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1980的情人全文阅读 > 第7章

第7章


  老柴是个天才。据说他刚入校时参加过外语水平测试,结果出来,老师们都大吃一惊,说他可以直接上大二英语或法语。他又参加大二水平测试,结果又让老师吃了一惊。他接着再测大三。测试完大四,教务处的人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想不想转到西语系,改上英语专业或法语专业,甚至可以跳过本科直接读研究生。老柴说不想。教务处的人又说,西语系和国外有交换学生的机会。老柴仍是说不想,他愿意呆在中文系,他宁愿留级也不愿跳级。

  正文问他为什么。

  “留级空余时间多,可以多跟几个女人睡睡觉。这可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门课,可惜只能自修。我——不是胡说,这门课要是修不好,一辈子都别想过得舒坦。”

  当然,跟教务处的人他没有这么说,他只说喜欢中文。“这也是事实。不是我——扫你的兴,外语算哪门子专业。你趁早再给自己找个专业,哪怕多选点课也行。”

  那天他们喝完酒已是将近十一点。老柴突然问他,“跳舞会吗?”

  正文摇摇头。

  “倒也没关系,那种舞不用学就会。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骑上车,拐个弯就到了邻近的农林学院。老柴领着他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却说,“得,今天运气不好。”

  下一个周五,老柴又来叫他。“这次消息比较确切,陈青的话一般比较可靠。”

  他们先在小饭馆里吃了饭,喝了七八瓶啤酒,快到十点时,才骑车过去。

  从外面看,那就是间普通的房子,像传达室,立在操场边。走进去才发现,它的秘密不在地上而在地下。一段阴暗的楼梯向下盘旋二三十米,通向两扇玻璃门。门内是间大屋,足有两百平米,拱形屋顶。砖墙很厚,一股股阴凉的风像是穿墙而过,让正文一下子就想起老防空洞的味道。桌椅靠墙摆成一圈,几个男生坐在角落里,正静静地磕着瓜子聊着天。屋角挂着两只黑色音箱,从里面传出保罗·赛蒙的歌声。

  老柴带正文在正对玻璃门的座位坐下。十点半一过,音乐声从弱渐渐变强,门开始频繁地开开合合,陆陆续续进来些男生女生,看着却并不都像是学生。人越聚越多,椅子不够,许多人就坐到桌子上,或干脆坐在地上。有人隔着半个教室叫着、打着招呼,女生羞赧地互相笑着,唧唧喳喳地笑,笑成了一团。男生大多安静地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瞧着。教室里的情绪像炉子上做的水,慢慢加着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音乐突然变成了柔慢的旋律,不知谁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往玻璃门上挂了厚重的黑色窗帘,灯关了几盏,人声越发混杂,有人开始往教室中间移动。

  陈青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将近十一点半才进来,用眼睛轻轻一瞟,瞟到老柴。那时灯光已全部熄灭,只在四角点着几只蜡烛。音乐也越来越暧昧,音量忽高忽低,无形的情绪却像烧开的水,无声地沸腾着。陈青脱下外衣挨老柴坐下,让她的同伴坐在正文的旁边。老柴大声地责备她,“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过来?”又搂过她的肩。陈青嘻嘻笑着跟他耳语了两句,老柴低下头在她胸前闻闻,她笑着推开他。微弱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和裸露的胳膊上,正文看见她肌肤上一片柔密的茸毛披着金色的光。

  越来越多的人走到教室中间,手搭在一起轻轻转起来。正文点着他那天晚上的第四根烟,吐出的烟雾又浓又重,飘在他眼前,遮住他的眼睛。老柴说得没错,那种舞的确是不用学就会。他旁边的女孩子一直靠在椅背上,侧着头看他。几支舞曲之后,她说,“老这么坐着有意思么?”

  “你要怎么样?”

  “跳啊。”

  “你找别人跳吧。”

  “怎么了,找你不成么?”

  “我不会。”

  “嘁,这种舞还有什么会不会的。”

  “那你带我?”

  “行啊,不早说。”

  正文掐灭了烟,跟着她下去。她先把正文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放好,然后另一只手握在她的手里。她带着他,慢慢踩上节奏。走稳以后,她把正文的另一只手也放到自己的腰上,又把自己的两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一下子,正文刚才和她之间保持的半米距离便没有了。不知是她的呼吸里还是音乐声中有淡淡的白酒的清香,她的头发一定是刚刚洗过,用的是带苹果气味的洗发香波。她的领口开得很低,一道深深的乳波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地晃动;每抖动一下,紫罗兰香水的气味就从那道波里往外窜一阵。正文从来没被这么多气味包围过,立刻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酒翻涌上来,脸胀得滚烫。慢慢地,气也透不过来了,甚至连抬起头仔细看她一眼的勇气也丧失殆尽,只感觉到她的两臂沉沉地搂在他脖后,头离他越来越近,那道乳沟几乎晃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乳沟两侧两团结实的胸脯在他胸前翻滚,最后挤在他肋骨处上下颠簸。他被她搂着,越搂越紧,他的汗一点一点从额头、太阳穴和后背渗出来,越渗越多。最后,当音乐声突然拔起来的时候,她将一爿略略隆起的小腹突然间贴到他的两腿之间,再左右轻轻摇摆几下,正文便彻底地崩溃了。

  他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农林学院,但还记得出了校门,他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三个走进对面一家小饭馆。他们喝了两瓶还是四瓶白酒,陈青和那女的都很能喝。喝的时候,那个女的一直直着眼睛看他,然后问他,“你是不是第一次?”

  他明知故问,“什么第一次?”

  “你说什么第一次,装傻。”

  他说不是。

  她不信。

  他问她为什么不信。

  她就一直趴在饭桌上笑,然后说,“第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承认了是第一次,我还可以指点指点你。”

  正文仍然坚持说不是。他们一直逗着,后来不知怎么到了床上,像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又一直使劲绷着。一共做了几次,他记不清了,但屋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化学物品的气味,让他觉得置身实验室的一间密室,禁不住十分亢奋。她的身体很柔软,腰、膝盖、脚腕的韧性都很好。正文问她为什么这么好,她说跳过芭蕾。正文不信,她就站起来掰腿给他看。然后她咯咯笑着倒下来,一边继续笑一边由他胡来,好像一直都不太认真。他还记得隔壁陈青的叫声,有点凄厉,穿透力很强,像猫,在混乱的夜里给了他十分强烈的刺激。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赤身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屋里仍有很强的化学物品的气味,但他很快分辨出这是间发廊。床,不过是四只板凳架了块木板。床侧挂着块脏兮兮的布,床脚堆着一盆拧成麻花状的毛巾,颜色已经看不出是白还是灰,他自己的衣服也团成一团堆在旁边。掀开布帘,看见对面也有一块布帘,帘下是老柴的皮鞋。中间地上堆着水盆和塑料水桶,外间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下面的横木板上杂乱地堆放着梳子,剪刀。一个女子坐在一只转椅里抽着烟,扭过头来,却不是陈青,默然地看了他一眼。正文立刻把头缩了回来。他一时间竟然拿不准自己该作何反应,是应该感到愧疚,还是应该对她热情一些。

  他又在枕头上腻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的第一次就在这么个地方完成了,不禁有些怅然。然后又紧张地朝外看一眼,想这应该不是她的第一次吧?如果是,就太对不起她了。他躺不住了,从床脚找出内裤穿上。内裤的前面仍然有些湿,贴到生殖器上时,他感觉一阵烧灼似的痛。他拉开内裤看了一眼,有些红肿。“妈的,”他心里骂道,“只听说女的头一次会疼,不知道男的也会疼。”他觉得头很沉。发廊显然未开门,窗户和门上都挂着简陋的白布。

  “你要洗脸就用盆接点水洗,水池在这边。”女子说。

  正文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过会儿从脚底下的衣服兜里摸出烟,却找不到火柴,女子过来把自己的烟递给他。

  “醒了?”老柴在另一边的床上问他。

  正文又应了一声,吐出烟圈,靠在床头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把烟掐灭,弹到地上,翻身下床,穿上外衣。女子一直坐在转椅里看着他。

  他正要往外走的时候,陈青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铝锅,两个饭盒。“我买了饭了,一起吃吧,”她说。

  “不了。我的车在外边吗?”正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噜了一下头发。陈青把头探出门,“在呢,还行,醉成那样还没忘了锁车。”

  正文在兜里摸了摸,掏出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气里飘浮着浓郁的葱蒜炝锅味,以及各种混杂的饭菜香。太阳淡淡地挂在天上,让正文一时分不清是中午还是傍晚。他看看表,差五分五点,应该是下午。隔壁原先一家国营小吃店不知什么时候已改成了私人饭馆,门口放着一只水缸,几条鱼正在里面游来游去。隔不多远,他发现街上又多了一家发廊,玻璃窗上贴满了邓丽君、林青霞和其他一些港台明星的头像。屋里,一个瘦高个、穿细腿裤、满头波浪小卷儿的时髦男青年站在高靠背椅后面,嘴里叼着烟,正在往一个女学生的头上上着塑料卷。

  正文骑着车,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疼。他没有从南门进校,而是拐到西门。西门外的自由市场有的已开始收摊,有的还围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他刚要骑进校门,突然看见扁豆站在一个搪瓷摊前,他于是捏闸停在他身后,见他一手拿着一只带把儿的金属锅,一手攥着几张粮票在跟摊主讨价。他拍拍他的肩,扁豆回过头来,一边把粮票递给摊主,一边拿上锅,跳上正文的车后座。

  “你昨晚回宿舍睡过觉么?我睡下时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起来以后还是一个人没有,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睡错地方了。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根本没回来?”

  “哦,没在学校里,”正文敷衍着。

  “回家了?”

  正文含混地“呃”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