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条条大路通官场r
当杨继于与鲁慧儿于运河之上棋酒诗赋之时,张文甫也在运河的行舟上,大家其实都在接近北京码头。r
张文甫的客船上坐了几个乘船者,张文甫坐在其中。艄公是个中年汉子,摇橹显得格外有力。r
艄公一般都爱与乘客闲话,以便解除客人旅途寂寞。这时正问张文甫:“看相公的样儿是进京赶考的吧?”r
张文甫一直隐居深山,对朝廷科举程序却不甚明白:“我到北京投亲。哦?又要开考了?”r
艄公笑了:“亏相公还是读书人呢,连皇家三年****的时间都记不清?”r
张文甫有点惭愧:“我……我没考过。”r
同船上两个中老年儒生,这时插言:“我们是进京赶考的。”“相公年轻,没经试过那场面,所以不知道。”r
艄公不怠慢任何乘客:“二位想是经过考场?”r
儒生甲有点自豪:“那当然。我从三十岁就开始考!那场面,啧啧!人这一辈子,进进考场就算没白活!”r
儒生乙神情有些黯然:“我今年六十三,也考了十来场了。”r
艄子:“您二位考到这会儿,还没中个举人进士的?”r
儒生甲大笑:“说外行话了不是?你以为八股制艺象你摇船这么容易?没有三十年二十年的工夫,考场的门也甭想进!这位相公就知道自己年轻,所以不敢进场。”r
艄公却反讽:“您要是再考三五次不中,一辈子不就交代了?”r
老儒生有点挂不住了,以为艄公是在说自己:“是何言欤?子曰: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腹,……”r
张文甫不通世故,竟然当面纠正他:“这是孟子的话,不是孔子说的。”r
老儒生不屑:“我当然知道,孟子也是子不是?我说的子曰,就是孟子说!”r
张文甫无奈地笑笑,摇摇头。r
儒生甲其实也五十有余了,立即加入了老儒生一方:“子曰:大器晚成!姜子牙八十有二入朝歌;我朝周伍首辅也是年过花甲才得中。似我二人在儒行尚属青年!”r
艄公大笑:“是了,二位小青年坐好,就要靠码头上岸了!”r
客船靠岸停泊,乘客各自拿了行李依次下船,张文甫向艄公道别,提了简单的行包走下客船,来到了人们熙来攘往的北京大街上。r
走在街上,手里拿着先生留下的信,看看信封上的地址,左顾右盼,自语:“棉花胡同……北京有这样名称的地址?是了,还真有个棉花胡同!”他看到一个小巷口的木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棉花胡同。张文甫定了定神,提了行李,走进小巷里。r
小巷稍宽,里面一个牌楼似的大门,门上匾额三个大字:玉竹园。r
张文甫琢磨:“棉花胡同七号?是这里,怎么是玉竹园?这位鲍玉竹是干什么的?”r
里面走出一个拿扫帚的杂役:“请问相公,您找谁?”r
“请问这儿有叫鲍玉竹的先生吗?”r
杂役知道鲍玉竹:“您问的是我们鲍班主。班主不在,带戏班子出去唱戏了。您打哪儿来?”r
张文甫大惊:“唱戏?鲍先生是梨园中人?”r
杂役介绍:“鲍先生就是鲍班主。这玉竹园就是我们鲍老板的名讳,戏班子是鲍先生撑着,他带大家找口饭吃不是?鲍先生会写角本儿,还会上台演唱。生行丑行都行!哎,你进来说话,班主不在,有我呢,我叫六担儿。”r
张文甫犹豫了:“哦?不……不!既然人不在,我以后再来。”他提了行李转身离开,边走自语:“先生的好朋友是个戏子?我乃黉门秀才,要依靠戏班子立身?”他摇摇头:“万先生的话也不尽然!”r
张文甫一直难忘许多年前,热闹的杭城街头,开道锣响,人役们簇拥着八抬大轿缓缓而来:大轿内走出威风八面的巡按周伍。r
踽踽行走在北京街头,张文甫暗下决心:“我也要进进考场,未必不能金榜提名!”r
放弃了寻找先生故友,张文甫只能寻觅客店住宿,对于梨园行,张文甫打心里有点瞧不起,这是周伍从小给他灌输的:戏子贱业!如同娼门!自己也是中举之士,怎能自甘屈就污泥?r
在一个店名“高升客栈”的地方住了下来,京师招待举子门的客店,一般都要取点口彩,起个客人愿意居住的名字。r
张文甫走进去,老板满脸含笑迎上来:“相公要住店吧?小店叫高升客栈,中榜率最高!打宋徽宗那会儿算,状元就出过好几个!我看您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定然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r
张文甫心里大为舒服:“有无清净的房舍?”r
客栈老板热情无比:“有、有!上官房向阳洁净,三钱银子一天。”r
张文甫急速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腰包:“我住便宜点儿的。”r
客栈老板热情不减:“中官房二钱银子。”r
张文甫:“再便宜点儿!”r
老板心里凉了半截,口气也没那么火热了:“下房?一天二十文!”r
张文甫发狠心点头:“就下房吧!”r
老板话语带着嘲讽:“您相公也真算计,做了官还差这点儿钱?”r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张文甫说不起硬话,一路无语,随老板来到一个极为简陋的客房内,在窄小的木桌上认认真真摆上文房四宝,决心从此重新苦修八股,到时坚决要狠狠轻蔑这老板一眼!r
暂不提张文甫身居高升客栈苦读准备高升,再说点另外一幕:高升之路却未必苦读一条,曹国公府前车、轿拥挤,大家都是走得高升近捷之道,只是大门口两个家奴逐个儿挡驾,大家需要递上银钱,才得放行。r
曹府内,曹吉祥大咧咧坐在厅上,几个官员躬身立在一边。r
丫头递上茶,曹吉祥边品茶边教训:“你们跟随王文鞍前马后也不是一年了吧?万岁有旨惩治叛逆,我怎么能包庇列位?”r
一个官员面红耳赤:“曹公明鉴:王文身为首辅,我等是看在朝廷份上才听从他,现在知错,已经后悔莫及!”r
另一官员口气稍硬气点:“我等为朝廷办差,并无什么叛逆之举。”r
曹吉祥眼中突然射出寒光:“怎么,你还不服气?”r
“不敢,只求曹公谅解宽恕。”袖里拿出银票:“这是下官多年攒下的奉银八百两,望笑纳。”――原来这位老兄有备无患。r
没想曹国公冷冷一笑:“区区八百两银子就想买命?也太贱一点了吧?”r
“曹公……”r
曹吉祥大呼:“送客!”r
这官员已经倾其家底,不可能再多出血了,索性豁上了:“曹公公,你不要逼人太甚!下官多年清廉自守,没有攒下银两;但我也没犯国法,大明律总不能随便杀人!”r
曹吉祥笑了:“你是王文的爪牙就是犯法!万岁下诏,咱家忠实执行。”大喝:“锦衣卫,与我拿下他,打入天牢!”r
这下其余官员服气了,忙打躬作揖:“曹公息怒!”“曹公……”r
曹吉祥是个爽快人:“你们要想买命,一万两开价,少于一万两就甭来!”他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拿了银子也是上缴朝廷,给朝廷创收。嗨,咱家才不愿揽这麻烦事儿呢,皇上交代下来,不干也没法不是?忠不忠看行动,是进天牢呢还是捐款,你们想好了。去家里候着吧!”r
众官员唯唯诺诺,陆续退下,客厅角落里还有一位未走,此人不是官,却是花了大价钱才得以面见护国公。r
“曹大人,您看,这是三万两的银票。”便服的中年人凑上来。r
曹吉祥疑惑地打量他:“你是哪个衙门的?”r
中年汉子态度谦恭:“大人,小的一介商人,不在官。”r
曹吉祥拿着银票:“这是什么意思?”r
汉子看看左右,官员们已经走光:“小的叫赵富,有一个读书的儿子。今届开科,请大人将考题给小儿提示一下,若能得中,小人的儿子就是大人的门生,更要时刻孝敬大人!”r
曹吉祥笑笑“不愧是商人,你倒会算计呀?咱家试试看吧,考题是朝廷第一机密,办不办得到我可不敢承诺你。”r
赵富是个明白人:“是、是!”r
曹吉祥异常大度:“这银子你先拿回去?”r
赵富哪里敢收回礼品?连忙回答:“不不,大人费心也要花钱打点不是?这是给您办事儿用的。”r
曹吉祥官虽大,却也有一爱好,对金银铜钱之类从不嫌多:“算你明白。过几天后再来吧!”r
赵富兴奋了:“是!我听大人吩咐!”r
赵富退出后,曹吉祥看着手中银票,心中一动:“卖考题?好、好!这倒是无本生意,咱家小菜一碟,不费什么心思,”r
事实也是如此,考题是皇帝出的,司礼太监兼职护国公,直接向皇帝打听就是了,这可不犯法,曹国公干脆对皇帝挑明了。r
事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紫禁城内皇帝的寝宫,曹吉祥给皇帝端上一杯茶,皇帝接过。曹吉祥便直接开口了:“万岁,奴才向您请教一个事儿。”r
皇帝最喜请教二字,龙颜大悦:“说吧。”r
“奴才一个侄儿,想参加今年的大考。”r
皇帝点头:“那好哇。”r
曹吉祥好似愁容满面:“我担心小侄八股上的功夫尚浅,写的太慢,一个时辰完不成考卷。”r
皇帝心想,这曹伴伴真是个实在人:“那就不要考了,把你侄儿的名字递上来,朕封他一个官就是了。”r
曹吉祥却断然摇头:“不,奴才不愿意这样做!”r
皇帝惊疑了:“为何?”r
曹吉祥忠心无限:“为了不使那些无聊的官员议论万岁有私心,偏袒奴才。”r
皇帝不屑一顾:“朕就要偏袒!他们能怎么着?”r
“臣也希望侄儿通过考试做官,这对他也有好处。”r
“难为卿家一片苦心。你说吧,怎么办?”r
曹吉祥的确是个实在人:“万岁将考题告诉奴才,奴才让小侄预先练练笔,临场写起来就快了。”r
皇帝皱起了眉头:“这……这考题不是朕出的,朕懒得过问这小事儿,让周伍全代理了。”r
曹吉祥没想到皇帝这么懒惰:“连考题也让他出了?”r
皇帝最烦琐事:“考题也让他出了。明儿朕问问他,再告诉你。”r
曹吉祥放心了:“奴才代小侄叩谢了!”r
曹国公这种手段虽然有点无赖,有点自持皇帝宠爱的意味,但却绝无风险,不怕走风,还能在皇帝眼里取得自己忠心无欺的印象,的确一石数鸟,发财有道。r
但同样是追求发财,遥远的杭州,青年流浪者万卜儿却也不亚曹国公,生财之路豁然宽敞顺达,有时,人还就是离不开那点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