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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课这回事


卫夫人开始授课。

点一炉清香,于馥郁旖旎间,指腹勾画,连成琴声缠绵悠长,化作湖边万条丝绦,顺着柔风搅动了一池春水。

这份考究的背后,是对琴的执着。

即使不情不愿,敷衍应酬,她也不忍心玷污了琴。

俪辞在前生看过不少高端的古琴演奏理论,晓得琴这东西,是君子之乐,此刻卫夫人教授的,看似华丽,其实都是琴艺的皮毛末流。但她更知道,卫夫人看不起这些为了给婚后的闺中生活添些情趣才学琴的女子,认为她们根本不可能理解天地悠悠的境界,所以才只教些春莺婀娜的肤浅曲子。

父亲请卫夫人教几个姐妹学琴,原就是大材小用。

明面上看,卫夫人的古琴速成班的针对玉鬘的,其余三位娘子都是陪客,所以只要上课时正襟危坐,素衣守礼,是不是认真听课、又学到了多少,卫夫人倒似乎并不关心。

于是乎,原本就是拉来凑数的玉馨,最开始的两天还能勉强正坐在琴案后,一本正经地听课,但好景不长,没一会功夫她就开始把跪着的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又过了几天,索性偷偷把花绳带进课堂,窝在最后玩得不亦乐乎。

俪辞其实也不喜欢学琴,但她不能像玉馨那样拿年幼不懂事当挡箭牌,加上事先得了父亲的嘱咐,晓得父亲对自己期望甚高,最重要的是,卫夫人和长公主有着转弯抹角的关系,要是努力的样子都不做就直接放弃,长公主必定会不开心。

俪辞与姨娘在傅府的风光,半数都靠在长公主身上。

好在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生物都在勉强性学习这点上无师自通,俪辞发自内心地不想学,却也能摆出勤劳努力的好学生姿态。反正古琴的学习,技巧固然重要,却更重视境界和领悟,她索性把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其实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终于,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卫夫人忍不住了。她语重心长地对俪辞说:“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努力学习必有所得。照理说,像你这样热忱学习的,应该会比其他几位娘子进步更快。但你确实是我的学生中最可能动摇我的这个观点的。我尊重你的努力,以后也会继续全力教导你,只是希望你能建议傅侯为你找个更合适的学习方向。”

收到这令人感伤的评语时,俪辞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难过,甚至有些得意,但毕竟不能喜色溢于言表。

一番思量后,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挤出两滴泪水,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再微微抬头,轻声道:

“谢谢先生,现在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学琴的天赋了。”

只是作秀做过头未必是好事。俪辞很快就收到了报应——

她严重低估了卫夫人的责任心!

可能是觉得但凡得自己教导的学生,哪怕没有半点天赋,只要有一颗虔诚向学之心,都应该收到回报。偏偏遇上俪辞这个特例,如此努力却不得上天眷顾。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俪辞居然越过初娘子,成为卫夫人的重点关注对象了!

确切的说,是卫夫人恨不得贴在她身边,指点每一个动作,纠正每一个音符。

自作孽,不可活!

俪辞因为弄巧成拙流下悔恨的眼泪,玉静却发自内心地希望得到卫夫人的青睐。

许是不得嫡母喜欢,偏生相貌在姊妹里是顶好的缘故,玉静素来要强。不论是读书习字或是女工女容,无不力争上游。这一次,借走老夫人路线争取到学琴的机会,她也是一如既往地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才是傅家娘子中最优秀的。

上课时间,她的眼神几乎没有离开过卫夫人和玉鬘。卫夫人说什么,她就立刻在下面跟着做什么,卫夫人指出玉鬘的动作有不正确的地方,她也是急忙记下,绝对地模范学生,更时不时地问“先生我的动作对不对”、“先生您觉得这个力度合适吗”,殷勤得连毫无向学之心的玉馨都看不过去了,明里暗里的刺了好几次。

可惜卫夫人不知道玉静这份近乎谄媚的热情源自不愿输给任何一个姊妹的倔强。她是名满天下的盲琴师首徒,性子里自然是清高自诩,对不自重、满嘴甜言蜜语的女子没有一丝好感,所以玉静越是试图拉近与卫夫人的距离,她在卫夫人的眼中便越发地面目可憎。

玉鬘这边,她毕竟是卫夫人的重点教授对象,加上嫡长女骨子里的傲气——虽然对琴艺兴致乏乏,却更不喜欢玉静这喧宾夺主的做派,所以竟卯足了劲地学习。

渐渐地,在俪辞身上屡屡遭遇挫折的卫夫人从玉鬘这边找回了自信。

……

……

虽说琴艺一途,重意不重形,傅家几个娘子有卫夫人一番调教,却也多少有些收获。

俪辞是身在心不在,教诲左耳进右耳出,小抄没少做,却一点都没记到心里去,勉强有个空架子。玉馨完全就是过来玩的,半个月的课程最多就让她对音乐有了基础的鉴赏能力。玉静倒是努力又认真,可惜悟性限制,加上卫夫人不喜她,指导也敷衍,学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只玉鬘一枝独秀,一曲凤求凰弹得婉转悠扬,全场皆醉。

自从听了初娘子的演奏后,大太太越发觉得卫夫人不同凡响,暗道束脩果然没白花,之后明里暗里地更不知得意了多少次。

不仅如此,和卫夫人的相处,还让傅家娘子们的气质脱胎换骨了。

傅家有沈姨娘,娘子们的举止做派本就是一等一的,只是过于强调纤柔和顺,少了几分慵懒自若。如今整日跟在卫夫人身后,耳濡目染之下,玉鬘的嫡女傲气变得高贵内敛了,玉静的笑容多了大家小姐的大方,俪辞紧绷的脸部逐渐舒展,隐约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美人的痕迹。就是纯粹混课的玉馨,看多了卫夫人典雅的做派,举止也跟着端庄温婉起来,不再是成天没大没小了。

只是她第一次端着淑女的架子向三郎索要物件时,三郎被吓得喷出了一口汤水。

……

……

名师都有怪癖,卫夫人在傅家的授课时间长短从不固定,有时直到酉时,有时未时刚过就走了。有一次她更是才刚坐下,就对四位女学生说:“今日不宜上课。”

果然是名士风范,不拘于外物。

傅筑知道后,赞叹道。

俪辞不知道这种随心所欲是不是名士风范的一种表现,但她比傅筑更欢迎卫夫人的弹性授课节奏。

自从弄巧成拙荣升为卫夫人重点关注对象后,每次上课都如坐针毡……想偷偷把跪坐变成盘腿都不可能!

——虽然跪坐很有档次很有范,可一口气坐上两个时辰,绝对腿都麻成别人的了!

这日,卫夫人也是申时刚到就早早结束了课程,乘青油小车离开傅府。

小车驶入一条幽静的巷子,停在巷尾的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黑色马车前。

卫夫人命车夫停下,卷起门帘,向马车里的人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

黑色车厢里响起折扇合拢的声音,细密的竹片编成的门帘微动,露出一角浅白。

“您的嘱托,我已尽数做到,傅家四位娘子中,四娘子很是不凡。”

“哦?”

帘后人轻柔地询问着。

“我原只当这孩子是厚道老实,人却钝钝的,所以她努力不得成绩,我也很是羞愧。没想到竟然走了眼,她是心思内敛,大智若愚。”

“怎说?”

“傅家初娘子,性格强势,有长女风范,可惜缺了些天分。五娘子年纪还小,玩心正重,自不必多说。而二娘子更是心术不正。我观她性格极为要强,凡事力争上风,生怕旁人小觑了她,心胸狭窄,容不得半点折辱。古琴重意境,而傅家几个娘子并非良材美玉,半月之期,终究学成末流。纵有公子请托,我也只能勉强教之。”

卫夫人静静地禀告着,竹帘后的人静静地听着,只帘底不时泻出扇子开合的声响,证明他在听、在思考。

“唯独四娘子,每日努力学习,力求上进,便是直言她毫无天分也是宠辱不惊,反弄得我有些不自在了。所以这些天我一直重点关注她。照理说她若是求知若渴,得师长悉心教导,该是满心欢喜才对。但我却发觉她竟不时地露出悔意,分明是不想学却怕侯爷生气,故意做出没有天分但足够努力的样子,诓我放弃这个学生。这份心计,很不寻常。”

“哦。”

“闺中学琴,教授的无非是春情、春怨这些女儿家的曲调,难登大雅之堂。”

卫夫人感慨着,“我看得出,她懂琴,知道我不认真教,所以也不想学。偏还要顾着我的面子,装成没有丝毫天分的模样。”

“当真如此?”

“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卫夫人自信地说着。

外界眼中名满天下的临渊女先生是个清高自诩的盲琴师,但她若是当真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又怎么可能游走于权宦贵胄并无半分损耗?是以卫夫人这等人物,看似出尘,实则深谙深宅内院的游戏规则,傅家四娘子的把戏,虽然新奇精巧,却终究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某倒当真是小觑她了。”竹帘后那人发出轻笑,“可惜长公主承诺过某,她绝对不会让奴婢之子与天家血脉结合。”

卫夫人一怔,正欲争辩,帘后的人却啪的一声合上扇子。

黑色马车走了,就像它从没有来过一般。

看着空荡荡的巷尾,卫夫人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