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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死一线(1)


  西域以前数次爆发过热病,每次都很严重,有几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的地步。时间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这种病产生的源头,除了气候之外,最主要是还是缺水。所以对中原来说,根本没可能爆发这种疫病,大夫们自然也就手忙脚乱。

  混乱之际,魏国和晋国的谈判也僵滞不前。晋国现在又遇到了难关,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机钻空子谋利的可能。好在应璟坐镇在这里,西北军又已重新排布过,魏国还不至于傻到再挑起战事。

  其实应璟此时对这些并不关心。在他的准则之中,有一条是最明确的,那就是性命最值钱。所有的东西,金钱、利益和权势,失去了都能再拿回来,只有性命,没了就再也没有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在荀绍榻前,听她说那些含糊不清的呓语。有次她甚至忽然大声喊杀,将打盹的应璟惊醒,安抚了她许久才又睡安稳,从此他睡得都很浅。

  持续好几日都是这样,荀绍偶尔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暂,通常只是睁开眼睛看看就又睡了过去。

  大约是他到西北的第五日,傍晚时分,荀绍醒了过来。应璟仍旧守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似已睡着,听见动静却立即就醒了,惊喜地握住她的手:“阿绍,你醒了?”

  荀绍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的记忆这才回笼,“你什么时候到的?”

  “你忘了?”

  她揉揉额头:“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快死了……”

  应璟的掌心覆住她唇:“别说这种话,我带了个人过来,一定能治好你的。”

  正说着,曹敦那亚推门进来了。荀绍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实在乏力,只好放弃,努力朝门口看,一眼见到个裹着粟特白袍的西域人,惊讶道:“怎么是他?”

  应璟有些意外:“怎么,你认识他?”

  荀绍指着曹敦:“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就是从他那儿找到凶手线索的。”

  “哦?”应璟看看曹敦:“这么说你还帮过我。”

  曹敦连连点头:“那是,你不识好人心,还把我从洛阳一路掳到西北,简直是恩将仇报。”

  应璟冷哼:“你进了洛阳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还想瞒过我?西域这种热病在中原传播我本来还真当做是偶然,你一出现,我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阴谋了。”

  曹敦叹气:“这事真跟我无关,我去洛阳是为了别的事。”

  荀绍见这二人似是旧识,刚刚清醒的脑子又混乱了,忍不住打断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曹敦在床边坐下,摊摊手道:“其实我是曹国官员,魏国使臣那案子,我和应璟是旧识,不能不帮忙,可我也不想让曹国卷进魏国和晋国之间的纷争,所以就隐瞒了身份。”

  荀绍这才明白,问应璟道:“你说带了人给我医治,就是他?”

  应璟点点头:“他虽然不是大夫,但凭他的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药方。”

  荀绍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你的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这疫病?”

  “当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们被折磨过这么多次,如今好几代人下来,可以说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他朝应璟努努嘴,“当初他病得死去活来的,不就是在曹国治好的么。”

  “那真是太好了。”荀绍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转头去看应璟,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么了?”

  应璟没有回答,问曹敦道:“你刚才说你们已经控制住这种病了,也就是说如果在平安时期想让这病发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曹国故意来你们中原传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们真能控制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买,用来祸害我大晋。”

  曹敦脸色好看了一些:“原来你在怀疑魏国。”

  应璟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膝头,段氏鲜卑内变,不经过朝廷反而投靠魏国,紧接着西北战事,和谈僵持,使臣被杀,腹地军士出现疫病……此时看来,还真像是魏国在背后一路捣鬼。

  不过他还记着之前那很容易就破获的使臣被杀案,始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荀绍毕竟还病着,刚才这样已经算是好转了不少了,此时又开始抑制不住疲乏。

  应璟想完一圈,转头看到她已经睡着,赶紧给她盖上毯子。

  “怎么样,我们曹国的药还是挺有效的吧?你看她刚才说了多少话,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双灰绿色的眼睛,笑起来很迷人,如果不是因为长得高大,简直可以说有几分风情。

  应璟道:“就当我欠你个人情,回头还你。但你记着,若是瘟疫的事和曹国有关,那就另说了。”

  曹敦耸耸肩,看着他又体贴地给荀绍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这些天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这位荀将军莫非是你的红颜知己?”

  应璟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够聪明呢,原来到现在才看出来。”

  曹敦看看荀绍,忽然重重叹息一声:“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你们这位女将军的呢。”

  “你说什么?”应璟冷幽幽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你们私下有什么来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荡漾:“我当时被她一把扑在地上,觉得这姑娘可真是厉害。你知道我们曹国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门,她却这么豪放洒脱,一群男人都只能对她俯首帖耳,我就动心啦。”

  “你这不是动心,只是觉得新奇。”

  “那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呗。”

  应璟温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过了中旬,秦城内的病情得到遏制,没再出现过新的病患。荀绍也好了不少,虽然还在床上躺着,但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静。她这次醒来,身边无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门。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阳,但她身上还得裹上厚厚的衣裳。沿着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许久,居然还要倚着柱子喘会儿气,她觉得分外窝囊。

  “咦,女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曹敦从后面走过来,笑眯眯地道:“你是出来找我还是找应璟的?”

  “我随便走走,”荀绍叹口气:“我现在这样太没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样练武。”

  “这有何难?走,我带你去。”

  荀绍还以为他会劝自己好好休息什么的,没想到他也没有异议。她将他看做大夫一般的存在,觉得这话很是权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着朝前去了。

  曹敦对官署也不熟,没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将她领去花园,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就蹲坐下来,没有半点官员该有的样子。

  “凑合着用吧,我在旁欣赏可以的吧?”

  荀绍笑笑:“当然可以。”

  应璟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信,信是洛阳寄来的,落款是永安公主。

  无非是一些担忧之词,甚至还询问了荀绍的情形,视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应璟看完后将信折起,抛进了池里,看着它慢慢沉下去才转身出了亭子。

  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曹敦的叫好声,他快步走近,一眼看见荀绍身上穿着黑色胡服在大太阳底下练武,阴沉着脸走了过去:“你是病还没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说完就瞪着曹敦。

  “你懂什么,到这时候就该多动动,才好得快呢。”曹敦白他一眼,转头对着荀绍猛拍手:“好好好,再来一个!女将军潇洒极了!”

  应璟对荀绍道:“既然要练,我带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绍丢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过了。”

  二人正要离开,曹敦跟了上来,应璟扭头道:“我晋国官署禁地你也要来?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会记到曹国头上的。”

  曹敦看看荀绍,又看看他,用粟特语嘀咕了一句,不高兴地走了。

  荀绍疑惑道:“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骂我小气吧。”

  “你好歹也是个大臣,对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点?”

  “这事可慷慨不起来。”

  官署后面有个兵器库,只是不大,兵器种类也不全,连长枪都没找着。不过应璟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已经叫荀绍很惊喜了。

  应璟看看她的脸,刚才练过一会儿,额头上浮着一层汗珠,这是好征兆,看来曹敦没骗他。他俯身挑了两把剑,丢了一把给她:“刚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练几招吧。”

  “那敢情好。”荀绍挽了个剑花,虽然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心情却是大好。

  二人就在兵器库外面拉开阵仗,荀绍虽然气力不济,招式仍旧精准,应璟一面格挡一面笑道:“你病成这样我都败在你手上,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得下全力才行。”

  说着忽而近身一击,荀绍手上无力,剑被撞开,人被他捞在怀里。

  他丢开剑,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吻住她的脸颊,慢慢移到唇上。

  荀绍僵着身子半天没动一下,他退开,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彼此太熟了,走到这步反而束手束脚的?”

  荀绍干咳一声:“是有点奇怪。”

  “没关系,以后就习惯了。”

  到了七月底,秦城内的情形已经完全控制住,魏国与晋国的谈判也有了进展。

  魏国终于接受了使臣被杀的理由,商议之后,决定归还段氏鲜卑的首领,并且不再追要段宗青。而晋国做出的让步是少要了一半的赔偿。

  若是应璟的意思,肯定是不会让步的。他当初就数次强调过段宗青本就是晋国人,根本不能列入谈判条件之中。所以消息出来后,范一统很想立即就将这消息送去官署里。奈何官署尚未解禁,他早被勒令不得靠近半步,实在没有办法。

  官署里的人只有荀绍病得最严重,如今虽然渐渐好转,后期的调养也至关重要,因为这热病很大一个难处就在于反反复复,一不小心就会复发。

  曹敦那天拿了副方子交给军医,说是可以调理好荀绍的身体,巴巴地指望着能借此机会跟荀绍接触接触,结果被应璟中途拦截,一点机会也没有。

  他不甘心地抱怨:“回去我要跟我国陛下说,晋国的宁都侯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曹国官员的,一点也不友善!”

  应璟呵呵道:“曹国官员想拐走我国一员大将,本侯这是为国着想,要说不友善也是你吧?”

  曹敦用粟特语嘀咕了几句,不开心地走了。

  当晚荀绍喝了药,应璟陪她说了会儿话,指望她早些好,便嘱咐她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再来看她,却见房间里好几个军医进进出出的,一派手忙脚乱的景象。

  “怎么了?”

  一名军医来不及行礼就道:“回宁都侯,将军身上起癣了,许是药材里的芊明草籽引起的不适。”

  应璟走到床边一看,荀绍的脸已经微肿,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她人还昏迷着。

  “到底严不严重?”

  “本来是不严重的,但是就怕会将压下去的疫症再牵出来,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怎么了?”曹敦伸着懒腰从门外进来,看到眼前场景,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吗?”

  应璟道:“你还好意思问?你不是说送来的药方是调养身体的吗?怎么反倒把快好的人给弄得人事不省了?”

  “什么?”曹敦一脸无辜:“怎么可能啊,官署里那些痊愈的下人不都是用这方子调养的吗?”

  先前说话的军医道:“宁都侯息怒,此事的确怨不得曹大人,是属下们失职,该早些问清楚将军哪些药不能用的。”

  曹敦立即接口:“就是,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倒是你,不是说跟她早就认识了吗?怎么连她什么药不能用都不清楚?”

  应璟皱眉:“她身体好得很,从小到大就没病过,哪里用吃什么药。”

  曹敦颠颠地跑去床边看了一眼,唉声叹气。

  应璟问军医:“医治可有困难?”

  “倒是不难,只是官署中缺了一味药材,得出去取,可现在官署被封着……”

  “无妨,本侯和曹大人都不会被感染,可以出入。”

  曹敦道:“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和你一起去吧。”

  应璟赶着去取药,边出门边道:“随便你。”

  官署的大门总算打开,叫外面守着的人大吃一惊。

  范一统连日来时不时到大门前来转转,今日忽见大门洞开,有人快马冲了出来,为首的人褒衣博带,不是自家公子是谁,忙惊喜地迎了上去。

  “公子,您可算出来了。”

  应璟勒马道:“闲话少叙,副将顾司凌可已痊愈?”

  “回公子,已经能下地了。”

  “那好,你去他府上取手令,就说我要去秦城府库取些药材。”

  范一统称了声是,策马扬鞭,一路疾驰而去。

  曹敦在旁抱怨:“大国就是麻烦,拿个药还要手令。”

  应璟道:“如今药材紧张,自然严格控制,我们先去府库等着吧。”

  二人朝府库赶去,走到半道,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之人身披铠甲,面无表情。

  应璟叫曹敦暂停,打马上前见礼:“大将军竟然来了,本侯有失远迎。”

  周丰容回了礼,上下打量他一圈:“听闻宁都侯进了官署,如今既然出来了,是不是官署已经解禁了?”

  “大将军有心了,官署一切都好,若无意外,很快便能解禁了。”

  “那荀将军她……”周丰容欲言又止。

  应璟笑了笑:“阿绍也很好,多谢大将军关心。”

  周丰容心里回味了一下他的称呼,神色并无变化,忽然道:“宁都侯既然可以自由出入官署,那本将是否也可以去探望荀将军?”

  “这恐怕不行,本侯与这位曹国的曹敦大人都经历过热病,所以不受感染,大将军地位尊贵,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了。”

  周丰容抿了抿唇:“那……那就请宁都侯代本将问候一下荀将军吧。”

  “那是一定。”应璟说着抱了抱拳,“本侯还有些事情要忙,回头再与大将军详叙吧。”

  他匆匆策马而去,周丰容在原地待了许久才对左右道:“继续去军营吧。”

  到了库房外,范一统已经等着了。应璟一面下马进门,一面问道:“大将军是什么时候到的?”

  范一统想了想:“至少有半个月了,几乎就只比我们晚一步吧。”

  “陛下和太后不是不肯让他来的吗?”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大将军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无法推托吧。他来了之后就立即赶去了官署,不过内外消息不通,等也是白等,后来又被手下的人给劝走了。”

  应璟心里过了一遍,点点头。

  取了药匆匆赶回官署,范一统竟然还想跟进去,被应璟喝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