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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后宅人命贱


张姨娘突然就跳出来认罪还认得干脆利索,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吴楠家的话确实明指张姨娘有嫌疑,但张姨娘和红英关系好,傅府人尽皆知。张姨娘的母亲死得早,小时得了红英的娘不少的照顾,她抬了姨娘后便在大太太跟前给红英讨了个账房的差事,也理所应当。红英手脚不怎么干净,日常有些个小偷小摸的,大家也是看在眼里,不当回事,权当给三郎面子。临了,贪十几万钱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过逐出府就算。

纵然证实了张姨娘私下张罗几十万钱给红英,只凭老虔婆天香的一面之词,就能认定红英拿了那十万钱买了药,又给了张姨娘?

张姨娘怎么也是三郎的生母。

只要找不到红英,张姨娘来个抵死不认,也没谁能一口咬定她就是元凶。

可以说,形势虽对张姨娘不利,却也没有逼到极端。张姨娘这突然就站出来认了罪,当真是一记雷忽地劈下了。

张姨娘认罪干脆,老太太的惩戒也一样干脆。

做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张姨娘自是不能再留在傅家了,但毕竟是家丑,传到长公主耳中对三郎的前途有大碍。幸好北地宗祠修族谱,已把三郎归大太太名下,是以这事情就此作罢,张姨娘从此禁足小院。等端午族里给京城送族谱的人来了,张姨娘就跟他们一道回铁杵庵,修身养性,终生不得出庵门半步。死后不葬祖地,不享供奉。

这惩戒,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铁杵庵是族里专门关押犯了错的女眷的,傅氏一族以军功晋身,治家甚严,铁杵庵自然进去了就出不来。但毕竟是留了条命,想来还是顾念张姨娘为傅家生了郎君,只剥夺了她以傅家独子生母的身份葬入祖地、享香火供奉的资格。

傅家果然没有内斗,一派和气,可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吞人命。黑通通的一口下去,连个嗝也不打。

老太太对张姨娘的发落,沈姨娘暗地里嘀咕了几句,可俪辞没异议,她也就不出声了。

倒是张姨娘,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带下去时,居然也腰杆挺得直直的,一派理直气壮,丝毫无忏悔之心。

见不得她这等若无其事,有婆子上前给她一记耳光。张姨娘到底是姨娘,享了十多年的清福,身娇肉贵,冷不防地挨了一记,半张脸顿时就肿了,脚下踉跄,险些跌倒。但她却很快又挺直了腰,整了整衣裳,也不看打她耳光的婆子,只对着大太太正色道:“婢子有错,万死不辞。只请太太看在往日鞍前马后的情分上,好好待我的三郎。”

大太太拿手帕擦了下眼角,道:“这是自然,他毕竟也是叫我母亲的。”

谢过大太太,张姨娘又对沈姨娘一拜:“我害过四娘子,现在拿自己的命去偿,只求沈姨娘顾念老爷只这一根独苗,莫要为难了三郎。”

沈姨娘看了眼一旁的俪辞,有些犹豫,俪辞便上前,道:“我代姨娘答应你。”

“多谢了。”

得了承诺,张姨娘随即转身,虽是女子,走路的姿势却带着一股决然,竟有义士赴死的豪迈。

俪辞心底划过了一丝黯然。

……

……

两天后,双杏园小院升起了皤。

就像她的认罪一样,张姨娘的死也是同样的爽快。

半夜,吞簪而死,婆子发现时身体已经硬了。

用的是十三年前给三郎办周岁酒时大太太赏的金累丝亭台楼阁簪。

没遗书。

三郎哭得双目赤红,险些要冲到引凤阁找沈姨娘拼命,婆子们好容易拖住,加上大太太一通声泪俱下的劝说,这才让他哽咽着退下。回头撞见了吴楠家的,怒从心头起,一通拳脚打得她头破血流,还不解气,索性带着两个仆役去那天香婆子处好一顿打砸。大太太晓得他憋屈,可惜不能发丧,只得嘱咐管事把后事办得体面些。

毕竟是一条人命。

俪辞看得一阵惋惜。

纵然张姨娘当真的十恶不赦,在三郎心中,她也是那唯一的娘亲。

更何况,张姨娘不是那个人。

不是没见过杀人害命以后还大义凛然的,但那等人物大多自诩心怀大义,张姨娘是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纵然傅家后宅不似寻常门楣,也生不出这般气魄。

俪辞晓得,自十三年前长公主那一出后,傅家后院的几个主子谁不对沈姨娘和她抱来的孽种恨得牙痒痒。为首的就是老太太,但排来排去,怎么杀也不能轮到张姨娘。

她也没有非杀自己的理由。

甚至可以说,整个傅家最不可能冲上前杀沈姨娘的就是张姨娘。她生下的可是傅府唯一的男丁,假以时日,三郎承了家业,她这姨娘还不是傅家后院仅次于大太太的金贵,而俪辞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她只要稍有些脑子,就不可能因为儿子的周岁酒被人夺了面子,恨得不惜得罪长公主也要四娘子的命!

若她当真如此短见,在这孩童夭折率很高的时代,有无数的办法让襁褓里的孩子没命,为何要舍近求远,非等到四娘子十岁了才下手?

用的还是这等复杂缠绵的毒药。

一个心思缜密极端记恨之人,纵是被人证物证地砸在脸上,也能舌绽莲花、百般狡辩,怎么可能不等被人揭穿就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认罪?

所有的一切都不合逻辑,一点也不合逻辑。

俪辞的脑子一阵轰鸣,她隐约意识到张姨娘的急于认罪,是被人逼迫的。

有人要她背上这个罪名!

有人请她去死。

她也知道认下这事以后必死无疑,但她没做过,所以死也是问心无愧。

她是清白的。

她用性命换此事到此为止。

俪辞顿觉一阵恶心,傅家后院是将所有的争斗都裹在华衣之下,面上看来华章璀璨,底下却早就烂成了糊泥。

难受得想吐,却吐不出来。

“你在想什么?”

醇厚的男声响起,俪辞转过头,看见了父亲。

这位将近知命的男子,此时一席家常青衫,左手持杯右手提壶,自是一派逍遥。

“给爹温酒。”

“是。”

架起小暖炉,俪辞一边娴熟的温酒,一边道:“我觉得害我的人不是她。”

“哦?”傅筑拍了下大腿,道,“把你知道的和想到的,都说与阿爹听听。”

“是。”

于是便将自己的揣测都说了,傅筑静静地听着,临到终了,叹了口气。

“正如你所想,张姨娘却是清白的,但她的认罪也是必然的。因为这是个神仙局。”

“何为神仙局?”

“各种天机巧合结成的表面无解之局即为神仙局。”

傅筑喝了口绿蚁酒,绿蚁不是好酒,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小诗流传之后,便成了风雅之辈的最爱。

抿了口酸酒,傅筑悠然道:

“我与刑部侍郎喝酒时,曾听他讲过几桩所谓的神仙局。其中一桩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妻妾众多却无子嗣的富家翁死了,被人用刀劈死的。排查的时候,发现家里每个人都有杀他的理由。妻子恨他不断纳妾,负了糟糠;妾室或是贪他钱财求他早死,或是外面早有郎君;兄弟恨他薄情寡义,巴不得早些分家财……重重仇恨错综复杂,案子审了三年也没出个结果,最终为了政绩随便抓了个流寇砍了。其实这案子并不复杂,可整个院子里的人相互做伪,就此勾连出的无数的旁支,最终淹没了主线。”

“父亲的意思是——”

“张姨娘的死,死得好啊。死得干干净净。”

傅筑嘴上虽说好,眼中到底还是有些黯然。

“母亲确实早就看出你中的是红梅送春,但她为什么要说?她希望你就这么死了。偏偏天不从人愿,柳絮一死,丽姬把三年前的事情又捅出来了。母亲她不希望长公主知道她曾经拥有过红梅送春,于是抢先抬出天香婆子。张姨娘站出来认罪的时候,她怕是都忍不出要笑出声了。”

“淑娘一直都捏着张姨娘的短处不做声,无非是等个发作的好时机。她多希望张姨娘消失,从此三郎就真是她名下的嫡子了,再也不会有人和她抢嫡子了。”

他淡漠地说下去,仿佛在谈和他完全没关系的人一般。

整件事情就是个早早设好的局,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做了如此缜密的安排。

大太太是明面上的棋子,而老太太是暗面的棋。大太太谋得是三郎彻底归了她,没个生母与她抢。老太太谋得是三年前的见死不救再也没人提。

张姨娘一死,此事一了,两位太太都安心了。而那个在暗处的人,也就安心了。

这番心机算计,真教人胆寒。

又喝了一杯,傅筑醉眼朦胧地看了眼女儿,怜惜道:

“执掌百年世家,只会耍小聪明斗狠,和寻常泼妇有什区别。我傅家两位太太只滴了两滴眼泪,就把心腹大患消除得干干净净。说起来,三年前若不是有长公主这谁都憾不动的人物为你撑着,就是小半贴的红梅送春,照样能让你和沈姨娘的骨头都成泥。”

“俪辞,你可要好好学着,不动声色,就把敌手都灭掉!”

“那张姨娘明知道这些人都希望她去死,她为什么还要认罪?”

“因为……她必须去死啊。”

叹息中,傅筑到底还是流淌出了难以抑制的疲倦。

“傅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府里除了你们,有丫鬟有管事有护卫有马夫有杂役,加上庄子上做事的,少说也有百人,再加上北地宗族里的……这上千的人里面,很多我连一面也没用见过。我知道傅家那么多人,或多或少的有些私心,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身后那个小家做盘算。所以要打理好这个家,不是说谁犯了错就得敲打谁,更不是换下谁就能让不顺心的事变少了,俪辞,你要懂,家大业大,太多的顾忌了。像这次,三郎觉得他姨娘受了天大的委屈,恨我这做爹的不给他生母出头。可等他真正担了这个家以后,他就会晓得,什么是当家不易,什么是家和万事兴。”

傅筑的笑容很温柔,却看得俪辞不寒而栗。

他明白两位太太私底下做什么盘算,也大概知道暗处布局的是谁。但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就可以坐视不理。

后宅的争斗,在这个前半生戎马后半生朝堂的老狐狸眼里,不过是些孩童的游戏。

当然他也重视俪辞,所以俪辞在这一趟趟地明枪暗箭中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