦然回身,正对上探究的目光,毓婉低喘了一下,向后退去一步,捂住胸口:“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纱厂那边没事做?”

自从王经理出事后,纱厂群龙无首,毓婉起早贪黑做了几日已是操劳不堪,杜允唐默默无声参与接管事宜,连日来始终在忙纱厂的事,不过十几天,已经借地方军政失控地利之便辗转联系门路,通过非常手段送出几千码的布由西境出关直往内陆,将纱厂眼前窘境缓和许多,因他行事果断,又不按寻常规矩行事,擅于挖掘新兴合作方式,杜家合作伙伴无不赞扬杜家后继有人,杜瑞达也日渐重视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来,如此一来,毓婉倒是难得能落得清闲几日。

他们夫妇俩似正反行走,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步前行,之前杜允唐不肯插手事物,毓婉陀螺般周旋纱厂几近半夜才能到家,回来时,杜允唐已沉沉睡去,如今是杜允唐忙碌不见人影,她反镇守家中与女眷们打牌自乐。

“上午刚刚结算了一笔货款,正没事做,算算差不多到了用餐的时间,就先回来了。”杜允唐似无意中将手中票据丢给毓婉,毓婉慌忙去接,他清了嗓子:“这笔钱放你那儿,有事你先用。”

毓婉没想到杜允唐会给自己钱用,脸色瞬时变幻:“给我钱做什么?内里开支也从未少了我一份,何必巴巴给我这些钱?”杜瑞达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替佟家还钱一事说与杜允唐听,她思想一下,还是将钱塞回杜允唐手中:“我不需要钱,一切都有家里公中分配,你若是有了多余的钱,给纱厂留些多余周转的钱,其他的……送到蔡园去,那里倒是不常得钱的。”

最近几日,凡与杜允唐合作人皆与他打听佟家窘境,他才知晓佟家欠债无力偿还一事,又知道凭毓婉倔强性子必然不会轻易向杜家开口借钱的,他收回货款第一时间就想交给毓婉让她先解决了自家困难再说,偏不识风情的毓婉非但当场拒绝,还又提到蔡园,他当下阴了脸,掐住毓婉的下颌:“你这算欲迎还拒?又提那边做什么,想表现你的限量大度吗?”

“听得佣人说,你这几日没去蔡园,红羽茶不思饭不想,日子也不好过,你若真心待她就不该娶来以后又冷落她。”毓婉被他钳制,艰难开口:“等过了这阵子,我跟父亲去说,让你把她接回杜家来就是。”

杜允唐嘴角勾起,眼睛微眯:“当真是个大度的世家女子风范,你放心,我定不负你望,这钱,也不用给你了,我留下纳妾用。”

说罢,负气将钱揣在口袋里,人转身就走。

毓婉重重叹口气,又从钱袋里拿出一千块攥在掌心,心神不宁的推好抽屉回身,见清晨起床窗帘尚且未拉,她径直行走过去,仰起头去拽,午后的阳光斑斓刺目,晃得人心跳迅速,毓婉隐约觉得太阳穴怦怦跳了两跳,眼前黑花,抬手想遮住眼睛,脚下又失去重心,一下子,整个人向后仰去。

杜允唐说的本也是气话,虽人走出房门可还是不放心,毓婉向来如此口是心非,他早已习惯,如果只因一时赌气放弃救助杜家,有些得不偿失。他沉吟回身,正巧看见毓婉在窗边险些跌倒,疾步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你怎么了?”

毓婉勉强睁开眼,眼前的人从未见如此神情紧张过:“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话未说完,人就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杜允唐见毓婉又是晕倒,烦躁挑了眉毛,口气也不自觉软了些:“你这女人,总是这样让人操不完的心。”

毓婉朦朦胧胧醒时,只有杜允唐坐在床边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眉头拧成川字,见她醒来,低声开口:“口渴么?”

被冷汗黏住全身的毓婉觉得喉咙酸涩,摇摇头:“不用了,你先走吧。”

杜允唐见她冷漠不耐,不觉口气加重:“你能不能不睁开眼睛就让我走?这也是我的家!”

毓婉呛了一下,表示赞同的点点头:“那你休息,我出去。”说完话,掀开被子披好外衣站起来,乍遇外面冰冷,浑身抖得厉害,睡了大半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无论双臂如何用力也支撑不起身子。

杜允唐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无奈改变语气,“行了,别闹了,眼看就是要当母亲的人,怎么还是这样改不掉的倔脾气?”

毓婉的病,个中透着离奇古怪。寻中医前来诊治,问出月经已停断是喜脉,杜凌氏不禁大喜,命佣人赏了红包,大夫又是磕头又是谢恩领红包走掉。西医来诊治,经过检查觉得并非怀孕,杜凌氏脸色大变,翠琳只好劝慰。大夫又吩咐准备西药又是说让多吃些东西,还说是精神过于紧张才会出现怀孕症状,临行杜凌氏连句送送也没有说。

万不得已,杜家上上下下都宁愿相信是中医大夫做出的诊断,是毓婉怀孕而不自知,杜凌氏也吩咐上下佣人一概以二少奶奶有孕标准悉心照顾。

毓婉听得杜允唐的话,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尖锐鸣响,像码头轰然拉响的轮船汽笛,遽一下子,震得双耳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不敢置信瞧了杜允唐:“你说什么?”

他拉过她到自己身边,硬邦邦的声音像似心事压抑许久的迸发:“你怀孕了,以后对周霆琛就死了这条心吧。”

毓婉屏住呼吸,身子开始不住颤抖,整个人几乎不能自已,她不停摇头,语气低若游丝:“不可能的,我们明明……”杜允唐这些日虽然留下与她同房而睡,两人却冷冰冰自睡自的,怎么可能会怀孕?为什么会怀孕?

“明明什么?总之就是怀孕了,你以后只许想着我是你丈夫,心中不许再揣着别人。”杜允唐粗嘎的命令让毓婉全身冷到脚底,整个人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黑暗,她狠狠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最真实的还是杜允唐的脸。

如果说,嫁给杜允唐是毓婉痛彻心扉的艰难决定,那么意外怀孕简直能摧毁她所有残留梦想。毓婉的指甲抠在自己手腕上,用力抠下去,直到确定了肉皮疼痛才敢相信,这一切确实已经发生,而她,再无法后悔。

杜允唐见毓婉还是不肯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顿觉心烦意乱,松开毓婉:“我警告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从今天开始,你只能认命。”说罢,抓了风衣走出房间,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床上抱紧双腿瑟瑟发抖。

不出半个时辰,杜允唐又重新走回来,他沉了脸,手端着容妈亲自下厨做好的蓝莓藕羹走进来:“先吃些这个,容妈怕你没胃口,特地做的。”

毓婉别开头。此刻她更是没有一丁点的胃口,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错乱,她抱紧双腿,泄露心事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杜允唐无可奈何的端了碗,用调羹搅拌好蓝莓酱,轻轻抿了一些送过去,在毓婉唇边停了许久许久,她都不曾开口。

杜允唐呼吸不觉粗重,语气又有加重:“你最好快点吃了,否则……”威胁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勺子边缘顶在毓婉嘴唇上,还是不肯开口。

他愤然恼了,自己探过身子压住她的脸,将勺子进一步探过去“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

觉得胸口发堵的毓婉,气喘吁吁躺在杜允唐臂弯里看霸道的他,直盯得他恼羞成怒放回勺子,才厌恶的扭开脸,一开口,哇的一下吐出来。

杜允唐猛地跳起,看见自身上下满衣襟的污秽气得跳脚无语,外面等候的鹊儿听到声响,赶紧拿来东西帮二少爷身上擦拭,毓婉憔悴又躺回床上,满身污秽也不去想,如同行尸走肉。

杜允唐正想不及发火,门外急冲冲跑上来容妈,进房看了一眼毓婉连忙收紧了步子趴在杜允唐耳边:“二少爷赶紧去看看,远达纱厂着火了。”

作者手记:

一九二二年,上海远达纱厂的一场大火结束了佟老太太经商的梦想,而这场燃烧整整三天三夜的大火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则是她从不曾预料的。

我手里有份资料,上面详细记录了当时远达纱厂着火后的惨烈景象,远达纱厂火灾直接造成的经济损失近五十万元 ,其中十五名工人受伤,三人失踪,整个工厂存货全部烧毁,厂房燃为废墟。

而杜家,则因为这场大火,日渐颓落的态势越显征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