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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恍如一梦


战斗从三天前便开始了,守城方依仗着地势,将豫章王的军队死死抵在城外。但皇后的死,却让整件事情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俪辞坐着马车前往皇城时,正是战争最为惨烈的时候。黄砖染成血红,死难者的尸体被抛入城池,尸体拥堵了护城河,形成无数活动的浮桥。那些心存恐惧临阵脱逃的官兵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攀过死尸浮桥逃出了决战,逃往他们不知道的远方。当太阳再次升起时,豫章王和诸位藩王的联军气势如虹,冒着箭矢攀上城楼。

长沙王的失败已经注定,当护城河彻底被尸体填平时,豫章王也就真的成功了。

铁蹄涌动,大地颤抖,整个长安都在燃烧。

从早晨到黄昏,焚城烈火与柳絮般的雪花交织共舞,街上满是惊慌失措的民众。人们互相奔走逃窜,承始五年的政变即将落幕,无王的时代即将结束,唯独皇宫沉浸在死一样的安静中。

天色已暗,皇城的灯火却没有点亮,黑暗让它的巍峨变得越发阴森。

在两排红色灯笼的指引下,在数十位护卫的簇拥下,俪辞手持竹节伞,缓步走进了皇城。礼服华贵的衣摆拖在身后,猩红的颜色,将她踏过的路染上艳丽。

整座城市都在默不作声地等候着自己的命运。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俪辞叹了口气,走进了昭阳殿。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如何带着报仇雪恨的得意走进这曾带给她屈辱的宫殿,以胜者的骄傲践踏败者的尊严,狠狠地抒发失去父亲和安乐生活的怒气。但这一天真正变成现实时,她却因为承载了太多的痛,以致笑不出来。

数辆辎重马车停在宫门前,黑衣武士们正在忙碌,殿内传来隐约的抽泣,是女人们在哭泣,她们的繁华梦一夜破碎,她们将陪伴着她们的王爷一起跌入深不可测的黑暗。

后宫里到处可见宫人们像无头的苍蝇般惶恐地在亭台楼阁间转来转去。高楼处飘来女人凄美旖旎的歌声,可惜楼太高了,俪辞听不懂她在唱着些什么。

长沙王妃带着手捧白绢的宫人们匆匆奔走于阁楼之间,长沙王已经败了,所有得过王爷宠爱的女人都难逃一死。有女人拒不从命,拼命地厮打着,试图冲出殿门,却被长沙王妃拔出匕首,送了一程。

凄厉的叫声不时响起,俪辞坚定不移地前进。

她同情她们,但她们也确实都该去死。

即使长沙王妃不杀她们,豫章王进宫以后,也不会让这些女人活。

生逢乱世,命若转蓬。

她拾阶而上,缓步行于金雕玉砌间,时间好似静止与凝固一般。

长沙王就在廊道的尽头,枯立在高处,出神地看着远方。

他背着手等她,他说,陪我看会风景吧。

好。

她走到他身边,心如止水。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此刻除了苍白中滑向昏暗的天空,和燃烧的城市,还有什么可以看?京城的百姓们担忧藩王联军入城烧杀掳掠,都选择了闭门不出。如蚂蚁般拥挤在官道上的火点,是京城的官员盛装迎接帝国新主人的脚步。

她听见了钟声,清冷而孤寂的雪夜,血在燃烧,嘈杂压不住钟声的堂皇,这是新王登基的祝贺,也是长沙王的丧钟。

身后响起了蹭蹭的脚步声,俪辞转过头,见到了个身材魁伟如铁塔的男人,她认得他,那个在驿站挥刀斩惊马的武士。

战一凡垂手立在楼梯处,语气平静而冷漠:“太后娘娘殡天了。王妃殡天了。”

长沙王挥了挥手,示意他暂且退下,而后指着焚城的烈火,对俪辞道:“想不到我们第一次以父女的身份见面,却是在这里。”

他的眼神有些疲倦,曾经的得意和阴郁都消失了,只剩下苦涩。

“你杀了我父亲。”

俪辞垂下眼,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长沙王苦笑道:“我才是你的父亲。”

俪辞摇了摇头:“你不是。我的父亲是傅兰石,他已经死了。”

长沙王本已经伸出手欲抚摸她的脸,却被话语中的寒霜怔住,怯懦地缩回,荏荏道:“对不起,我……直到昨天才知道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以为傅筑是我的政敌,所以……”

“道歉吗?!傅筑为了你们萧氏皇族连命都放弃了,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是——”

她悲愤地说着,眼泪涌出,化开面上的妆容,流进嘴里,有些香,有些涩。

可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泪水究竟为谁而流。

苦笑,唯有苦笑。

经历了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后,她发现自己只剩下了苦笑。

庶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无人家。

“对不起,我不是真心要伤害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

长沙王喃喃地说着,曾经的理直气壮,因为彼此关系的改变,竟是不堪回首。

因为长公主的刻意误导,他将她视为危险的火种,试图趁着她尚未觉醒就此扑杀!而后懵懵懂懂中发觉了她与他的相似,却也因此踏入了更险恶的陷阱,只差一步便做出禽兽不如的勾当!

这心如蛇蝎的女人,竟记恨如斯,不惜玉石俱焚也要他承受世间最痛的惩罚!

越是回想,越是冷汗涔涔,再看俪辞,心中也只剩下了怜爱和愧疚。

“对不起……”

他再一次伸手,试图碰触她,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

她说:“你本以为我是谁的孩子?长公主本希望我是谁的孩子?”

被亲骨肉这般戒备,长沙王唯有叹息,对长公主的恨意也因此再重一份。

可惜已经发生的,不可能补救了,于是实言相告:“一个看似与世无争,其实是整个萧氏的噩梦的人,他依仗着优雅的外表,欺骗了所有的人。”

“是……王?”

她不确定地问着,长沙王却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能……摸一下你吗?我……”

俪辞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江山沦陷也面不改色的男人笨拙地搓着手,此刻他只是个不知道如何补偿女儿的蠢爸爸。

握惯马鞭和剑柄的的手,到底还是落在了少女娇嫩的肌肤上。

手有些粗糙,落下时却温柔得生怕稍微用力,她就会破碎。

“我……和阿玉,都被骗了。因为他,阿玉仇恨我……甚至不惜利用你,狠狠地打击我……我……却……直到今天才看穿了他的设计。你……尽管怪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被蒙了心,居然看不出你……”

他歉意地喃喃着,突然昂头对护在不远处的战一凡道:“一凡,你走吧!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我……这是害人害己,罪有应得。”

“王爷!”

战一凡跪下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长沙王咚咚地叩头,直叩到额头一片血红,才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

高楼上,于是只剩下他们了。

看着远处灰黑黯哑的屋檐,以及越来越近的火龙,俪辞真正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

“你恨我杀了上官倩吗?若是她做出了梯恩梯,或许真的能改变战争的格局。”

“但她注定不会成功。母后容不下她,皇后也不会让她成功。何况即使成功了又怎样,那日若不是她死,便是你死。我……舍不得你,即使那时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也……知道死的是她不是你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我……爱着你,想着若是有一天穷途末路了,能有你送我上路,也心满意足了。”

他轻柔地说着,将她揽入怀抱。

“我和你母亲之间,是一场错误。我曾经爱过她,但她根本不爱我,她只喜欢被万众仰慕。除了美丽的皮相,她的一切都是恶心的。当我发现她丑陋的本性后,我决定报复她,在母后的纵容下,我做了件最错误的事。也是那以后,我才知道,华敬容从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但她觉得是奇耻大辱,一个被她玩弄在股掌间的毛头小子,竟然得到了她尊贵的身体。她向三哥告状,三哥气得要杀我,所幸有母后护着,三哥无可奈何,只能打发我回封地闭门思过。她却借机得了个庄园,和她唯一爱的男人朝夕厮守。”

“所以你即使发觉我是长公主的私生女,却始终不认为我和你有关?”

长沙王点点头。

“是啊,因为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怎么可能就——”

俪辞笑道:“你怎么能确定告诉你的人就没有撒谎?”

“因为我的心中早就有怀疑了。如果你真是她和那个男人所生,她不可能这样对你!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圈套让我和你相遇,让我想起曾经的爱……可惜我都被仇恨蒙住了眼睛,竟没有看出破绽。但当被人点透后,那些细节便翻滚眼前,她这些行为,哪是像母亲对待儿女,分明是——”

“既然你确是她所生,那她对你的恨也只可能源自孩子的另一半血脉。”

长沙王苦笑着,松开了俪辞。

一直都藏在袖中的匕首因此滑落,铿锵地砸在地板上。

“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那该多好。”

他喃喃地说着,捡起匕首,交到俪辞手中。

“我知道今天是我的陌路,但是能有你亲手斩断这段因果,上天到底还是厚待我的。”

他的掌心温润而沉重,被他碰过的肌肤像着了火一般,俪辞退缩着,想要抽回手,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抓紧了。

匕首稳稳地放在她的掌心,他认真地合上她的手。

“萧家的女儿可不能这么爱哭。”他说。

“可——”

“你已经杀过人了,为什么会握不住刀!你既然是我的女儿,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习惯你的命运!杀了我,端着我的头等候在豫章王入城的道路上,尽可能地诋毁我,诅咒我,不要让他发觉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唯有这样,你才能获得他的庇护!”

“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你的两个父亲都已经死了,都是被我杀死的!”

他指了自己的心口,道:“把刀子扎进去,你就为你的两个父亲都报了仇!杀死我这个罪恶的人吧!快动手!”

“我……啊——”

惊呼中,俪辞被他拉到了身前,握刀的手被他的掌心包覆着,没入胸腔。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粘稠灼热的液体从结合处流出,很快变得冰凉。

他咬着她的耳朵,说出最后的忠告:“小心……汝南王……他……是个伪君子……”

而后他用力地推开俪辞,俪辞茫然地看着满手的血红,以及犹在滴血的刀,一个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他也坚持不住了。

血将衣服染红,也将视线朦胧,他吃痛地睁开眼,漫天的雪花竟变成了粉红色,落英缤纷深处,曾爱过的人正巧笑倩兮。

他艰难地爬行着,拖着一地的殷红,爬到那幻影前,吃力地伸出手,抚摸那只有他看到的面孔,喃喃着:“可惜……我……走了那么多的路……才知道……”

手无力地落下,幻影也如水沫般消失,胳膊打在木板上,激起的痛让他暂时清明,看着远处惶惶的火光,和眼前茫然的面容,两行清泪化作血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

声音越来越轻,身体越来越冷,只有嘴唇还在蠕动,一遍遍地倾诉着听不到的歉意……

雪在烧,心也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