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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苍蝇惹的祸(1)


春旺耳朵不灵了,还好路才秀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响亮,他才能听得见一点声响。他的耳朵,是让路才秀给打坏的。

春旺变成臭耳聋,路才秀倒是替他感到欢喜。路才秀觉得,他一世人被人使唤太久了,耳根都结了茧,难得变成臭耳聋,就会有清静下来的时候。而且,往后不管谁要是想再使唤他,就得先费下一番气力,把自己的嗓门先喊哑了。

那是在一个夏日黄昏,夕阳架在西山顶上,依然红透西天边。

路才秀和春旺吃罢晚饭,坐在迎福堂的门口埕里乘凉。大白日里的余热,还迟迟不愿意散去。

春旺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摇过来的时候,就把风吹到路才秀脸上,摇回去的时候,又把风吹到他自己脸上。

春旺摇了好一会,路才秀就响亮地说:“春旺,你就别摇了,风都还是热的。”

春旺觉得也对,就把蒲扇放在长条凳上,从衫兜里摸出一根细银耳耙,伸进耳洞里掏耳屎。

那一会,路才秀正在想找件什么事做,可是天还热得人一动就冒汗,只好两眼呆望着西天边那些像是着了火似的云朵。

忽然,有一只肥大的绿头苍蝇飞过来,老在路才秀身旁绕来绕去,路才秀扇了它几下,没扇着。不动还好,他这才动这几下,立即感觉到有几排热汗在脊背上和胸膛下流淌。

这只绿头苍蝇非但没有被路才秀吓走,却还在他身旁不依不饶地嗡嗡兜圈,吵着他的耳朵又碍着他的眼,使他非常气恨,发誓一定要把它五马分尸。

路才秀一气恨,心里就会变得异常淡定。他沉住心气,整个身子纹丝不动地坐着,只有两眼转来转去搜寻绿头苍蝇的影子,任由它嗡嗡地叫着兜圈。

忽然,路才秀闪出巴掌一拍,啪的一声,竟然打在春旺正在掏着耳屎的左耳上,硬生生把那根细银耳耙拍进春旺的耳洞里。

春旺两眼一黑,脑壳里突然一阵刺疼,立即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那声惨叫,他浑身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路才秀清楚地听见春旺的那声惨叫,觉得很熟悉,像是哪个在天色朦朦发亮的清晨里听过,大概是从一头脖子上被捅了一刀的大白猪嘴里喊出的惨叫声,但春旺自己却只听见自己的半声喊叫。

路才秀这一世人,所做的事情都是故意的,唯独让春旺变成臭耳聋是无心的。

转眼又近年关。一日,陈歪偏着头,急急地走到五盏榕底下陈正的编竹场门口,歪着脑袋叫喊道:“陈正,爹喊你回家去过年了!爹说,你这个年再不回去过,爹说他就不过了这个年了!”

陈正坐在屋里,又听见了陈歪的喊叫,这才想起有好几年没有回老家过年了,但他都已安排妥当在沙塘乡过年,不想这样急匆匆地赶回去灰坑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年,就走出门口,把一小把碎银子扔到陈歪的怀里,说:“你回去给老爹买点好吃的,别一想要银子就嚷着要死,我今年没计算要回去,明年再回。”

陈歪一听,就歪着脖子往灰坑乡走回去。

过了两日,陈歪又站在陈正的编竹场门口,歪着头喊叫说:“陈正,爹又叫我来喊你回家过年了!爹说他不是想要银子就嚷着要死,他说他是真的快要死了。”

都快大过年了,陈歪老在编竹场门口叫嚷着死,把陈正气得直发抖。他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把推着陈歪嚷着说:“别在我家门口丢人现眼,晦气!你快给我回家去,你告诉老不死的爹,他要死就死,别老叫你跑到我这里来乱叫。”

陈歪的脖子虽然,脑子却很直,就一溜烟地又跑回灰坑乡,把陈正的话说给他们的老爹听,把他们的老爹气得连连咳嗽,浑身颤抖。

陈歪第二次被陈正赶回乡里去的时候,路才秀正坐在五盏榕的树底下举目望天。陈歪走后,他就站起身,拍拍屁股走到陈正的编竹场门口,大声叫嚷着说:“陈正,你快给我出来!”

陈正的屁股刚贴到自己亲手做的竹椅上,又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气得呼呼地叫,一下冲出门口正想破口大骂,却看见眼前站着的是路才秀,连忙就把声音降了下来,说:“是才秀少爷喊我啊!有什么事吗?”

陈正一见路才秀站在门口,就知道没有好事,心里正提防着,就听见路才秀说:“有事,你要给我糊一个大纸人。不,不是大纸人,是大纸神。我要糊一个圣人公,等初一那日一早,要搬到大石母去给人拜。”

陈正就迟疑了一下,说:“才秀少爷,我们乡里不拜圣人公的啊!”

路才秀响亮地说:“就是因为乡里人以前都不拜,现在我才想让他们都来拜,让圣人公保佑我们乡里。陈正,以后我们乡里要是年年都拜圣人公,那样一年就要糊一个圣人公,那你每年不就能赚多点钱了!”

陈正听了,立马拍起手掌说:“对啊!才秀少爷,拜圣人公啊!我们乡里以前没人拜,现在就真的要拜啊!圣人公要保佑我们乡里了!”

路才秀对他点了点头,说:“陈正,你要把圣人公糊好了,我给你十两银子。”

陈正喜得满心直蹦跶,说:“才秀少爷,那这圣人公要怎么糊呢?”

路才秀把双手叉到屁股后面,说:“这个圣人公要有两丈高,七尺宽。要糊成双眼圆睁,左手拿佛彩,右手直指前方。我把圣人公搬到大石母以后,要让祂两眼看着沙塘乡,右手也指着沙塘乡,这样祂日夜都会保佑着我们乡里。”

陈正听了连声叫好,又问:“才秀少爷,那你什么时候要来搬圣人公呢?”

路才秀响亮地说:“搬圣人公得选个好日子!但还有十来日就要过年了,剩下这些日,日子倒是不好选。不过,二十一那日是乡里大拜众神,二十那日,我就会叫人来搬,最晚也是那日傍晚。”

陈正又连声说好。

路才秀点点头,又说:“陈正,这圣人公要糊得很大,你要是在编竹场里面糊,到时候可能要把你这编竹场的门拆了,圣人公才出得来。你还是就在巷里糊吧,糊好了就不能让圣人公趟着,要让他站起来。”

陈正听了,又连声说好。

路才秀又点点头,然后拍了拍屁股就往家里走回去。

陈正连日赶活,到了腊月二十那日中午,才把整个圣人公都糊好了,顿时松了口气,就叫几个徒弟帮忙着把圣人公扶着站起来。

圣人公这一站,直巷里的许多户人家就都走出家门来看,他们都说陈正糊得真像是圣人公,听得陈正心里面像是刚喝了一碗糖水。

突然,站在陈正家对面门口的人就叫了起来,她喊叫着说:“陈正,现在都快过年了,你怎么可以让圣人公对着我家门口?你看圣人公祂还睁大着眼睛看着我,手也指着我呢!你还不快把祂移开!”

陈正一听,连忙叫徒弟把圣人公的脸移向西边。这下,直巷西边那几户人家也叫骂开了,他们还说:“陈正,你怎么可以让圣人公这样对着南片王公庙呢?你是不是要作孽啊!”

陈正一听就急了,他对西边的人家说:“圣人公正要和三山国王说话呢!”

他们就说:“人说话都不会瞪着眼看还拿手指着别人啊!神仙怎么会这样?”

陈正又连忙叫了徒弟把圣人公的脸移到了东面。这下,从陈正家一直到老祖庙的那些人家又叫喊了,他们说:“陈正,都快大过年了,你怎么可以让圣人公对着老祖庙这边呢?你是不是要让全乡里的人来把你那个箩筐大的肚子揍扁啊?”

陈正这下急得像猴子一样转了起来。他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把圣人公的脸对着自己的家门口。

这下,四邻的人就没再叫着骂他了,他正搓着两只手盼着路才秀能快点来搬圣人公,编竹场后面的人家就赶上来叫骂了。不得已,陈正只好叫徒弟把圣人公放倒,这下,乡里的人全都叫骂他,说他让圣人公指着老天爷,是大逆不道,是要害了沙塘乡。

陈正实在没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叫人去叫路才秀来搬走圣人公。可是,他的徒弟怎么也找不到路才秀。

这时,路才秀正坐在老祖庙的偏间里,听着乡里的老人说起陈正,说他当年怎么样从他爹的眼皮底下走出了家门,来到沙塘乡闯江湖。

过了好一会,陈正的几个徒弟都跑回到他跟前,说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才秀少爷。

陈正这下抓着头皮,大叫自己真不该赚这十两银子。他哎呀大叫,在圣人公身边围着打起转,转了一会就蹲到自己家门口的门槛上,睁着两眼看着圣人公,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乡里人给他限定的时间快到了,眼见路才秀还没来,他气得两眼发涨,盯着圣人公看,这下,他才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发现圣人公也瞪大着眼看着他,手还指着自己,那样子像是在骂他。他越看圣人公,心里越觉得害怕。

陈正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是路才秀故意在耍自己,气得他整个人蹦了起来,拍着两腿围着圣人公大叫。

陈正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喊几个徒弟把圣人公拆了。这一拆,乡里的人又骂他,说他胆大包天,连圣人公都敢拆,往后肯定遭报应!陈正被人说得两眼发白,满脑鼓胀。

圣人公刚被拆掉,路才秀一把响亮的声音就窜出来,他叫着说:“陈正啊陈正,你误了本少爷的大事啦!”

陈正垂着头说:“才秀少爷,我不收你的钱就是了!”

路才秀响亮地说:“你不收我的钱就是了?我问你现在没了圣人公,让乡里的人去拜什么呢?”

陈正瞪着眼珠子,说:“才秀少爷,你是故意糊弄我啊?”

路才秀响亮地说:“我可不敢拿了神明糊弄人!”

陈正气呼呼地说:“才秀少爷,你是成心不让我过个好年!”

路才秀叫着说:“我好好把银子给你赚,你却说我成心不让你过个好年!好,我现在就去找乡族长说理去。”

陈正自知路才秀闹事的本领大得不行,如果硬是闹下去,自己的年真就不好过了。而且,沙塘乡路家的人都不敢跟路才秀闹,何况自己是一个外姓人,只好无奈地说:“才秀少爷,都快过年了,我们还是别闹个事出来。你说,我要我怎么赔你?”

路才秀响亮地说:“我路才秀会差几个钱吗?你拿什么赔我?好,你要想赔银两,就赔一百两,我要拿这一百两银子,给乡里热热闹闹地拜神谢佛!”

陈正哭丧着脸,说:“才秀少爷,我就是把我这一身肉也卖了,家里凑凑都没有几两银子,我怎么赔你呢?你就放过我吧!”

路才秀响亮地说:“陈正,不是我不想放过你!是你误了乡里大事!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赔我一百两银子,二是你现在马上进屋里去收拾衫裤,马上回灰坑乡去,三个月后,你才能回乡里来!而且,你只能回灰坑乡去,你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我路才秀就是翻山倒海,也会把你挖出来。你要是乖乖地回灰坑乡去,我这十两银子就送你雇辆马车。”说着,他把十两银子塞到陈正的手里。

陈正哭丧着脸说:“才秀少爷,你这是分明要耍我陈正了!”

路才秀笑呵呵地说:“陈正,乡里乡外的人可都是知道的,我路才秀生来就是耍人的命!”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回家去。

第二日,陈正就带着一家大小,顾了一辆马车,一路往顺着沙塘溪往灰坑乡回去。

乡里的人都说陈正是头大蠢猪,还是头贪钱的大蠢猪!明知道才秀少爷是粒干炮,他还要拿了香去点,活该把自己炸黑!

陈正回到灰坑乡,他爹就欢喜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掉。当夜,他爹竟然从床上下来了,还一口气吃掉了三碗饭。

陈正回到灰坑乡的第二日,去了陈歪的家,第一次看见陈歪的媳妇,长得竟然很是好看,直叫陈歪命真好。

陈歪的媳妇看了陈正一眼,忽然很是惊慌,立马就从家里溜出门口,抱着一个小崽坐在门口的一个块石头上。

陈正觉得奇怪,说:“阿嫂,石头冰得很!你别坐在上面,到屋里来坐。”

陈歪的媳妇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头上。

陈歪就说:“陈正,我媳妇是傻的,你别管她。”

陈正这才愣了一下,才明白难怪这个生得像模像样的女人会嫁给陈歪。

陈歪说,这个媳妇,是他几年前在沙塘溪边捡回来的。但陈歪没有告诉陈正,他捡到这个女子的时候,这个女子光着下身,没有穿大衩裤。

那日一早,陈歪像往常一样,比乡里哪个人都起得早,扛着渔网去沙塘溪打渔。他刚走到溪坝边,就看见一个光着下身的女子趴在溪边。

陈歪一惊,想拔腿就跑的,可又觉得该去看看那女子死了没有。他就下了溪坝,凑近一看,发现那个女子嘴角还在动,立马就脱下自己的衫裤,裹在女子的身上,一把将她扛回家里去,然后去请了一位赤脚先生给她看病。

那日,陈歪穿着一条短裤头把那个女子扛回家后,那个女子不仅活下来了,还在陈歪家里住了下来。乡里人都说陈歪白捡了个媳妇。只是,这个媳妇是傻的。

陈歪跟陈正说,这几年,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一直担心儿子也会是傻的,没想到不仅不傻,还精得很。他说,他的媳妇每日话也不说,只知道抱小崽。有时,他媳妇说话了,却总是自言自语大半日,都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陈正走出陈歪的家门时,心里感到有点发酸,就把路才秀给的那锭十两的银子塞到陈歪媳妇的怀里,陈歪媳妇吓了一跳,歪起头看了他一眼,立马又低下了头去。

就是陈歪媳妇的这一个惊慌的眼神,让陈正心里大吃一惊。他觉得陈歪的媳妇很是眼熟,越觉得眼熟就越是认定在哪里见过。

陈正走进他爹的家门口时,才猛然想起来,陈歪的媳妇,原来就是死鬼路福六的女儿沉香。

陈正离开沙塘乡回去灰坑乡的第二日清早,渡头滩的徐老船公来到九间楼。他满心疑惑地走进迎福堂堂屋,见了路才秀就说:“才秀少爷,昨夜,有两个戏子说是你家的人,说是要到溪北的临水乡去演戏。他们乘我的船过了渡,却不给我钱,说让我找才秀少爷你要。我说才秀少爷家里怎么会有戏子呢!他们就说,只要我到九间楼来问少爷你,少爷你就知道的。”

路才秀响亮地问:“那你记得那两个人长成什么模样吗?”

徐老船公说:“一个画了个金脸,一个画了个银脸。”

路才秀嘟起嘴响亮地说:“船公,我家里没有这两个下人!你是被他们骗了!你都说自己也知道我家里没有戏子,你还要被骗!”

次日清早,徐老船公又找到了路才秀,说:“才秀少爷,昨夜里,我又把那两个人撑到溪北去,然后又把他们从溪北撑回来。”

路才秀笑着说:“那你有没有连前夜的钱一块跟他们要回来了?”

徐老船公灰着脸说:“没有!”

路才秀响亮地说:“船公,你真是蠢得像一头猪!难道你怕打不过他们?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到沙塘乡来胡闹?”

徐老船公说:“他们还是说是你家的下人,让我来跟你要钱!”

路才秀尖起嗓门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家里没有这两个下人!”

徐老船公低着头说:“我也跟他们说了,我没见过九间楼有他们这两个下人,可他们说,他们只呆在屋子里,平日里不出来的。他们跟我说,让我再和你说说,那样你就会知道的了!少爷,只要是九间楼的下人,我哪里会收他们的钱。”

路才秀就说:“事不过三,如果他们今夜再找你撑船,他们还是不给钱的话,你就把他们一人剁一个尾指下来,你就说是我要剁他们的手指。”

当夜,徐老船公急匆匆地敲响了九间楼的大门。春旺把徐老船公领进迎福堂堂屋时,刚好路才秀还没有睡,正坐在椅子上望着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