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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波澜乍起(下)


晚上,俪辞伏在案几上就着烛火习字,沈姨娘则坐在对面边看账本,边打算盘,思量着浣纱溪的需补贴多少嫁妆。正当暖风熏得俪辞昏昏欲睡时,突一阵冷风吹来,原来是父亲大人到了。

俪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冷风吹得浑身打颤,沈姨娘却是个反应灵敏的,立刻将账本放下,下床行礼。

“老爷。”

俪辞闻言连忙放下楷笔,趁着父亲的视线被姨娘恰恰遮住的当口,将写得特别难看的几张都藏到案几下,这才抬头做谦卑状:“父亲。”

傅筑点点头,示意俪辞不必多礼,沈姨娘此时已唤丫鬟下去准备热水热汤,一边则伺候老爷脱下斗篷,解了十一銙金带,问道:

“老爷怎么这么晚才从宫里出来?”

“太子妃有孕,主上高兴之余,再次想起豫章王的婚事,好不容易胡混过去,太傅又提起怀德太子的祭日将至,主上这次倒是爽快,命汝南王全权负责。谁知决定祭礼仪制时,两位王爷意见不同,吵了起来。接着又提了西凉的军事……”

说到这里,傅筑叹了口气。

他已过不惑,将知天命,正是男人最美好最迷人的年纪,可是朝中正是用兵之季,兵部侍郎自然成了个要害位置,这几日的水深火热煎熬下,发梢已经有了白斑。

这时汤水送到,伺候傅筑洗面净手完毕,沈姨娘便跪在下首,替傅筑揉按腰腿。

“这里……还有这里……腰疼啊……唉……”

一边惬意地享受着按摩,男人对坐在胡床对面的女儿挥手道。

“四娘,陪我说会话吧。”

“是。”

俪辞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父亲。

“西凉的战事一了,朝中就要起大浪了。”

长叹一声,傅筑开始与女儿讲今天御前发生的事情。

先是豫章王的婚事。

豫章王就是正在西凉的八皇子。

八皇子乃今皇后上官氏所出,天生武力过人,又极为聪慧,年方十八,主持西凉战事节节胜利,被誉为大燮自叶郡公后第一等的名将。因他醉心军事,于女色上并无太大的兴趣,所以至今尚无正妃。

礼聘初娘子为良娣的则是当今太子。太子生母乃前贞皇后秦氏,贞后早逝,太子虽孝悌仁义,性子却是过分柔弱了。虽然北伐之后,燮皇逐渐重视文治,但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四方来朝的繁荣终究得有武力支持。是以太子柔弱,陛下早有嫌弃之意。

只是燮朝以仁孝治国,长幼有序,太子无错,自然不能贸然提废立之事。

在这样的环境下,豫章王的婚事自然就变得非常棘手了。作为最得今上喜欢的嫡子,他的正妃必然得出类拔萃,可若是远超过太子,又会让朝臣误以为皇上有废长立幼之心。

一个是原配留下的软弱长子,一个是后妻看着的强势幼子,任谁都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摆平。俪辞心里补充着。

而汝南王与长沙王的矛盾,就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了。

整件事情须得从怀德太子说起。

怀德太子是宣帝兄长、景帝的嫡长子,未及即位就去世,无后。宣帝即位后,将淑妃所出五皇子归于怀德太子名下,为汝南王。汝南王名义上承继怀德太子香火,实际却是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长沙王之母,乃宣后之庶妹、本朝太后。宣后诞下太子后不久即玉殒香消,宣帝便将今上交予当时还是贵妃的太后抚养。今上即位后,奉贵妃为太后,皇弟为长沙王。长沙王深得太后宠爱,封王之后大半时间留在京城,侍于太后膝下。

长沙王与汝南王关系恶劣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

照理说长沙王是太后亲子,汝南王已经归怀德太子名下,不该再起争执,但是——

宣帝曾有遗训,认为若非怀德太子早逝,不会有自己做皇帝,要求今上须尊敬怀德太子就像尊敬宣帝,对怀德太子名下的汝南王也要顾念手足之情,多加照拂。

这次,汝南王与长沙王为怀德太子的祭礼等级吵了起来,今上要遥尊先皇遗训,却也不能惹太后不开心,左右为难。幸好有一干老臣们救场,他们引经据典,搬弄口舌,直说得两位王爷都晕头转向,这才不了了之了。

俪辞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傅筑愿意与她讲,她也喜欢听。毕竟这时代消息闭塞,闺中生活节奏缓慢,除了整天地那些家长里短,竟很难找到娱乐消遣。傅筑愿意与她分享后院四方天空外的世界,她也乐得当八卦听。

其实傅筑是个不错的男人。

虽然偶尔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在同时代的贵族男性中,他绝对是个足够优秀且晓得怜惜女子的完美好男人了。旁的不说,单看他和沈姨娘几乎没了感情,也能每个月至少有五天留在沈姨娘这里,虽然只是纯盖被聊天,这份长情就足以让工业时代的那些渣男们望尘莫及了。

甚至,他还隐约有些男女平等的思想萌芽,在对女儿的教育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重男轻女。他会让夫子给儿子上课之余,顺带给几个女儿讲讲诸子经典,增加些阅历。在沈姨娘房里过夜,他会和俪辞做些父女交流,有时是询问功课,有时是讲朝廷的事情,甚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会询问她的想法。

当然,傅筑问问题时,从没指望女儿家家能理解天下朝政大局,说出什么有创意的见解,无非是兴之所至。俪辞晓得他这想法,简单的问题就回答,遇上稍微复杂点的,或是需要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才能解答的问题的时候,她也就乐得做个纯粹的观众,专心致志地听,不时地凑上两句,哄人开心。

这一次也不例外。

说完了长沙王与汝南王的纷争始末,傅筑又随便说了下朝政的人事变动,外加西凉的军情,其中提到了位叶郡公的后人。

“叶氏不愧是流着名将之血的一族,无论男女,均可为不世出的名将。可惜了女儿身。”

他略带惋惜地说的,傅俪辞潜意识中顿时将这位善骑射、骁勇强悍的叶无容小姐和樊梨花、穆桂英以及……春哥划上了等号,而后一阵犯寒。

幸运的是,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只要附和着说些仰望、遗憾的言辞就可以过关,完全不必担心被要求学习的可能。

这时天色已黑,婆子来催俪辞回房休息,傅筑却道:“不急,我还有内宅的事情想问你。”

俪辞于是立于下首,静静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晌,傅筑道:

“二娘子过几日就要搬去四知堂了。”

“是。”

“我晓得你与她并无龌龊,但难免有些摩擦,上次的事情原是她的不对。只是老太太不喜你,她以后陪在老太太,对你大不利。你心中可有担忧?”

俪辞想了一下,道:“无忧亦无怨。”

“为何?”

“二娘子与我都是庶女,她的心思我也是晓得的。庶女命苦,她不得大太太欢喜,若不能挣到老太太傍生,日后想要谋得好婚姻,就千难万难了。”

“如此说来,倒是淑娘小气了。”

傅筑淡淡地说着,烛火照在他眼角的鱼尾纹上,俪辞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有些陌生。

“女人要的无非是个知冷暖的丈夫,不苛刻的公婆。二娘子此番的手段虽有些下作,却也是被淑娘逼得走投无路了。”

“父亲——”

本想说些宽慰的话,临到舌尖却什么也说不出,俪辞尴尬地站在原地。

傅筑却自以为理解地捋着胡须。

“忧心卫夫人不好相处?”

俪辞这才想起这个月快要结束,再过几日卫夫人就该上门授课了。

……连陛下的颜面也敢驳斥的盲琴师临渊女先生的大弟子……

俪辞顿觉意识到这位夫人必定是个严厉非常,或者目下无尘的人物。

简而言之就是挂科率超高的课!

幸好琴棋书画对这时代的女子而言是选修课,她顿觉宽慰许多。

只可惜傅筑不知道女儿心里的这番计较,语重心长道:

“卫夫人亲自教琴,这是托了君公子才求来的荣耀。我晓得你对琴棋书画之类并无太大的兴趣,但日后归了嫡母名下,自然要陪她出入宫闱。你见识不凡,颇有主见,庄先生也说你若是男儿身,或许会成为一代名臣。可惜终归是女子。高门选媳不重才学,你的容貌又无优势,女红也平常,若不在琴棋书画上多下些功夫——”

“女儿明白。”

俪辞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只是终究忍不住腹诽着。

您就直说吧,我是个滞销货,这次请卫夫人过来,明着是教授初娘子,真正的目的是给我做产品包装,捧成“贤良淑德”。毕竟古代消息闭塞,夫妻结婚当天第一次见面也正常。

……其实,每天和那些花一样美的姊妹站在一起,我已经习惯作陪衬了。

……

……

卫夫人是乘着柳树细软的嫩芽扬起的风进入傅府的。

这位名动天下的盲琴师首徒,年岁约比大太太小了几岁,体型消瘦,相貌不过中等偏上。身穿银灰色道袍,外罩菱格织锦褙子,头发全数梳起,以巾帼遮住,看起来清爽之余,有几分出尘的冷漠。

她的手生得极好。

十指纤纤玉笋红。

完全无法想象这么个相貌平常的女人竟生了双玉手。

二娘子自诩美貌,指若削葱根,可惜和她的手放在一起,就显得粗糙了。

只是这位名师性子冷,行过师徒礼,娘子们分别坐下,便开始了课前教育。

“琴棋书画本是末流,德容言功中最重的是德。只是这些情趣,大家娘子若是当真一点也不懂,却是会被暗地里笑话的。傅家是名门,几位娘子未来的夫君自不会寻常。若想着日后做个端庄主母,这些东西倒是多余了。”

这一番话说的极透彻,我为你们上课,不过是忠人之托,随便教教的。女人婚嫁首重德行,不懂琴棋书画也不影响日后。

但反过来想,她分明是希望她们放弃呢。

俪辞心想,这位卫夫人倒也当真是个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