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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从一而终


擦完冷汗,披上外袍,柳二郎正欲打道回府,却听得身后一声:“卫国公近日可好。”

唤他的是君凤兮。

柳二郎不敢怠慢,忙勒马停住,此时青牛车也近了,车前一容貌娇媚宛若女子的小童打开竹帘。

传闻中风姿卓越宛若谪仙的君凤兮下了车,立于马前。

手持折扇,清澈如水,飘逸似风。

初见红衣童子时,柳二郎以为会见到个夺天地光华的美男子,及君凤兮站在面前,不免大失所望。君凤兮生得虽好,却也不过是中人以上,细细品来五官竟无一处特别的好,然而这无一处绝美的面容却是股说不出的舒服,教人忍不住地想要一看再看。

便是那灿若云霞的姣童,与他相比,也失了光彩。

柳二郎心中暗叹,这般气质出尘,却做了石榴裙下的佞臣,难怪世人看轻他。

“阿爹身子尚且健朗,劳君公子挂心了。”

柳二郎和善地答着,君凤兮也是微微一笑,他眸色本就比常人浅几分,此时笑起来,眼角微斜,颇有秋水涟涟、深不可测的韵味。

不经意间,竟是看呆了。

柳二郎忙狠狠地掐了把大腿,这才清醒,又望了眼牛车,发现车后满是行李。

“君公子当真要去壶口看桃花?”

“长沙王迫得紧,若不连夜离京,怕是日后就困死城中了。”

他虽笑容清雅,却暗含拒人之意,柳二郎不敢追问,只默默记下。

偏此时春风回转,送来一瓣飞花,飘至面前,于是九档桧木折扇展开,那花瓣便理所应当地落在扇上。

“送你。”

折扇递胸前,柳二郎才发现他的手也如玉般白皙。

“为何?”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挽留落花更紧要的事情了。”

柳二郎看着他,却是没来由地害怕。

他不敢接这把扇子,他有种感觉,此刻君凤兮的眼睛并没有在看自己,那如水般的眼眸深处,是皑皑白骨,以及燎天大火。

……

……

傅筑素喜静,柳二郎进入书房时,看到姑父在练字,只俪辞一人伺候笔墨。

只随便抓了丫髻,再缠上几串珊瑚珠,配上鹅黄色春衫,夜风吹拂,颇有几分杏花初开的青涩。乍见俪辞低头磨砚的温柔,柳二郎也是一愣。

随即回过神,开始禀告今日在长公主府的见闻。

傅筑静静地听着。

提及贵妃榻下躺的那张西北做着红标的山河社稷图时,傅筑嗯了一声。

复述长沙王和长公主如打禅机般的逗笑时,傅筑的脸色凝重了。

说道长公主府遇上前往壶口的君凤兮,傅筑搁下了笔。

俪辞送上浸过热水的毛巾,傅筑接过,边擦手边问:“他当真连夜去壶口看桃花?”

“是。”

姑父有此一问,必是觉察到了什么,柳梦云于是将公主府前君凤兮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细细描述。

傅筑擦完手,开始在书房踱步。俪辞的目光追着他,发现表哥说得越多,父亲的表情就越严肃,步伐也越慢。最后他停下了,命柳梦云将君凤兮送的扇子取出。

接过。打开。

桧木扇骨,九档,比常见的折扇宽些,白麻纸扇面,有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粉色斑点。

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傅筑突道:“昨日陛下斥责工部无能了。”

似乎和折扇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但俪辞晓得他为何提起这茬。

桃花开,桃花汛。

阳春三月,桃花遍野,春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如纷纷扬扬的雪花。然而两河沿岸的官员却没有闲情欣赏这落英缤纷的美景。

桃花盛开,春水泛滥,稍有不慎就是一场灾祸。

年年治水,年年水患,治水的要点归纳起来无非是分洪筑堤,疏导堵漏,但要做到却是极难。是以,每年桃花汛至,途经州县便严阵以待,而京城权贵也常借机党同伐异。

西北是桃花汛的第一站。

柳二郎显然也想到了,沉吟道:“姑父莫不是担心长沙王借着桃花汛的事端兴风作浪,参我阿爹一本?”

“若长沙王此番动作,意在西北,我倒是不担心。怕就怕,涉及——千秋大业!”

柳二郎顿时僵住了。

长公主问过卫国公对八皇子的评价,长沙王说过“只怕到时却是由不得他了”!

“……柳家当真要毁在我这昏话上?”

“自然不会。长公主终究与我傅家又有千丝万缕,且陛下也说过,八皇子确实英武神纵,堪当天下。她那一问,或许真是无心的。长沙王的话也未必是有意。我只是不知,若此事当真牵连到废储,长公主希望我傅家在这盘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俪辞在一旁默默听着,有些心惊胆战。

问卫国公对八皇子的评价或真是随口,但长公主当真如此疏忽,任江山社稷图故意摊在贵妃榻下?长沙王为寻棋友去而复返,更像是一场试探,试长公主,或是……试傅家?

君凤兮的言行看似风雅,细细思来,却是不甚冷汗。

长沙王迫得紧、不愿愁困春城、挽留落花……

联系到皇帝曾对君凤兮表达的赏识,却许他挂个虚衔……

——君凤兮出京怕是皇帝下在西北的一着棋!

只是她都能想到的,傅筑自然早就猜中了。

“二郎,君凤兮前年西凉看雪,曾暂住卫国公府,与你父也算相识。素闻你父察人入微,不知他对这君凤兮作何评价?”

“大人对他的评价只十六个字:身在凡尘,神游天外;无欲无求,深不可测。”

“何解?”

“父亲说,他初见此人,只觉清风拂面,流水潺潺。但细细回味,却是没由来的害怕。不免想起年轻时在西南打仗见过的沼泽,藏于密林深处,看来不过是青绿的一泓水,其实是深不见底的魔潭,水底躺满了白骨,随时能把人吸进去,吞没了。”

“当真如此可怕?”

“大人对他很是忌惮,曾与八皇子言,此人迄今为止都心不在焉,无欲无求,这等人最是可怕,与他结交,许把握个度。只因若哪日生出了欲求,必将天翻地覆。”

“也就是说,他兴许是陛下在西北布的一着棋,却是枚陛下也不能掌控的棋子。”

可哪怕君凤兮到了壶口真只是看花看水,他的一举一动依旧可能左右西北的局面。因为,他的背后是陛下,更因为他本身的不凡。

清澈得深不见底的水,水草深处却躺满了白骨……

一个将淡泊与死亡矛盾的结为一体的奇人,俪辞暗自向往着,不免对这人又生了许多好奇。只是她的这份心思,终究不足为人道。

正俪辞胡思乱想时,傅筑却是望月而叹:“今年的桃花汛是要卷血浪的。”

柳二郎忙问:“长沙王送的果下马,姑父是收还是不收?”

“长沙王近年来将封地经营得密不透风,还撺掇太后经营江南,现在又有意插手西北,他以太后的名义送出的果下马,我能不收吗?”

“姑父的意思是,长沙王有心更上一层楼?”

听到“更上一层楼”,意识到自己或许会见证一场篡位,俪辞忙竖起耳朵,可惜傅筑却摇了头。

“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可以确定,他支持太子,却又想保八皇子。”

“为何?”

“太子性子弱,即位后不会轻易斩杀诸王,所以长沙王支持太子。但新帝即位,必定会削减藩王势力。长沙王需要八皇子这等‘新帝容得,朝廷也容不下’的强势藩王为他挡风雨。”

“那万一今上有意换——”

柳二郎的声音在发抖,此刻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害怕,却又激动。

“这正是我的忧虑。八皇子顾及手足之情不想取而代之,可皇上却要顾及千秋万代。”

傅家初娘子得聘太子良娣,在旁人看来是天大的富贵垂手可得,唯有局中人才知这荣耀后的如履薄冰。八皇子无心天下,自是太子之幸、傅家之幸。可若陛下早属意八皇子,此番主持西凉刻意磨砺,那太子又当如何自处。

长公主常伴君畔,自然晓得皇上的心思。若皇上当真有心换储,她又为何要将傅家彻底绑在太子的战车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希望傅家在这一触即发的储位战争中扮演个怎样的角色?

“前路艰难,仕途流血,稍有不慎就是富贵到头一场空。”

傅筑仰头长叹,面容满是憔悴。俪辞晓得他心中烦闷,垂手侍立,不敢言语。

“傅家该如何自处!傅家该如何自处!”

喃喃地重复着,傅筑突道:“俪辞,你觉得这困局爹爹当如何破?”

俪辞沉吟许久,缓缓道:“女儿不懂朝政,不知如何破局。只想到句荒诞话。”

“不妨说来听听。”

俪辞于是深吸一口气:“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规矩。”

“果然荒诞。”

听得傅筑嗤笑,俪辞忙低下头,然傅筑紧接着又道:“谁都晓得八皇子的拳头大,可他拳头再大,大得过皇上吗?政斗的真谛是审时度势,选对边,但傅家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

傅家已是钦定的******了。

“那父亲又……”

“从一而终,唯从一而终能留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傅筑苦笑了。

“是不是觉得这话迂腐?但却是我能找到的最好出路。以八皇子现下的威望,加上中宫皇后的威势,想要太子之位易如反掌。但他却不要,甚至还特意去了西凉避开朝廷的风波。这一点,你可曾看出?”

俪辞点点头,傅筑曾多次与她讲解朝事,八皇子对太子的处处礼让,她是晓得的。

“但八皇子无意帝位,陛下与他兵权,他又为何受下?”

八皇子战功越卓著,对太子的威胁也就越赤裸裸。

今上此番动作,究竟是以八皇子为磨刀石磨砺太子,还是以太子之位为饵逼迫八皇子?

“圣人所想,非我等能揣测。朝秦暮楚自不可耻,但如果傅家在此时首鼠两端,有意投靠八皇子,纵然八皇子继位,傅家也不会得到重用。相反,会因此被新帝嫌恶、远离,最终再也不能踏足中央。”

因为八皇子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

“自玉鬘得礼聘,玉馨入豫章王府便成了你母亲的念想,当真的妇人之见!傅家女儿的婚事,在新帝即位尘埃落定前,都不能与天家有任何勾连。唯这般,方可背个从一而终的贞名,或保傅氏门楣不坠!”

(画外:君凤兮在牛车上迎风落泪,我千里迢迢去壶口,真的是为了看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