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张文甫说：我要读书r
周伍先生的以身说法，使小文甫做起了读书美梦，以往那学堂的时光竟成了文甫最美好的回忆――虽然，当初的小文甫是那么讨厌学堂的书桌。r
在张文甫现在品味起来，那枯燥的八股似乎也变得津津有味，张文甫现在信服了：八股文，这出人头地的桥梁！r
不过，命运这东西，最喜欢与愿望作对，张文甫怎么也不会想到，从此他将与八股无缘，只剩下对八股的留恋，被深深的刻入记忆，渗进骨髓，之后，无论张文甫再有任何辉煌的机遇，任何高明的老师，张文甫都不能闪出八股的阴影，八股！从此将决定文甫的一生。r
不过，对于读书的愿望，张文甫却不是做梦，毕竟张三敬给儿子留下了庞大的家业，一把天火虽然烧光了旧宅，夺去了爹娘，驱散了奴仆，但店铺仍在，茶山仍在，各地分号仍在，文甫年龄虽小，还是明白这些的。r
不过，一经文甫上门，才发现事情大出意料：那店铺竟然早就更换了招牌，东家已经成了里正，而且里正拿出了有张三敬亲笔签名的以店铺抵债的文书，张文甫傻眼也明白：老爹两年私塾的学历，只会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但是，这就足够了，那文书下面有张三敬三字――天知道是哪位写上去的？r
茶山也是如此，竟然成了杭州府台大人的私产，当然，也有合法的法律文书，而且时间前推数年，原来，这些茶山都是府台大人委托张三敬经营的，张三敬已死，东家自然要合理收回了。r
不过，张文甫更明白：老爸何曾认识过官府的大人？r
外阜分号不用乞讨上门了，结局是可以想到的，实际上有位好心的邻居早就帮文甫打听过了，大家几乎都有张三敬签名的一张纸，都是抵债转让了店铺，没人会替小文甫验证什么笔迹，估计就是验证，也会被确凿的认定为张三敬亲笔。r
一句话总结：现在的张文甫是一个真正的穷光蛋，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叫花，还想读书？难怪那位小乞丐奚落文甫做梦。r
只有张文甫自己知道不是做梦，因为张文甫还有老爸留给的最后遗产，一件宝贝，一个无价之宝！张三敬亲口告诉过儿子，这是张家的镇宅之宝，价值超过全部家产，万金不换！r
这就是那柄折扇，张文甫无意中从大火中带出的折扇，上面有王阅的清荷、方倬的题跋！r
张文甫聪明天生，把它用油布包好，埋在了老宅废墟压宅石下，那是块原来大门下的一块基石，上面有“泰山石敢当”字样，大户人家大都有这么一块石头，据说能驱鬼避邪。可惜避不开大火。r
现在张文甫要下决心用它换成现钱了，有了银子，读书何难？r
又是一个夜里，张文甫来到了张家宅院废墟，扒开碎砖瓦，从“石敢当”下面掏出了那个油纸包。r
打开折扇，扇上的出水芙蓉清香依旧，上面的题诗破空欲飞，还是那四句：“青天降并蒂，绿水托双奇。谁说卉无骨？出污不染泥！”r
以往文甫由于年龄所限，不明白题诗何意，现在毕竟有了小学毕业的水平，对题诗含义，文甫已经明白，现在重读名人大作，不觉心中惭愧，隐隐感到自己不该卖出此宝，能让出水清荷染上污泥吗？r
他又念了两遍，忽然大叫起来：“这不正是说我吗？谁说卉无骨？出污不染泥！”r
可是……腹内咕咕，饥肠辘辘，衣衫破污，还想读书，究竟哪头重要？r
文甫在废墟里转悠半天，还是难以判断，最后还是谨慎地收起扇子，将它揣在怀里，先随身携带再说吧。r
没决断之前，文甫还是要回到街上，随小叫花子们讨饭。r
张文甫在一家小院门口，一位婆婆出来给他端出半碗米饭。张文甫接过米饭又送回去：“婆婆，你家有书吗？我将这换一本书好吗？”r
婆婆看看他，好像看着一个外星人！摇摇头：“我家不识字儿，没有书。”r
小吃摊前，小文甫贪婪地看着刚出锅的饼子。老板看来有点好心，拣起一只饼子递过来：“趁热，吃吧！”r
文甫欲接又缩回手：“我……阿伯，我不要饼。”r
老板奇怪：“你不饿呀？”r
小文甫喃喃自语：“饿……很饿！”r
“那还不吃了它？”r
文甫抬起脸：“拿这换一本书给我，好吗？”r
老板生气了，将饼放回筐里：“小娃子，有毛病哇？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r
赌馆门前，小叫化子们和来往人纠缠：“给一个铜板吧！”“您爷们儿准赢！给我一个小钱行不？”“可怜可怜吧！”r
赌馆老板走出来，对着花子们大喝：“滚开！都滚开！”r
一位赌客似乎赢了钱，得意地从里面走出来，小文甫恰在他身边，他顺手丢下一小块银子，扬长而去。r
小文甫拣起银子，叫花子们过来哄抢，眼看小银块不知会便宜哪个，赌馆老板突然有了兴致：“别抢了，我给你们换成铜钱，每人一枚。拿了钱都给我走开！”r
叫花子们停止吵闹，银块递给了老板，老板取出几枚小钱。没想，张文甫不伸手：“我不要你的钱行不？”r
老板意为这块银子的正主不满意：“小子，嫌少？银子是你拣的，我给你两个正统钱。”r
文甫战战兢兢：“不，我想用它买你一本书。”r
赌场老板闻言大怒：“什么？我这儿最忌讳这个字儿！滚！统统都滚！”他气冲冲转身：“他妈的，一早听见个输字，晦气！”r
实在难挨呀！河边，小文甫坐在岸上摆弄着手中的扇子，一遍又一遍诵读上面的字：“青天降并蒂，绿水托双奇。谁说卉无骨？出污不染泥！”r
肚子饿，没书读，先入污泥又何如？他突然从另一角度理解起了方倬大师的题诗：不是可以先入泥吗？不先入泥哪来得出污？干脆，先换成银子再说，混饱肚子，还能求学，日后如同周先生那般做了大官，然后再不染泥也不迟！r
主意已定，张文甫坚决的走进了一家书画店，这是乔司最大的一家，想必能拿得出值这把折扇的银子，可是，那么一大堆银子，往哪存放呀？叫花子伙计们难道不来争抢？r
张文甫一阵激动，一阵担心，犹豫的双脚还是跨进了书画店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