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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民国(2)


路才秀一脸无所思虑的样子,坐在床边摇着两腿。路老爷把一把金钥匙放到路才秀的手里,握住他的手,说:“才秀,阿公要走了,你得记得阿公对你说的话,阿公和你爹不在了,春旺就是你爹。春旺,你要帮才秀看好这把金钥匙。”

路才秀晃了春旺一眼,又摇着两腿,春旺这下更是难为情了,使劲地点点头。

路老爷用上最后一口气,说:“才秀孙儿,你要记住,人生在世,无非草木,世间万物,地最是根。”说完,他还盯着路才秀看。

路才秀知道,他要是不点头,路老爷就不肯断气,于是他就点了点头,路老爷看见了,笑了一下,眼睛一闭,手腕就松开了。

路才秀站起身,一直从品心斋走到九间楼的大门楼,走下七级石阶,对着戏台上响亮地喊了一声:“把鼓擂起来!”

戏台上顿时呗呐锣鼓铜锣声齐震,九间楼里外一点丧气都没有。

春旺这才知道路才秀为什么要让自己派人去河阳请来万誉班,原来路才秀是要给路老爷好好看上几夜戏才上路。

路老爷的灵堂就搭在戏台的正对面,师公在灵堂里做法事,戏台上的戏子在唱戏。

春旺对路才秀说:“少爷,你想得真是够周到啊!治丧唱戏,乡里还是头一回呢!”

路才秀响亮地说:“人生如戏,看看也罢。”

乡里好些人都在大骂路才秀,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存心故意的,都到了大农忙的时节,他请了最好的戏班来唱戏也就罢了,还要在大白日里唱戏唱个没完,天黑了就偏不唱戏了,还让不让人下田做活去。

乡里人骂归骂,好些人家还是忍不住了,要待在戏台下看戏。

路老爷落葬了。春旺按路三爷的意思,把路老爷安葬在南山的剑地上,葬在老夫人的左侧,路三爷老早就给路老爷留好了这个穴位。办完路老爷的后事,九间楼的日子很快又落入平静。

路才秀经常一大早就跑去看公鸡打鸣,又经常跑到田埂上听耕牛一声声地哞叫。乡里人忙得累死累活,他却是百事不用做,让人看得很不顺眼。但他就要人家看自己不顺眼。

海阳的程万里是跟路老爷同一日死去的。路三爷的那一脚蹬得太狠,程万里到死之前,还日日夜夜熬着疼痛。

前一年的那一日,他被海阳的打手抬下沙塘溪,就顺着沙塘溪去到出海口,再上了一个渡头,一路往海阳赶回去。回到海阳的程家大院之后,他再也下不了床,终日躺在床上一脸愁苦。他心里怎么也想不过去,当日为何就不能一刀把路三爷和李铁柱一块宰了。现如今留下一个李铁柱还活在这个世上,自己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程万里一开始还想养好病,好去对付李铁柱。可他一心窝的仇恨未消尽,心里总是苦不堪言,病就好不起来。越是好不起来,他就越是干着急。直等到全身慢慢发软了,他才知道自己再也起不了身了,一心窝的怨恨就把自己逼得更苦。

有一日,程万里把四个孙子都叫到跟前,苦口婆心地说:“我们程家,还有一个大仇人,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个人就叫李铁柱,在陆阳北山的匪帮里当头。你们经常在外跑生意,难免还会再碰上,你们要是碰上了,一定不能放过他,你们要替阿公我杀了他。”

程家的四个孙子早就对这个脾性暴躁的老头子没了兴致,他们虽然一个个都对程万里点了头,但心里一点不搭理他的话,还巴不得他快快死去。他们早已知道,程家几个死去的人,都是眼前这个老头子给害的。

程家排行第二的孙子点着头的时候,还翘着二郎腿晃着,嘴里还抿了口茶。程万里一看他的样子,心里就火了,从嘴里冲出一口恶气,骂道:“孽子,我跟你说这些话,你还翘着二郎腿喝着茶!”

程万里骂完这句话,心里就窜进一阵刺骨的纠痛,他猛然想起他爹和他阿公临死前跟自己说过的同样的一番,顿时瞪直了双眼,大声叫道:“又是二郎腿!又是春泉井!”说完,他的一口恶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两眼直直地断了气,把程家的四个孙子活活吓了一大跳。

程万里死了,心里最是偷着乐的,就是程家的两个媳妇。这些年,程家两个媳妇早就受够了程万里的恶气。她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想终于逃出了魔爪。但她们也很是担心,害怕她们已经掌管程家生意的儿子们会记恨自己。但担心归担心,程万里终究是死了,儿子再记恨始终还是自己的儿子,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人都得各自为了程家的家业明争暗斗。

一日,沙塘乡有好几个人坐在坡仔树的大榕树下,说这一年的年景好,早季的收成一定会很可观。当时,路才秀正坐在另一棵大榕树下的石墩上,看着一拨拨的人马牵着耕牛扛着铁犁回乡里来。

有个人见路才秀歪着脖子在石墩上坐了大半响,就打趣他说:“才秀少爷,你阿公把田园土地都送人家了,今年早季的收成,我看九间楼拉不回多少粟了。”

路才秀歪过脖子看了他一眼,又把脖子歪回去,看着远远的田园土地。

那人见路才秀一副好像天底下的风都是从他屁眼里放出来的模样,心里就不欢喜,说:“狼毛还没长出来,一条狼就想顶到天上去。”

几个人一听那人的话,就都哈哈大笑。

路才秀就站起身,走到石板桥上,解开裤腰带掏出毛狼,对着大里沟冲了一泡尿。

第二日,乡里的小崽都听说路才秀要在老祖庙的大土埕里,糊一粒天底下最大的大炮,说是糊好了之后,要去南山上炸老虎。小崽们欢喜地蹦蹦跳跳,一路往老祖庙大土埕蹦去。

梅花哭着脸坐在一旁,谁人拿了纸来,她就按纸张多少付给人家一把米。纸能换米,乡里好多妇人都在家里搜罗纸张,拿到老祖庙大土埕来换。

路才秀顾了四个人糊大炮,用一圈圈的纸,把一包炸药包在中间,留了一条长长的火引在外头。当日,四个人从一大早糊到天色泛黄,才糊好了一粒足足有一大间房屋那么大的大炮。

这时,乡里几乎所有的小崽都跑到老祖庙来了,连临近乡里的小崽也专程跑来看热闹。

大炮糊好了,路才秀顺着木梯,爬上大炮,站在上面响亮地对人头挤挤的小崽说:“你们想不想看我放大炮?”

小崽们都喊叫着说想。

路才秀又说:“你们知不知道我糊这么一大粒的大炮,是要炸什么?”

小崽们哇哇乱叫,说是要炸老虎。

路才秀点点头,响亮地说:“对!是要炸老虎!可是,现在天都黑了,日公公睡着了,老虎也睡了,躲在洞里睡大觉,我们炸不了老虎了。”

梅花瞪了路才秀一眼,心想路才秀净糊弄这些小崽,老虎可是大白日睡的觉,夜里都出来寻吃的。

路才秀见小崽纷纷问着炸不了老虎要炸什么,就响亮地说:“现在天快黑了,什么都炸不了了。但是,这里炮今夜就得放了,今夜要是不放,到了明日就放不响了。”

小崽就都纷纷喊叫着要放炮。

路才秀大喝一声:“好!我们这就去放炮!这粒炮太大了,我们不能在这里放,一放的话会把整个乡里都炸平的,会把我们老祖宗给吓坏的!我们要搬到乡里外头的田地里去放。”

路才秀从木梯上爬下来,叫雇来的四个人抬起大炮,小崽大崽也都跑上来,把大炮扛了起来,好几百人立马就跟着路才秀出乡里去放大炮。

路才秀叫人把大炮搬到乡里西头的田地里,众人就不敢踩进水田里去,路才秀就叫道踩坏了水田就由他来赔,于是几百号人立马冲下了田地。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乡里好些人家都跑了出来,有人看见自家的水田被踩踏了,急得嗷嗷乱叫,大骂路才秀是个大祸害。路才秀被几百号小崽拥着,谁都逮不住他。

天色泛黑,大炮从一处搬到另一处,路才秀都说不好,还得换地方,结果几百号人一路从乡里西头绕着乡里挨到乡里东头的田地里,最后才把大炮放在前一日说他的毛狼要顶上天的那个人的自家田地里。

乡里的总理头已经当上了乡族长,接了路三爷的位,他带着几位总理跑到乡里东头的田地上时,天色大黑,田地里黑洞洞都是人影,谁都看不清谁。

春旺站在坡仔树下,想跑去找路才秀,可是已经被很多人家的主事人围住了,人人都叫他要赔了他们的水田,他被一群人吵得焦头烂额,连声叫喊着说:“赔!赔!都得赔!”

路才秀见几百号小崽跑在泥水里,还不停地叫叫嚷嚷,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忽然大叫一声:“我要放炮了!”

很多人都站住了,看着黑乎乎的一粒大炮立在田地里。

路才秀又大叫:“我一点着炮芯,你们就要拼命跑开,哪个人跑在最后,那个人的屁股就要被炸成两半。”

路才秀的话才说完,几百号小崽哇哇大叫,胡乱跑开,田地里顿时叫喊声四起,一片水田被踩得残败不堪。

路才秀点着了火引,然后慢悠悠地往乡里走回去,他还没走出多远,砰的一声巨响震动夜空,爆炸声钻入乡里人的耳朵里,还荡出几个回音,往四处乱哄哄瞎跑的小崽,好些都被吓哭了。在沙塘乡这个深深的夜里,破碎的纸片漫天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