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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滴血的忠贞


接下来的两天乏善可陈,确认大太太将自己作为利益交换品送给长公主后,俪辞的心境反倒平淡了。她是个异世过客,她来这里是享福的,不是为了继续前世的忙碌勾心。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世人认可的女人的好归宿终归逃不出相看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之类。

不必关心长公主打的是什么算盘,也没有必要担忧傅家日后,这世界嫡长有序,重男轻女,相应的,家族责任也是嫡出、男性背负。何必强自出头,让自己过得艰难?

随遇而安,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何况傅筑也并不希望她为自己报仇。

想到此处,俪辞又叹了口气。

傅筑袒露真相时,她曾血气上涌义愤填膺,想冲出去寻自己的生父讨个公道。现在冷静下来,她才发现,傅筑的决定正确而理智,他的仇注定是不能报了。

那人手腕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却是初出茅庐,连他的姓名身份都不知道,唯一依仗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血脉亲情和也许并不存在的愧疚之情!

在一个彻底的权谋家眼里,并未亲眼见着长大的私生女,和执掌天下的权势相比,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若是凭借一腔热血不知死活地跳入政治游戏的漩涡中,怕是顷刻间就被杀得尸骨无存。

傅筑正是将一切都看通透了,才不希望傅家人为他报仇。

或许,报答傅筑的养育之恩的唯一办法便是安分守己,为自己谋得一桩好姻缘,日后傅家子弟进入朝堂,多多提携,助傅家门庭再度光耀。

俪辞叹了口气,穿越女随便说句话跳个舞就能震惊四座进而改变世界,果然是意淫。

她不是理工科的女汉子,无法用有限的材料做出超时代的发明创造,她也没有抄袭顶名的胆量,不敢借后世的文章为自己打造才女之名。细细算来,身在异世的她也只有比同龄人多出的一世经历可作为优势了。

但终归只是仅比同龄人更聪慧,更看透人情世故,若同那些宫闱后宅中淫浸半生的老狐狸站一起,她到底是太嫩了。

无力地想着,俪辞开匣梳妆。

然后用早点时,噩耗传来。

玉鬘,昨夜子时,举身赴清池。

俪辞怔住了,她狠狠地掐着掌心,直抠得鲜血淋漓,依旧不敢相信是真的!

紧接着富春居请四娘子过去。

俪辞收敛容色,尽可能平静地下了楼。

……

……

富春居里,大太太正披头散发地坐在胡床上,毫无傅家主母的威严,眼泪止不住的淌出来,不断地念叨着:“玉鬘,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的抛下娘亲啊!你这个不孝的女儿,你怎么就……你是在娘的心头剜肉啊……玉鬘……玉鬘……”

俪辞见她这般肝肠寸断,越发地酸楚难忍。

怎么会……

怎么可能!

玉鬘那么温婉的人,怎么就——

虽是嫡长女出身,玉鬘却从不桀骜傲慢,对庶出的弟弟妹妹们都一视同仁,关照有加。

还想着这般的好容貌却要消磨在青灯古佛中,当真是浪费了。

何况……

昨天与玉鬘一道得知太子殿下饮鸩自尽时,她虽言辞伤感,却也没有求死之心!

为何才过了一晚上,好端端的人就没了!

我原等着你放下嫡女的矜持,对那暗暗喜欢的人高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呢!

这样就去了,你瞑目吗!

难道门楣这东西注定要用人血来铸就?

北地傅家将因为初娘子的死得到巨大的利益,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曾见过初娘子,更不会为她流下哪怕一丝眼泪。

想到此处,俪辞顿时悲从心来,两行清泪滑出,冲散了胭脂,化作血红。

大太太泪眼迷蒙间,见俪辞也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叹息道:“四娘子,你说玉鬘怎么就突然去了!太子自尽,有太子妃陪着已经够了,玉鬘她……她还不是太子的人……悔婚丢颜面有什么可怕的!我都不在乎被人戳脊梁骨,玉鬘……玉鬘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玉鬘!玉鬘……”

俪辞垂泪道:“母亲莫要哭坏了身子,初娘子她……她素来温婉持重,她……想必是……有过一番思量的……”

“思量吗?思量就是不要了我这个娘亲……为了那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太子!我好恨啊!为什么要她参选太子良娣……为什么要去贿赂画师……为什么求长公主在陛下跟前美言……为什么!为什么!”

她悲愤地叫喊着,声如夜枭,有头发粘在脸上,越发显得狰狞。

俪辞没有劝解。

玉鬘的自尽,自有大太太的部分责任,只是以当时的情势,谁会想到,到手的荣华竟转眼间化为泡影,还搭上了女儿的性命?!何况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可怜她刚刚丧夫,又遭遇丧女,饶得铁打的心肠,也是要断了。

于是俪辞虽心中难免怨恨,却也不多说什么,陪在大太太身边,一起掉眼泪。

这两人俱是发自内心的悲伤,此时泪如雨下,看着旁边的婆子们心疼,忙上前劝慰。

然而她们也大多是看着玉鬘长大的,才说了几句,便自己的眼泪也是涌出来,流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横七竖八,像雨水冲刷过后的黄土高原。

一时间,富春居里凄风楚雨,正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容易制住了眼泪,有婆子通传,说是蕴芝馆的丫鬟们整理初娘子的物件时,发现了几封书信,上有斑斑泪痕且写明留给几位娘子太太的,不敢怠慢,送来了富春居。

大太太正是伤心头上,连玉鬘的尸骨也不敢去看,听闻玉鬘有书信留下,连声道:“把那信烧了!烧了!我不想看这不孝女的东西!”

众人知大太太是心痛到了极致,一时胡言乱语,自不敢当真传话命丫鬟们将书信烧了,只是又不敢逆了大太太的意,纷纷看向俪辞。俪辞知大太太心情悲痛,于是轻拭眼泪,走了出去。

来富春居送信的是雪舒。

这初见时黑黑瘦瘦作男儿装的驯兽女,如今已是通身的京城打扮,几乎看不出来自西北山野,唯有眼睛依旧带着猎户的犀利。只是俪辞伤感玉鬘,见她手持信件,身后跟着已有半人高的猎豹,不免又勾起了伤心事。

“四娘子。”她娴熟地欠身行礼,将一份书信递出。

“这是桃红、芽绿收拾娘子的梳妆盒时寻到的,共六份,分别写给两位太太与诸位娘子郎君。婢子将四娘子与大太太的送来了。”

俪辞不敢怠慢,接过写了“四娘子亲启”的信封。

薄薄一张纸,簪花小楷写得秀气清丽,内容无非是希望四娘子能够代自己好好照看母亲与五娘子,言辞悲切,句句泣血。

俪辞叹了口气,这满纸的冠冕堂皇,没有一句是玉鬘真心想说的,不看也罢。

可是除却这些冠冕堂皇,玉鬘又能写什么!

写她的不甘心,写她的爱恋?在这个礼教社会,她的暗恋只能深藏心底,埋到地下。

因为她是皇家的人,被她贪慕虚荣的家族卖给了天家。

可,能怪罪大太太吗?

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的娘子羡慕玉鬘的造化尚且来不及,谁会认为成为太子良娣的她,不幸福?

太子虽性格柔弱,作为储君有失威严,但对女子而言,不论是相貌、家世还是脾性,都是第一等的良人佳偶。

玉鬘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她是傅家的嫡长女,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人家。她已经平静地接受她的命运,下决心做个称职的太子良娣,怎想到风云突变,政变突如其来,太子薨,太子妃暴毙!

她完全可以遁入空门青灯古佛避祸,待到事情平息,再由傅家重金赎出,寻个好夫家,举案齐眉。

她怎么就能这样的想不开!

俪辞心中暗恨道,那人倒是怎么的好,竟让玉鬘一往而深……

以玉鬘素来的谨慎自重性子,她与那人必不过是匆匆数面,怕是连话都没有说过。

“太子自然是好,可再好,却是过客。我敬他,喜他,或许以后还会爱他,若是能……有幸相处的话。”

“自诩嫡女身份,处处谨慎,反倒失了本性。不如那越人坦率,纵是身份卑微,遇见仰视之人,亦敢倾心高歌,自抒情怀,最终……得公子回应,当真是……羡慕。若……若是早知有今日,那时我也该对他直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

“只是场单相思。那人光华夺目不染尘埃,我自惭形秽,能得他目光流转处的瞬间停留,便是心满意足了。”

那时听着,笑玉鬘痴傻,现在回想,才发现,她竟是早存死志。

傅家娘子素来外柔内刚。

俪辞愤恨地抓紧了桃花笺,道:“玉鬘,我一直以为你是姊妹中最风轻云淡的,你分明已经看出破了……为何今日为一个连话都没有说过的男人……那人有什么好……你为他生死相许……他却连你的名字都……你真是痴儿女!”

说到此节,俪辞已经哽咽不成声了。

雪舒忙安抚道:“初娘子已经去了,四娘子也当节哀。初娘子向来是有主见的,她若晓得四娘子此刻这般的怨恨,怕是会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她自然是死不瞑目!大好的年华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孝道?!为了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寻死觅活,这是圣贤书教的道理?!”

俪辞一时有感而发,却听得雪舒面无常色,小心张望四周,道:“娘子……这话……有失体统了……”

俪辞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过了。

不论玉鬘为谁人愁思满肠,为何事举身赴清池,恰到好处的时机让她的死变成了尽忠贞洁。世人将会传诵她的贞节孝义,体谅她为了全了君臣忠义,不惜伤害孝道。

(“若我不愿追随殿下,了断尘缘,就辜负了父亲以命博得傅家未来的苦心了。忠贞不二的家名,素来是用人命维持的……女人的一辈子,不就是顺从男人吗?在家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父死夫丧,我傅玉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是的,逼死她的是傅筑,是北地傅家的百年门楣。

太子活着,她虽未必能得到幸福,却也不至于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如今太子自尽,为了傅家,玉鬘便只有两条出路,死,或者遁入空门。

为了根本是虚幻的忠贞,将女人的青春和美貌都耗尽了,绮颜玉貌消耗在青灯古佛前,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与其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枯萎,不若趁着红颜依旧跃入清池,轰轰烈烈地了却尘世的苦难,博个千古流传的美名。

也斩断了那份苦涩相思!

俪辞叹息着,玉鬘的决定是自私的,也最决绝的。

再深再浓的情伤,也比不上岁月与时间的折磨。

烈士暮年,美人迟暮,本就是世间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