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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洞房花烛1


杜宅为迎接二少爷杜允唐大婚喜事也是大肆妆点修缮,一来,杜凌氏为人跋扈惯了压迫二房,她的儿子娶妻自然要高过长子杜允威娶妻规模,二来,杜老爷对佟家小姐的个性举止心中极其满意,能为儿子娶到如此知书达理懂得运筹的贤内助也自然是喜不胜收,至于从前那些恭谨节俭之类的祖训也就都抛在脑后了。

三楼是杜允唐的卧室所在,早几天前就已由专门的丫鬟佣人收拾妥当,布置了大婚所用的一干事物。里外三重的房间地上满铺猩红长驼毛的法兰西地毯,西洋式的大床覆上喜庆的红蕾丝的床裙,并垂下圆形纱幔,临床窗户两边垂下的是滚了长长金色穗子的红色喜帘用金色丝绳捆住,月牙色衣柜旁摆满了佟家送来的新娘子更换穿戴所用的鞋箱衣箱。屋子内明明是一副欧式的家具,又配了中式的红烛和高桌圆椅和陈设,圆桌上面分别呈列了鎏金荷叶的果盘放着时令少见的石榴和李子,取了多子多孙的好意头,旁边却又多出两个水晶酒杯盛满琥珀色的洋酒做合卺酒。梳妆台为添喜意摆放大束盛开花卉,花镜旁所陈列的又多是佟家陪送的中式妆奁,内含各色中式梳妆首饰用具,整个婚房看上去乱糟糟的,偏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融合。

为增添喜庆,杜家整个院子放置了花工暖棚送来的娇嫩花卉,用不同色花卉在正门门口摆放出硕大的喜字,红毯从正门铺向杜宅内里,再顺盘旋楼梯蜿蜒而上,楼梯两侧挂缀了小巧的莲花瓣的水晶灯盏,一路点亮炽烈红艳的长毯。

来观礼的宾客鱼贯涌入,专侍送茶送饮品的佣人们忙前忙后不亦乐乎,女客们随着杜凌氏和翠琳上了二楼聚在杜凌氏房中一起陪喜,尽说些赞美的言语。从佟家送嫁妆开始,抬来的嫁妆必经过杜凌氏的房间,女客们不停的看着,评论着,金玉如意,各色鎏金餐具在她们嘴中变成难能一见的稀罕宝贝,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各色玛瑙、翡翠摆件更是让她们惊异夸赞,,数十对的梳妆用的点翠镂空手镜、金嵌翠的发钗、孩儿臂粗的龙凤手镯竟相惹得众人艳羡,还有满满十八整箱子的衣服,多达十箱子的皮鞋,装满二十箱的丝绸锦缎被褥,围观的人早已经没有言语表达,不过见一箱就朝杜凌氏叹口气,“这样靡费的嫁妆,亏他佟家如何准备了。”

最后一抬终于落地,打开观看是一架画板,仔细端量还是件半旧的东西。众人面面相觑不解新娘子是何意思,杜凌氏脸色隐约有些难看,很快徐太太挥手圆场,:“这佟家的小姐果然是新式有个性的女子,有学识,破陈腐,难得杜老爷好眼光,只有这样有主见的贤内助才能辅助咱们二少爷将杜家产业发扬光大。”这样的赞美恰好说到杜凌氏心眼里去,想发怒自然也是不能了,抿嘴笑啜口茶,甜到心里去。

九十九抬嫁妆送罢,新娘也快临门了,女客们纷纷走到楼梯旁翘首以望。在大厅里接待宾客的杜允唐神色还算镇定,今日的他一改往日西装打扮,穿起了长袍马褂,还需在胸前披红挂彩迎合佟家要求的旧式传统,整个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只是当着父亲杜瑞达的面,他并没表现太多喜悦或是不满,甚至对佟家硬撑着家底置办的九十九抬嫁妆也是无动于衷,虚伪了笑容与宾客寒暄。

若说杜允唐此刻心中唯一真正的想法,大约就是要硬下心等毓婉进门再好好的折磨她,让她明白,即使千方百计想嫁入杜家也依旧无法挽救佟家日渐败落的颓势,她这个女人的如意算盘迟早是要落空的。

毓婉这厢花轿离了周霆琛,想用喜帕擦去脸上泪痕才发现手中空无一物,她猛地掀开盖头,想要推开轿帘唤他,手刚刚碰触到冰冷的轿帘又缓缓落下。枪声已听不见,想必那些人随身携带的子弹都已打光,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关键时刻,他自戕的举动异常危险,随意一个挑衅者都能轻而易举打爆青龙堂堂主的头。

她没有回头,在他的注视下一路离开,她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次回头将换来两个家族的同时覆灭。

他总惯于为她付出许多,她明了,却不能做到毫无保留的回报,唯独心痛难当一再接纳他的好。

恍惚的毓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轿子已被抬出了多远,直到前方喜娘雀跃的喊,“小姐,快看,咱们要和督军的花轿汇合了。”她才陡然醒过神来,推开轿帘。

今日是难能一见空前盛事,两顶花轿将在外滩上相遇,内里坐着寻常日子无法见到的尊贵女子,宽大的道路旁站满了翘首期盼的围观百姓,他们热闹的欢呼伴随两方鼓乐一同将盛大喜事渲染得喜乐无边,两边的仪仗颇也有借机一较高下的意图,纷纷高举了喜牌花轿扭动了步子在空地上抖出各种花样来,毓婉在颠簸里翻开盖头,从轿帘的缝隙里勉强窥视出去。雪梅所乘坐的花轿果然不同寻常,身边护卫都是高靴戎装的高大仪仗兵,踏踏步伐随着花轿行进,让原本应该喜悦的心中溢出说不清的紧张,不似护卫,倒似押解。

金红彩线绣成的轿子四周垂穿珠璎珞,龙凤轿帘厚墩墩的挡住内里春光,毓婉发现对面轿帘也掀开了一些,盖了红妆的雪梅正睁大双眼望向自己。毓婉心中还沉浸在方才的难过中,勉强露出笑脸朝雪梅点点头示意。雪梅因对毓婉满怀愧疚不敢直视,慌乱的回礼点点头,两轿错身而过时,她只轻轻道一句:“毓婉,对不起。”

极其轻的一句,险些淹没在鼓乐声中,但被毓婉听得清楚,可惜花轿错身而过,她根本没时间问雪梅为何说这样摸不到头脑的话,望了错过去的硕大花轿,毓婉忽然回忆起从前雪梅也曾对自己说过同样满是愧疚话。她低头想想黎家前后的举动,隐约也明白了点雪梅话中的端倪,花轿队伍错身分开,耍够了花活的轿夫们又重新稳当当将轿杆落在肩头,鼓乐变换了曲子继续营造喜庆,毓婉低了头,缓缓的笑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

她和他从最初开始就已经注定是要错过的,她和杜允唐,甚至还有周霆琛,正按着看不见的轨道循序前行,各自有交集,各自有分离。这个重新树立世俗规范的时代纵然允许女人放开思想,也不能容许女人随自己的心意嫁给心爱的男子,更不能容许嫁给不爱男子后再分心他人,即使这桩婚事的当事者蕴了太多不甘心,可,又能如何?

从来就没给她们一次真正的机会走出礼教束缚,从来没有。

毓婉徐徐抬起头,将盖头放下,遮住所有不甘视线,也许,此刻她还可以幻想未来丈夫会对自己稍好一些,还能幻想今后日子会过的稍稍顺遂一些,明明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是她心中唯一能存有的冰冷安慰了。

鞭炮齐鸣,花轿落地,花轿外可以听见围观人们沸沸扬扬的嬉笑声,毓婉低垂了头,从盖头下方的缝隙看轿帘被风微微卷起,露出轿帘外绛红色的长袍和一双惹人发笑并不搭配的黑色皮鞋。

来人伸出一只手,绕过轿帘递进来一个宝瓶,“少奶奶,接宝瓶,终生平安。”

毓婉听喜娘的命令探手接了,冰冷的手指正碰上他的温暖,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些松口气的释然。

左臂端好宝瓶,又一个滚圆的苹果抵到面前,毓婉隔着盖头看不见,摸了半晌,端着苹果的手不耐烦的硬生生塞在她的怀里,她拿起他递来的苹果放进宝瓶去,再由他手中递过来的红绫牵了,从窝了一大早的轿子走出,到处是混乱的声响,她不由自主跟上前方的步子。

一步步随杜允唐上台阶迈进大厅,晶莹的白玉台阶,湛黑的理石地面,中间是手工编织的锦色长毯,她小心翼翼从盖头下观察脚下,维持谨慎步子,以免走出长毯闹出笑话。

此处毓婉来过,再来又换了身份。

他的步子不算快,她也跟得紧密,在围观人眼中,一对新人夫唱妇随恰似有了良好的开端,缔结又一段佳话。

司仪待杜允唐与毓婉停住脚步,站稳,高声唱:“两位新人,一拜天地!”

有身穿红衣的丫鬟送来喜垫,毓婉由喜娘搀扶,向门外方向跪倒拜了天地,盖头缝隙下,那双皮鞋的主人似乎也跪在她的身边做同样动作。

司仪候两人起身,又唱:“两位新人,二拜高堂!”

所谓高堂当然特指的是杜老爷和杜凌氏,在这样喜庆日子翠琳的尴尬身份注定一早站在一边,黎美龄因妹妹落选,更是不屑为杜家老二娶了他人忙碌,杜允威因听得父亲要将纺织厂放给二弟夫妇婚后打理心中多有不满,逢喜事也不靠前,一家子心怀异心看杜凌氏的脸上乐开了花,杜瑞达见杜允唐今日还算乖顺,毓婉也终于如自己所愿嫁入杜家自然是满意的应声。

毓婉与杜允唐再次跪倒叩拜,起身后,杜瑞达许了毓婉硕大的应礼。那应礼明显超过自己太多,美龄发酸撇撇嘴,杜允威怕被父亲瞧见不满横了她一眼,美龄恼了,悻悻回过头。

顿了片刻,司仪再唱:“两位新人,夫妻对拜!”

毓婉怔了一下,并没立刻应声低下头,喜娘在一旁拽她的袖子偷偷暗示,毓婉顺着盖头下的缝隙看过去,那双皮鞋的主人似乎也没向自己方向拜下来。

两人僵持住,皆没有动作,观礼的宾客自然有些骚动,在渐大的切切声中,司仪只得尴尬的清了嗓子又拔高了声调唱:“两位新人,夫妻对拜!“

杜允唐戏谑的目光扫了扫自己前方端正站立的毓婉,嘴角露出极为不屑的笑容,她不拜,他也不会拜,他要她认清这门亲事本就是佟家求着杜家才能完成的,他娶她并不心甘情愿,而她当众受到的羞辱只能怪在她父母太过急功近利的行径上。

毓婉想了想,忽地低下头深深向前拜下去,受她一拜的杜允唐登时愣住,观礼宾客哄的一下笑出声来,弄得他好不尴尬。原以为毓婉至少会挺些时候,怎料得妥协的这样快,他愣了一下,接收到杜瑞达怒气的目光和母亲担忧的神色后才也悻悻拜了下去,头碰到毓婉的,闷吭了一声,又引得众人大笑。

司仪见两位新人都已经拜过,长吐口气,唯恐生变连忙高喊:“新人入洞房!”

杜家此次婚礼要分中西两种,清晨此次是中式婚礼,应佟家身份,晌午过后才是西式酒会,为方便杜家宾客。所以一些繁文缛节比寻常人家多了许多,新人入了洞房,还需挑开盖头各自换了西式的礼服再出来款待宾朋。

毓婉被素兮和喜娘搀扶着坐在暄软的西式大床上,从凌晨折腾到现在的毓婉已经身心疲惫,只是必有的仪式不能缺少,必须硬挺着沉重的凤冠等杜允唐来揭盖头,左等右等人影不见,倒是美龄穿了一身梅花色的丝绒旗袍走进来,见身穿霞帔的毓婉还等杜允唐来,对素兮冷笑:“先给你家小姐吃些东西吧,怕是要等很久的。”

毓婉闻声皱眉,拿捏不准来人身份,盖头下的她并没有直接答话,素兮看看房中的果品摆相整齐,并不适合取来喂食,只得低声安慰毓婉:“小姐,咱们再等等。”

毓婉点点头,她知道杜允唐会冷落自己,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让旁人看了笑话,能随意进出杜允唐房间又颇懂杜家人习惯的人……她顿了顿开口:“是大嫂么?”

黎美龄惊了一下,随后讪讪笑了,手不自然的扇扇风:“没想到弟妹会掐指神算呢。”

“我与大嫂的三妹雪梅是同窗,我们同窗三年。”毓婉笑笑,又开口:“我还为大嫂准备了许多大嫂会喜欢的见面礼。”

见她打点如此周全,美龄也不好再说刻薄言语,悻悻将手放下:“行,我知道弟妹是个有心人了,我先去照顾宾客,你慢慢等允唐吧。”

黎美龄闪身离开后,素兮怒气冲冲走过去将房门推严,“什么人家什么规矩?怎么新房先来了女客?”按照满人老令,结婚新房不能见女客,否则头胎会生女儿,婚姻也将不吉。

“我不在乎这些个。”毓婉心中迟疑的是美龄居然如此嚣张,胆敢在杜凌氏统领下示威身为杜允唐正妻的自己,严厉公婆,多事妯娌,想必来日会有更多复杂的状况需要自己去面对。

素兮前脚还没离开门,门外已有人在敲,“我能进来么?”

毓婉听得杜允唐声音陡然直起腰背,心也突突狂跳得厉害。

素兮闻声连忙打开门,见到杜允唐吊儿郎当倚靠在门边,小声唤:“姑爷,新婚大吉。”

杜允唐不悦皱眉,素兮聪慧马上改了称呼:“少爷,少奶奶已经等候多时了。”

允唐深深看了素兮一眼,随后疾步走到毓婉面前,一旁喜娘见他来意不善,连忙端过金丝绒的托盘,托盘上方架着九颗金星的紫檀木秤杆子,用来挑新人红盖头。

杜允唐避开托盘并没去拿秤杆,脚步停在毓婉面前,等了许久。

今日的她纤瘦的身子穿了厚重的霞帔看上去更加虚弱,露在蕾花描金袖口外的手上戴了许多沉重的各色手镯,稍稍一动就会发出清脆声响,唯独纤细的手指并未戴任何戒指,在灯光映照下干净得如同玉雕,长长的指甲染了潋滟的丹蔻,鲜红的指尖搭配白皙的手指,仿佛正挠了人的心尖,使得那处柔软痒痒的。

杜允唐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原本想大力拽下盖头羞辱毓婉的心居然狠不下来。他不耐从托盘上抄起秤杆挑毓婉的盖头,秤杆探入,动作意外的轻柔。

毓婉被挑开蒙了许久的盖头,顺着减轻负重的方向抬起头,视线正落在眼前贴得很近的人身上,绛红色长袍,严谨扣实的纽襻,俊朗的面容,以及轻蔑的冷笑,没想到两人离的那样近的毓婉身子突然惊得向后一偏。

杜允唐打量少见惊慌的她,没想到原先那般青涩的模样点了红唇也会变得如此妩媚,此刻,毓婉整个人仿佛一朵娇艳盛开的牡丹,眼波流转正引了人来采撷,他幽暗的目光刹那被点燃了一簇火焰,

喜娘的声音打破两人的迷思:“秤挑新人,愿新人称心如意。”

一句话使得杜允唐的目光骤然冷下,称心如意,哼,怕是只有他的父母才会对佟家小姐真的称心如意,他永远会记得这个女人用怎样的手段逼迫自己来完成迈入杜家大门的心愿,杜允唐沉沉坐在毓婉身边,脸色又重新恢复寻常阴郁,先前的那一丁点柔情似乎也因心头冰冷消散地一干二净。

完成了挑盖头,需喝合卺酒。两只被红绳绑了杯脚的水晶杯由素兮端到两人近前,毓婉穿惯了西式长裙或旗袍,对嫁衣宽大的袍袖并不适应,只好撸了长袖将手臂露出,杜允唐也是对西装习以为常,不悦的拽了拽身上捆绑的红带团花,率先端起酒杯。因动作猛烈,琥珀色的酒在杯子里不停荡漾,闪过潋潋光芒。

毓婉不会喝酒,水晶杯端到近前闻了酒味,先红了脸颊,一抹热辣直入脖颈。

因红绳系的极短,两人端了酒杯就需额头顶了额头才能喝下,可倔强的两人谁都不肯先向对方探过头去,以为两人害羞,喜娘先好笑的告了个罪,在毓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推向杜允唐,杜允唐本能接住毓婉撞过来的身子,两人同时惊了一下,但脸颊已热热的贴在一起。

杜允唐毫不犹豫先将酒杯干掉,毓婉随后也贴着他炙热耳畔将酒分了几口喝下。她的身上有种特殊的香气,随了酒香涌过来,他似万般厌恶般率先离开了那柔软的身子。

“你先换衣裳,一会儿自己下来。”他丢下一句话,将门狠狠关紧。

也许这间新房是他此生最不想待的地方,多一秒钟,也会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