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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雨飘摇2


这一年的夏日来得极快,窒闷的空气仿若一下子由敞开的窗子扑进来,整个人全然无防被点燃的周身火炉,腾的热起。

杜允唐酬完毕乘车回家,天热得发狂,只觉得嗓子干涩,微醺的他推门进房,远远看见毓婉正恬静坐在窗子下画画,炙热的阳光被树荫挡去,微风吹拂雪幔窗帘微微浮动,他的脚步静静停住,就这样傻愣愣望着。

夏日风浪拂过毓婉有些丰腴的脸颊,吹动鬓发飞扬,似画中的午后垂眸的少女,使人宁静安详。

毓婉许久不曾握过画笔画画了,从嫁入杜家始终忙于琐事,学过的技巧也多生疏,色彩总无法拿捏稳妥,手指端住油彩笔在画板前停了许久,也没落下,她不知道下一步是该上色,还是继续修改底稿。

他一言不发站在她的身后,将毓婉所有怔怔瞧在眼里,以为此刻眉目出神的她还在想那个人,眉头不由紧皱,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几度:“在想什么?”

杜允唐移步走进来,将帽子放到一边衣柜上,毓婉听见杜允唐声音从画椅上站起,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行步过去拿过杜允唐的帽子送入衣柜:“也没想什么,很久没画,手都有些生了,本来拿出画板时很有兴致,可是提起笔来又不知道该画些什么。”

毓婉越是佯装无谓,杜允唐越觉得她正在刻意隐藏自己情绪,反手拉了她的手腕:“你到底到底怎么了?”

放好帽子的毓婉面无表情的转回身,怀揣在心中好几日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听说,红羽怀孕了?”

杜允唐皱眉,目光里有些恼怒神色,不知又是哪个嚼舌根子的人在毓婉面前胡吣,“你不要听旁人瞎说,都是没有的事。”

毓婉点点头,依旧柔顺态度:“哦,知道了。”答应了一声,自己先吃力弓腰妥协,近来因有身孕,脚背常常浮肿,鞋子脱得艰难,杜允唐弯腰替她脱下,毓婉也不肯说句话,上床背对他躺下,弯弓的腰身显然对身后的人多有戒防,杜允唐见毓婉态度冷淡,心中顿觉有些不快,也跟着她躺在床上,又过了片刻,手讪讪搭过来,毓婉一把推掉:“热。”

杜允唐本还想逗逗毓婉开心,见她这样不耐,心里也有些气馁:“那夜我确实是喝多了,本也没想去蔡园的,你在娘家守灵不肯回来,我又听说周霆琛送给岳父的信封里装了四十万的汇票,我心中不痛快……”

不想听杜允唐解释下去,毓婉嗯了一声,整个人仿佛要睡了的模样懒得说话,背对沉默无言的女人,杜允唐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耐不得性子又起身,对着毓婉后背看了半晌,才压低了嗓音:“行了,别置气了,难不成还让我给你负荆请罪不成?”这样的话,能从杜允唐嘴里说出,大约已经堪与对不起同比分量了,杜允唐见毓婉还是不动,哼了一声准备抽身透口气。

毓婉似有动心,默不作声回手将杜允唐的手紧紧拉住,而后按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你说,这孩子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好?”

杜允唐听毓婉的语气略有松动,翻身将毓婉身子摆正,自己低头凑上去,脸颊贴在她隆起的腹部轻轻听。郁结好几日的难过终还是横亘在心头,毓婉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是孩子的父亲,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必须认清这个事实,这段婚姻还是要走下去。

杜允唐不知她内心挣扎,低声的笑:“他可真是个调皮的家伙,总是喜欢踢你,唔,瑞允立本,积德光荫,这孩子按族谱该是排立字辈,咱们就叫他立麟吧。”

毓婉反复说了两遍名字,心中茫然:“立麟,立琳,倒是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名字。”

杜允唐顺势在毓婉耳边亲吻去眼泪,软了语气:“行了,别生气了,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你……”也要好好待我,后半句话杜允唐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实在难为情。

毓婉没有听仔细他的吞吞吐吐,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杜允唐怔了一下,似乎被追问了真心话不高兴起来,又趴在毓婉的肚子上闷闷埋了头:“没什么,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个周霆琛,,即便如此我也认了。”说到此处他又挣扎着起身,盯住毓婉的双眼,覆住她的唇,恶狠狠的威胁道:“若你们有缘,等来生也好,只是今生,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黎绍峰对犹如兔子般容易受惊的杜若欢涌现出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而对大上海人情世故并不了解多少的若欢似乎对富家公子的狂热追求有些招架不住,连连败退。她与黎绍峰经常在各种地点相遇,似刻意,似无意,总能在一她抬眼时就看见熟悉的身影。

若欢有些迷惘了。

得知弟弟黎绍峰正在苦苦追求杜若欢,黎美龄倒是乐于见到的。她本就想将杜家二少奶奶的位置留给明珠或者雪梅,未果。如今弟弟能做杜家的女婿,结果也必然是一样令人高兴的。

得知黎绍峰目标是杜若欢,杜凌氏心中预感不妙。如果黎家人再娶了杜若欢,二房势力将非同一般,杜允唐恐怕地位岌岌可危。可已经失去掌控的杜凌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翠琳脸上的笑容日渐增加。

杜凌氏心中郁结终于病倒了,毓婉挺了肚子忙前忙后与容妈同时侍候,得到儿女相助的翠琳已经不再窥视杜凌氏脸色过日子,不再随侍左右。

见二房一家如此嚣张,杜凌氏常常边咳嗽边拉住毓婉的手唾骂:早晚有一日这些人都是要反了的,你务必多多提防。

就在一年前,杜凌氏还将抢夺自己独子的毓婉视为眼中钉,一年后,她已经将毓婉划为了自己人。全凭一次失势,杜凌氏已然尝到太多踩白捧红的酸苦滋味,也因为毓婉肚子里终于有了杜允唐的骨血,似乎再不是什么令人小心提防的外人了。

若欢六月末的生日,实满二十岁。重得明珠的杜瑞达自然是难得高兴,命当家的黎美龄帮扶着翠琳操办了杜家小姐生平第一次的西式生日酒会,这次生日酒会也作为杜家日渐复苏的昭示,所耗费财力必定不惜。

当日,杜家宴会聚集各界商务名流,阖府内外也布置得盛彩辉煌,将夜空照若白昼的灯光下人影浮动,笙歌可闻。

杜若欢作为今晚宴会主角,穿了长长逶迤身后的洋装长裙,耳朵上也少见戴了两只珍珠耳环,在大嫂黎美龄陪伴下顺盘旋楼梯忐忑走下,有心的未婚绅士们自然都将目光齐齐集中到这个在人群面前还有些胆怯的女孩身上。宴会开始之前,忙于外事的杜瑞达急匆匆赶回为女儿亲自主持生日宴会。显然,这次大办宴会杜瑞达还有其他目的,除了为若欢庆生,昭示杜家已然复苏外,当然也暗含为若欢寻找合适人家的深层意味。

若欢常将近来遭遇讲给毓婉听,因此她见到诸多青年才俊将若欢揣揣包围其中后,第一直觉向四周打量,惊诧的是原本该做护花使者的黎绍峰并不在人群中,不过这只是一瞬发现,很快大厅内璀璨夺目的灯光齐刷刷灭掉,众人惊讶的唔了一声,究竟是谁在做恶作剧?黑暗中,唯恐众人挤到毓婉,杜允唐握住她的手向自己怀中带。

几盏嵌在墙内的昏暗壁灯纷纷亮起,散发梦幻般的暗色光芒,醒过神的众宾客还以为是要表演节目,目光又同时转至台上,杜瑞达拧眉,究竟是谁在这样日子做戏耍的事?他沉色命令:“把灯打开。”

厅外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将杜瑞达的声音盖过,众宾客遽然涌到厅外纷纷翘首观看,但见漫天扩散的礼花宛如一朵朵硕大绽放的繁花将漆黑天空映亮,星火悉数坠落,整个夜空宛如白昼。

而门口正在指挥制造惊喜的人正是黎绍峰。一身礼服的他驻足火树银花背景下,任凭所有烟花画作烟雨纷纷坠落。若欢诧异走过烟花雨幕,昂首眺望眼前闪过的缤纷色彩,兴奋异常,她何时见过如此瑰丽景象,激动地连脖子也涨红。

黎绍峰走到若欢身后,悄悄伸手蒙住她的眼睛,整个人贴在她的耳后低声命令:“回头。”

若欢应声回头,黎绍峰遽然放开手,眼前繁花锦簇,从二楼正飘飘洒洒扬下漫天彩带,彩带随风荡漾落下,灯光骤亮,彩带中加杂一条一臂宽的缎带,上面用各色鲜花拼成“杜若欢小姐生日快乐”的字样。别说是从未见过如此浪漫景象的乡下女子,就连生长在大宅世家的毓婉也险些迷失在眼前景象中。

黎绍峰这般费力讨好杜若欢其实全然没有必要,对于质朴的她来说,你只需给一点点甜蜜,她就能回报更多。可黎绍峰偏要如此大费周章,除非他图的不只是杜若欢的心。

果然,杜瑞达脸上阴晴不定,杜允唐更似面色难看。

在场宾朋的啧啧赞叹声令毓婉也同时皱眉,杜若欢红晕的脸颊更让毓婉感觉不妙,黎绍峰这样心机沉重的人根本不会无缘无故爱上来自乡下的若欢,若欢将心牵绊黎绍峰身上,迟早会被一厢情愿伤害。

杜瑞达与毓婉所思所想也是相同,宴会结束后,他断然拒绝黎家派来的媒人和黎绍峰的提亲,黎美龄在旁替自家弟弟苦口申辩,杜瑞达吸口烟,冰冷开口:“允威只有这一个亲妹妹,你最好还是问问允威吧。”

杜允威也不敢轻易做主决定,起先听说黎绍峰要娶若欢也是本能拒绝,他并非为若欢终生幸福考虑,而是想借此威胁黎绍峰拿得到些好处,他当然不会相信黎绍峰会对若欢一见钟情,所做必然另有目的。

杜允威从中作梗大费周章的将提亲一事一拖再拖,多次暗示黎绍峰若想娶若欢,需成全他手下的工厂。

被威胁的黎绍峰坐在杜允威面前锐利视线死死盯住杜允威,杜允威洋洋得意狠狠吸了口烟:“你与若欢的婚事我必然是不反对的,父亲要是来询问我,我也会说赞同,但我这个做舅子的总要得到些好处才不枉将妹妹送给你。”

黎绍峰面容阴柔,看似无害的笑容双眼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我倒觉得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万千好处了,怎么,还没察觉吗?”

杜允威忍不住性子摊开手:“得到什么?得到你做我妹夫?你我本就是亲戚,亲上加亲的事我并不感兴趣。”

知道杜允威并不如杜允唐聪明,黎绍峰索性摊开了说:“据我姐姐说,大房虽然眼下是失势了,但二少奶奶肚子还在,如果她一举得男,大房很快就会翻身的,二房想要保住杜家基业,倒不如和黎家合作,咱们亲上加亲,我的也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有了双重保靠才能挤掉大房一家。”

杜允威对黎绍峰冒然与自己同盟有所怀疑,试探的问:“你与允唐是多年的交情,如何突然想出这种不吝手段的办法?”

“他?他现在变心了,哪里还顾得什么交情?”黎绍峰冷冷的笑,视线眺望窗外:“很快他就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他好的人了。”

黎雪梅陪沈之沛听完戏,两人回到督军府,沈之沛体热要去洗澡,雪梅为他准备长袍睡衣,惯带兵打仗的沈之沛从不喜欢这些穷讲究,见雪梅为自己送来扬到地上,赤条条从衣服上踩过。

沈之沛俯下身子趴在床上,指点后背:“给我按按,又疼了。”

身经多年厮杀,沈之沛脊背上满是各色伤疤,黎雪梅翻找了药油,已只剩丁点,忙推开房门准备让方崇山去取,忽见得门外阴影处许浩南伫立,她身子一震,听见沈之沛在喊:“做什么呢?”

黎雪梅惊觉自己衣不遮体,又将门关小些:“许参谋,去取些药油来,督军要用。”

许浩南立正敬礼,转身去取,不多时将一瓶药油放入黎雪梅掌心,冰凉的一瓶药油,竟被他炙热的掌心捂暖,黎雪梅慌乱了眼神,将手收回,仔细关锁了门,重新走回床边。

“磨磨蹭蹭,是不是不想做了?”沈之沛粗重的声音震得雪梅回神,雪梅立刻翻手将药油倒入手中,以手心摊开,揉热了按在沈之沛脊背和腰间,十只纤纤手指轻轻的揉,一点点向下,直到臀间,沈之沛心神一动,猛将雪梅按在身下,开始埋头啃咬她白腻的颈子,粗壮的手指掐在雪梅的胸脯上,用力的拧了拧:“少见你这样听话的,是不是你哥哥又想跟我要什么?”

黎雪梅木木笑了笑:“是,我哥哥说,他喜欢上了杜家的小姐。”

杜若欢从心底喜欢毓婉,姑嫂两人总静默坐在房内各做各的事,即使几个小时不说话,她也不觉得厌烦。

毓婉喜欢闲暇阅读一些白话本的小说,因为肚子隆起不耐久坐,喜欢静静的倚在床边看书,偶尔会抿过一丝挡在眼前的发丝,若欢则像个乖巧的孩子般依偎在毓婉身边,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每想到无法解决的事就会向毓婉提出的问题。若欢提出的问题多是天马行空,或缺乏基本常识,不过无论她问些什么,毓婉都会会心一笑而后回答,而这样的回答在忙于应酬舞会和收拾打扮的黎美龄那里无法得到。

时间久了,若欢常常会惯性有事就去问毓婉,毓婉更像是她的朋友而不是嫂子。

毓婉将自己与若欢的默契归结为大约是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年长近十岁的美龄则是令若欢敬畏多些,贴近少些。因黎美龄时常喜欢指责若欢没穿对适合宴会的服装,或是指责她又冷淡自己弟弟黎绍峰的苦心追求,再也会指责她不懂得贴近二房疏离大房,这些问题,在毓婉这里都不会遇到。

在毓婉这里她可以无忧无虑的说出心中所想,即使说错了,也不会担忧被惩罚。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不喜欢黎少爷,可近来他又不经常约我出去了,我就觉得日子有些无趣。现在才发现,大概是真的在意了他,一日不见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杜若欢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家中,似乎只有毓婉一人能够随心倾诉心事,毓婉尊重她,对她和黎绍峰的感情虽不看好却很少从中阻碍,如果将这些事说给二哥或者父亲,怕又是要惹来一阵暴怒。

女孩家心事大约只有毓婉能够懂得,她叹口气:“若是你真心喜欢,父亲也不会过分加以阻拦。只是你要想好,有些事并非像你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知道的,我们家的生意多半还与黎家有些关联,因黎家和日本人的介入常有莫名损失。你一旦与黎绍峰成就秦晋,怕更会带祸给杜家。”毓婉小心提醒若欢,但话到一半还是咽回去许多。单纯的杜若欢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杜瑞达不愿和黎家做生意,声名狼藉的黎家已经并非遭人厌恶那么简单了。

若欢并不懂其中曲折,也学着毓婉叹口气:“其实,我只想找个他爱我,我也爱他的人,家里那些生意上的事我原本就是不懂的,咱们和黎家的恩怨似乎也没那么多,其实,父亲大可不必介意这些,也可以不与黎家做生意的……”

毓婉听得若欢的傻话才明白,让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子去纠结家族恩怨有多么困难,一荣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联姻哪里是轻易如她所想。

好吧,既然她已经不再纯净如刚刚从京城归来的佟毓婉,那也没必要毁掉有幸保留单纯的杜若欢。

如果若欢能够一辈子就这样糊涂下去,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

没两日,若欢又哭着跑进毓婉的房间,毓婉怕她动作过大惊动肚子里的孩子,掌心始终向下安抚腹部挪了挪身子,断断续续也从若欢口中知道黎绍峰近来对她若近若离的态度,不懂婉转的若欢不顾脸面拽住黎绍峰究竟为何放弃自己,黎绍峰向她坦言自己并没有要娶她的意思,但不会放弃追求,直到若欢出嫁为止。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着实让单纯的若欢心中暗自难过,她不懂阴郁的黎绍峰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可她又没有旁人可以倾诉自己委屈,只好来找毓婉诉苦,听完若欢的叙述,毓婉已觉得黎绍峰是在引君入瓮,故意对心思简单的若欢加以追求,动其心后再毅然远离,初尝情爱滋味的杜若欢必然上当,接下来就算杜瑞达不想与黎家联姻,杜若欢也必然会舍弃自己尊严以求成全。

可这些话依旧无法对杜若欢说明,只能无可奈何叹息:“那你打算怎么办?”

若欢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望住毓婉不停抽泣:“二嫂,你能帮帮我吗?”

若欢口中所谓帮忙,是由毓婉去探黎绍峰口风,从而得知黎绍峰是否真的对若欢有意,一旦有意,她再做进一步打算。

按说,凭毓婉的身份根本没有这个资格与黎绍峰商讨若欢一事,即便真是想知道黎绍峰的意思,也该由他大姐即若欢的大嫂黎美龄去做,更为妥当,由毓婉去反而容易落得两面尴尬。

可若欢柔弱的表情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可怜请求,毓婉心中只能存有一丝侥幸,但愿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成全佳偶,而不是遗憾终生。

日本租界在虹口,宣统二年日本在虹口地球侨民人数超过其他国家,占有优势地位,因此日本开始参与租界管理工作,民国五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巡捕房设立日捕股,当年日本巡捕接管虹口地区。因此,大片住宅遵循了日本人生活习惯建造,北四川路两边到处可见身穿和服的日本人笑逐颜开的出入,弓腰穿了木屐在路上一溜小跑,动作滑稽可笑。

毓婉曾经在青龙堂遭遇日本人伏击,对这个生性喜欢冷食的民族心中总有忌惮,她并不肯多加接触这些异族人,低头裹紧了外套,下车进入其中一间木屋茶社。

这件茶社由外看去木板拼接而成,墙壁装饰格外质朴,正门入目一片青蓝色的布艺垂幔,颜色凝重使人心情压抑,却象征着日本人坚韧隐忍的内敛性格。

顺台阶上二楼,左转,是一排纸蒙竹门,进入其中一间小室,侍者由外再推开木门,用力鞠躬示意毓婉进入。

毓婉抬头,见黎绍峰已经在其中端然跪坐,她的视线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毓婉心底骤然冒出一个念头,其实她确实并无资格来此与黎绍峰为若欢对话,只需黎绍峰一句话就能将她讽刺的无地自容。

“我以为,这样的事该由允唐来与我说。”他慢条斯理的将面前炭炉调旺,再以玉杵将方块茶饼研碎,玉杵与茶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毓婉心头一跳,嘎吱吱的声响意味着黎绍峰用尽全身力气。

确实,这本就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她来作甚。

“杜二少奶奶,你不觉得你已经得到了太多他人所想的宝贝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插手管这件事?”黎绍峰将沸水注入碗中,茶末散开渗出浓浓的碧绿,茶水上层缀浮起汝白色花梗,他伸手将这杯茶托至面前,滗水,再慢慢煮开,浓重的绿色逐渐变淡,直至浅青,他端起茶盏慢慢站起身:“难道,你想凭借处理此事所得功劳在杜家取得全家上下的感激吗?”

毓婉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心跳得急切,迎着黎绍峰阴柔目光挺直腰背,露出淡淡笑容:“若欢喜欢将所有的事与我说,我并未细细思考许多,只是想帮她成全心意。”

“我记得杜老爷并不喜欢若欢与我交往,若你帮她成全心意,岂不是公然与杜家老爷为敌,你会这么傻吗?”黎绍峰将手中茶盏送至毓婉面前,他的冷峻目光令毓婉有些刹那恍惚,仿佛自己才是黎绍峰施套所要对付的真正敌人,他似笑非笑的面容使得她更为慌乱,隐约又想自己先前的那些猜测,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若欢,他只是喜欢……

黎绍峰陡然向毓婉伸出手,她惊的慌忙向后退,手捂住自己肚子唯恐遭他加害,黎绍峰手指穿过她的颈窝,将背后木门咣当推上,见她倒吸口冷气,他嘴角浮现笑意:“放心,我没想对你做什么。因为我知道,现在无论我对你做什么,允唐都不会原谅我。“

他阴柔的笑让人毛骨悚然,毓婉不得不岔开话题将他代入其他事:“其实若欢是怎样的女孩子,你我都知道,如果你真想针对杜家,不,或者是针对某个人,希望你能放过她,或者骗她一辈子,千万不要伤害她。”

黎绍峰似笑非笑俯视毓婉,口气略有嘲讽意味:“我以为你是多么的好,能让允唐连青萍和红羽都给抛诸脑后,原来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人出卖,我骗杜若欢一辈子,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可以恰好让你从中渔翁得利?”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若欢?”毓婉下意识防护好自身,黎绍峰骨子里的阴冷像冬日凛冽寒风,吹冻心头。

黎绍峰将茶送到毓婉唇边,佯装无辜:“我?我准备娶杜若欢为妻,得到我应得的后,再抛弃她。”

作者手记:

我喜欢在夜间写些一日奔忙后的随行感受,今天陪佟老太太奔走整天,确实有些累了,伏在桌上写不出字来,我合上笔记本走出宾馆,想要寻些东西可以填饱肚子。

初到异地饮食很难习惯,可我总想尝试一些保留老上海风味的传统小吃。

佟老太太说,她那时最喜欢城隍庙边的小吃,碍于身份,常使佣人去买。无论多少珍馐美味,都抵不过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精致食物。

其中以酒酿圆子最为出名,对于出生长大都在东北小城不曾见过多少精致小吃的我来说,单这个名字已经让我心仪了。

闪耀的霓虹灯妆点的上海夜景,将奢华繁茂的面孔留给外国友人,我只想顺着湿冷小巷去城隍庙走走,看看能不能遇见那个传说中的酒酿圆子。

此刻已经临近午夜,城隍庙还有三五店家依旧营业,在小吃街街尾找个干净店面坐下来,点一份酒酿圆子。没几分钟端上来,细细嗅来果然很香,甜甜酒气醺人入醉,正抬手想要大快朵颐,忽听得老板说向门外招呼。

即将打烊的时间,小吃街上行人并不多,来吃饭的客人更是少,我抬起头,就在来人推门刹那,门外的霓虹灯光一下子跟身影扑进来,五颜六色的灯光围住黑色长长的硬挺风衣,衬得来人修长身影分外高大,我想,他应该不是上海人。

“来一碗酒酿圆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