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的巡警们已经习惯拿钱办事的规矩，受了周鸣昌的好处自然听从于他，立即扑身上去准备擒拿佟毓婉，周霆琛将毓婉挡在身后阴沉了脸，“你们是想和青龙堂作对？”
巡捕房的黄警长朝周霆琛咧嘴笑笑，颇有些为难的偷眼看周鸣昌，周鸣昌则阴狠望了一眼佟毓婉，神色还算平静的对儿子故意语重心长劝说：“霆琛，杀人偿命，你又能保得了她几时呢？”
周霆琛一言不发与周鸣昌对视，周鸣昌看见他眉头紧皱不觉噤声。
父亲一词对周霆琛来说有些陌生。从出生开始到母亲身亡，为人父的周鸣昌只在周霆琛心中存活了十几年，从母亲上吊身亡被债主追杀讨债起，他更像似周鸣昌利用的工具，用来交换债务，权利，甚至是金钱的工具。
曾经，周霆琛因断了手指发高烧不退，周鸣昌为躲避债主追杀只能将儿子抬去青龙堂寻求庇护。老帮主怜惜这个倔强的少年，将他收留，也顺带将周鸣昌安排差使，周霆琛为感激老帮主收留为他做替身，抵过洪门一次次暗算报复，周霆琛为报答老帮主委任不惜扩张地盘终日厮杀，又平息了一次次青龙堂内斗，老帮主将周霆琛提拔的同时也不忘他的父亲，所以周霆琛的步子迈得越快，周鸣昌的位置升得越高。父子纲常是周鸣昌抢掠索取儿子报答的最好理由，他在人前最善用父子情谊来做表象，营造父慈子孝的佳话。
对此，周霆琛并不在意，一个随时有可能望不见明日阳光的人将用命换来的一切送给亲人，原本再正常不过。可今天，毓婉在他身后躲藏的身子还在簌簌发抖，提醒他必须违背一次周鸣昌的决定，将这个女人好好保护。
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将青萍一事掩盖，如同从未发生过般干净。周霆琛太了解巡捕房巡警们见风使舵的功力，他冷冷的瞥了一眼周鸣昌，话却说给巡警们听：“说吧，要多少钱？”
周鸣昌脸色顿时难堪：“这是周家死了人！岂是用钱能买得的？”
周霆琛嘴角上扬，嘲讽的看着父亲：“那你又是花了多少钱买来他们来抓人的？”一句讥笑使得周鸣昌脸色变青，一掌拍在身边的桌子上：“混账！你再庇护这个女人，就别怪咱们父子反目成仇！”
周霆琛眼底有光芒闪过，嘴角依旧挂着冷冷的笑：“你舍得吗？”少了青龙堂做靠山，少了他做帮手，这个奢靡浪费的周家还能在上海滩支撑多久？
周鸣昌怎么会不明白儿子说的话，这些年，周家一切开销用度都是由青龙堂提供，他没有经营手腕，又流于江湖习性，根本做不得什么赚钱的营生，对外的那些贸易洋行不过也是周霆琛在一手打理，离开周霆琛，他还是上海滩一条人人可踩的可怜虫。
恼羞成怒的周鸣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无处发泄的火气只能发在身边的随从身上，他一脚踹在随从屁股上大骂：“快，赶紧去把少爷给拽住，不要妨碍巡捕房处理公务！”
随从们虽然惧怕周霆琛，但硬着头皮还得听从周霆琛命令向前扑去，周霆琛一手拽着毓婉一手阻挡随从们的靠近，很快几个人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巡捕房警长见状也随之贸然上前，想从周霆琛身后包抄抓住毓婉，周霆琛的随从察觉他们欲偷袭堂主将几名巡警拦住，又有几人站在周霆琛身边保护。
转眼间十几人互相撕扯了衣领袖子打作一团，周霆琛瞅准众人格斗的空隙，用风衣将毓婉裹在自己怀中向外大步走去，周鸣昌发现，站在两人面前横住去路：“别想带她走，除非你想我去坐牢！”
一句话已经将父子亲情逼到极致，到底是保住父亲还是保住胸前的女人，凭周霆琛来选。
周霆琛还来不及选择，众人背后突如其来亮起噗噗的镁光灯声响，刺目的光亮闪得众人眼前昏花，无不用手臂挡住双眼，十几名记者不知从什么地方冲进来，将佟毓婉躲在周霆琛背后的慌乱模样拍下，周家随从来不及反应，又有记者冲入近前对准墙上并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不停调换角度拍照，被惊吓的毓婉连忙抽回手将自己脸遮住，周霆琛脸色大变，伸手抓住为首的人怒吼：“你们不要命了！”
门外又闯入几名租界的巡警开路，已换好衣服重新归来的杜允唐已经恢复了往日浪荡公子哥的模样，在杜家随从的簇拥下靠在门口，一边拊掌一边感叹：“哎呀，今天终于见到了周家内讧，幸亏来得及时，总算没白错过一场好戏。”
钻过缝隙冲进去一名记者跑到周鸣昌带来的警长面前掏出记事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抓紧一切时间来采访：“这位警长，我是申报的记者，听说方才周公馆这里发生了凶杀案，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这个佟小姐将周家姨太太杀害了？听说是因嫉妒成恨，莫非是周公子和姨太太……”
周家随从无法容忍记者胡言乱语，松开了彼此拉扯的手一致对外，十几个人当即拖了那名记者来围殴，记者被陷其中惨叫连连，记者的鞋子因为挣扎踢掉，鼻梁上的眼睛也被打飞踩碎，有好事的记者不敢去救同行只敢将照片拍下振臂狂呼：“报人受辱，警匪一窝！”
巡警们怕牵连自身只得上前劝服周家随从，那名记者在凶神恶煞的众人中间爬出，已经满脸是血面目全非，十几名记者见惹不起这些帮会打手索性围坐在伤者周围不肯离开，口中叫嚣誓死捍卫报人尊严，周家随从鄙夷他们窝囊，上前将他们胸前挂的相机拽下，个别记者不服被辱上前争抢，被恶狠狠的周家随从扯了脖子抡到墙上惨遭殴打。
伫立一旁的杜允唐只是笑，对这场混乱并不表态，见他纵容事态发展的态度，周鸣昌阴沉脸色走过去：“杜少爷，你与霆琛好友多年，此事本是周家内务，与你毫无关系，何必在一旁煽风点火呢？”
杜允唐探出下颌指点自己带来的巡捕警察，“还不快去抓凶手？她跑了，我为你是问，别忘了，我可是和日本领事说过的。”说罢才对周鸣昌抿嘴一笑：“怎么与我无关？青萍可是我女人。”
周鸣昌眯眼可看了看杜允唐，显然被这个真相震住，杜允唐依旧似笑非笑的贴在他耳边小声言语：“她说，你这个老家伙已经不行了。”
被羞辱的周鸣昌一拳挥向杜允唐，杜允唐到底年轻，身手敏捷闪身躲开，杜允唐身边的随从见少爷被打不甘示弱也打上来。两伙巡捕警察们见状面面相觑，无论是周家还是杜家他们都没办法得罪，可又不能对上级没有交代。
忽然其中一伙调转方向吹了哨子：“住手！你们都是妨碍公务，一起带走，带走！”另一伙人，虽然没有动手，但并不为杜允唐出头，也是张罗着要将人全部带走。
黄警长指挥着巡警们上前走到周鸣昌面前，周鸣昌双眼一横，几人立即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骇然闪过，欺软怕硬的又走到杜允唐面前，杜允唐闲适的瞥了他们一眼：“怎么，昨天你们警务署长还在与我吃饭，你们也想请我吃饭么？”。几名巡警讪讪不知所措，再瞧那周霆琛也不是好惹的，几人灰溜溜的将主意打在佟毓婉和记者们的身上，原地磨了几圈，呼啦啦冲过一帮将记者抓起，“你们擅闯民宅，是不是不想活了！”
而原本呆愣一边的毓婉也被黄警长拎了过去。杜允唐见那警长只敢抓佟毓婉，脸上浮起古怪笑容：“抓走吧，不抓走我也会弄死她。”
周霆琛一把薅过杜允唐的衣领，语声森然冰冷：“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允唐冷笑望着眼前昔日的好友，为了两个女人他们之间已隔起数丈鸿沟，他指着佟毓婉的头一字一句道：“我，要她，为我的女人偿命！”
佟毓婉听得杜允唐的话苍白了脸色，再回头看去，几十人拥堵在客厅中一片混乱，而她自己全然不知为何会陷入这场混乱之中。
毓婉咬了嘴唇想了想，深深望了周霆琛一眼郑重开口：“松开手，我跟你们走就是。”
巡警们顿时展开笑颜，毓婉就法，周老爷满意，杜少爷满意，周少爷虽然不满意却也管不得了，此乃皆大欢喜的最佳处置办法。
周鸣昌喝令自家随从：“都放手，让警长们走！”
原本围堵在门口的周家随从们不得不听命放了手，目睹毓婉低头跟随巡警走出门口。
周霆琛上前一步企图拦住毓婉动作，杜允唐当即挡住他的去路：“我再说一次，我要她一命抵一命！”周家随从为维护少爷迈步上前，杜家随从也一对一将他们拦住。
周鸣昌咳嗽一声，周鸣昌所带的随从立即撤掉尽半，只剩下周霆琛一边十几人与杜允唐带来的人和巡警们抗衡。
周霆琛眼睁睁看着毓婉随巡警离开，心中似被人狠狠揪出豁口。想起她之前的试探，“不如由我来认罪，你再救我出去？”心中越发觉得如同刀割。
他伸手指着毓婉远去的纤瘦背影警告杜允唐：“杜允唐，若她伤了一分一毫，我都会让你用命来偿还！”
作者手记：
佟老太太苏醒后，我向她转告了神秘买家的请求：希望她可以在有生之年回到生她养她的佟苑去看看。
刚刚历经抢救的她，身体已经极其虚弱，除了双眼能够微微眨动表示自己心意，手脚已失去知觉，甚至随时随地需要呼吸机来维持生命。
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帮助佟老太太南下的好时机，所以说给她听，希望由她自己来拒绝这个邀请。
如果她想回去看看就眨眨眼睛，如果她放弃回去上海的想法，就闭上眼。
她停顿了几秒钟，缓缓闭上，眼角有些湿润的水意。
我想，我能理解她有心无力回去的各种理由，就在我开口准备安慰她即使不回去我可以将神秘买家拍回的照片给她看时，她又睁开了眼睛，一下，两下，极其缓慢的眨动。
她想回去，想回到那个阔别几十年的城市，那里也许还有属于她青年时期萌发的爱情，也许还有些未尽的心愿。
我立刻拨通的神秘买家的电话，希望可以在佟老太太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南行回到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