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大地主全文阅读 > 第104章 苍蝇惹的祸(2)

第104章 苍蝇惹的祸(2)


徐老船公浑身瑟瑟发抖,把一截金子和一截银子放在桌上,说:“少爷,他们今夜又乘船过了溪北了。他们过了渡之后,我跟他们要钱,他们还是让我找你要。我就说,他们要是敢不给钱,才秀少爷说让我剁他们的手指。没想到,他们竟然问我有没有带刀,我当时气在心头,就把刀子抽了出来,他们竟然叫我切手指,我就被吓到了,刀子都掉在地上。金脸的人却捡起刀子,自己在船上切手指,我蹲在地上看都不敢看。等我站起身时,他们两个人已经走了,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切了手指,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一截金子和银子。”

徐老船公的话把路才秀吓了一跳,但路才秀还是面不改色地坐着一动不动。路才秀这才想起,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吓到了。

路才秀说:“船公,既然人家给了你金子银子,你就带回家去吧!这样,你也没白撑了他们几回。”

徐老船公连连摇头,说:“少爷,我不敢要这金子银子。”说罢,他就急匆匆地走回家去。

徐老船公走后,路才秀就让春旺去拿那把金钥匙。他拿着金钥匙,独自一人走进迎福堂的一个偏间,推开柜子后,又推开了一堵厚厚的木板门,走进地下的房间。

路才秀拿那把金钥匙开门时,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横下心一扭,门打开了,他推开门扇,看见站在门内守着的,是一对金银鬼。他走上前,摸了一把金鬼,金鬼身上镀着的一层金皮脱落了,露出石头雕成的胸口。

路才秀惊愕地看到,金银鬼是一对石头。但是,这对石头都少了一个尾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哧哧地笑了。

大年二十九那日,沙塘溪过来了一队黑身白腿的鸭子兵。这队鸭子兵足足有一百多人,过了溪后,就在渡头滩重整队形,看样子像是要进沙塘乡来。

老总理头乡族长正在九间楼迎福堂跟春旺吃茶,十房头总理路昌茗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叫着说:“元秉兄,大事不妙啦!有一队背着枪的鸭子兵要进乡里来了!”

乡族长大吃一惊,说:“往我们乡里进来了?”

“进来了啊!很多人老远就看见了!”年前刚当上总理的路昌茗焦急地说。

春旺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疑惑地问:“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乡族长坐不住了,说:“怎么办?鸭子兵要进乡,我们得想个好办法应付才行!”

这时,路才秀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响亮地说:“敲锣打鼓迎进乡里来!”

路昌茗瞪大了眼珠子,说:“少爷!你真是奇人有奇招啊!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大大方方地迎接他们进乡,这样反倒好说话!”

乡族长也连声叫好,说:“戏头,你赶紧叫白字戏班的人马搬锣鼓!”

鸭子兵远远就听见了沙塘乡坡仔树的锣鼓铜锣声,领头的长官坐在马背上,摇着身子笑了笑。

等百来号人马的鸭子兵走到坡仔树时,沙塘乡的人惊呆了!骑在马背上的那个神气乎乎的长官,不是别人,而是李铁柱!

前一年,李铁柱被山匪帮的弟兄从沙塘乡渡头滩拖走后,就去了广州省城找向南风。那时,向南风已在省城的部队里当了官,知道李铁柱跟着自己一路打仗下来,死伤了不少弟兄,就把李铁柱的弟兄都收编了,还给李铁柱找了个治安官当。向南风告诫李铁柱,他李铁柱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官了,万不可再拿土匪那一套来做事。李铁柱也机灵,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当官,就老老实实地领着一小队人马在广州走街串巷跑了快一年,把一小带地方管得有理有条,这才让李铁柱知道当官也很过瘾。

好几个月前,陆阳终于来了一位当家的,可不像以前叫县太爷,而是叫行政长。半个月前,县里为了加强巡防,李铁柱就被派遣回到陆阳,当巡兵团团长。眼见新年就到,这位独耳团长又刚回到陆阳,想弄个好东西给行政长拜年,就借着外出巡查的名头,跑到沙塘乡来。他一回到沙塘乡,刚刚藏进身子里的匪气又显露出来,念想起九间楼的那一对金银人。

李铁柱看着坡仔树一众惊呆了的乡民,心里暗暗得意。他想起十几年前被路三爷赶出沙塘乡的那一日,自己也是这样骑在马背上。那时,他回望了一眼沙塘乡,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沙塘乡的人敲锣打鼓把自己迎进乡里,如今果然如此。

春旺也被吓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自己割了一只耳朵的人,李管家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竟然当了官。心里最为怨恨的,当属路昌茗。他睁着两眼看着李铁柱,心里是又恨又怕。

和所有的鸭子兵一样,李铁柱脑勺后面也没有了辫子,头上只戴了顶鸭子帽。有些鸭子兵,辫子没有了,脑门还光溜溜的。

李铁柱把马骑到石板桥前,亮开嗓门说:“诸位乡亲,我李铁柱福大命大,这不,我们又见面了。”

乡族长愣了大半日,这才恍然大悟,叫着说:“把锣鼓擂起来,把铜锣敲起来,恭迎我们的李铁柱大官爷进乡!”

李铁柱叫了一声,说:“去老祖庙!”

锣鼓吹打班立即领头开路,一路从直街走向老祖庙。乡里的人家全都好奇地跑到直街来看热闹。他们大都认出了骑在马背上的人是李铁柱,吓得连连暗叫,心想李铁柱一定是回来报仇的了。

李铁柱把沙塘乡各户人家的主事人都集合在老祖庙大土埕上,白来号背着枪的鸭子兵把大土埕上的人围了一圈。临走上戏台时,他走到乡族长跟前,说:“乡里是不是有个叫雅姿娘的女人没有来?”

乡族长摇了摇头,说:“乡里没有一个叫雅姿娘的女子,各家各户的主事人,待在乡里的都来了。”

李铁柱瞪着怀疑的眼珠子看着乡族长,直把乡族长看得两腿发软。他想了想,说:“那有没有一个叫叶筱倩的女子呢?”

乡族长想了想,连忙说:“有有!有一个叫叶筱倩的女子,几年前来乡里开了间叫凤鸣楼的茶馆,可是,去年年底,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乡里了,听说是去了香港。”

李铁柱听说雅姿娘有了个女儿,心里大惑不解,但他相信乡族长说的话是真的,就直抖抖地走上戏台。戏台上没有搭棚,背后就是茫茫的田园土地。

李铁柱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在戏台上转了转,看见戏台后头的水沟边有一只大黑猪正在耗着黑泥,就掏出别在腰间的盒子炮,朝那只大黑猪瞄了瞄。

乡里人看着李铁柱掏出了盒子炮,心里正担惊受怕时,忽然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个个都吓得直发抖。那只大黑猪被李铁柱打中了猪头,一把歪倒在水沟里,嗷嗷叫了几声,就抽搐着身子没再叫唤了。

李铁柱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炮,说:“我现在当官了,不是土匪,你们放心,我的盒子炮是不会随便打人的。只有不听话的话,我才会打。”

戏台下的乡民谁都不敢吱声。春旺闷着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连李铁柱这样的人都可以当官,而路三爷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却死掉了。路三爷临时前,还救了这个刺流子一命,又放了他一马。

李铁柱说:“现在,县里资金紧缺,我是受命到各个乡里征收资金的。”

乡里人听得一头雾水,拿不准资金是个什么名头的税负。

李铁柱又在戏台上转了半圈,说:“我这人做好商量,凡事只要跟我商量的,没有不成的!乡里每户人家,人丁少于五人的,交一个大洋,多于五人的,交两个大洋。”

戏台下顿时哗然,李铁柱就朝天放了一枪,戏台下顿时又鸦雀无声。

乡族长战战兢兢地说:“李大官爷,我家刚好是五口人丁,是不是要交一个半大洋呢?”

李铁柱瞪了他一眼,说:“五口人丁的也交两个大洋!”他见台下没有人敢再说话,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看自己,就说:“今夜子时之前,每家每户都要交齐大洋,由乡族长送到我这里来。”说到这里,李铁柱才想到今夜子时会在哪里,他想了想,就到九间楼,那座自己活了十几年的大宅院,又说:“路才秀呢?他怎么没有来?”

李铁柱盯着春旺看,春旺根本听不见李铁柱说了什么,乡族长连忙说:“李大官爷,春旺现在是九间楼的主事人,他已经在这里了。但是你别怪他,他耳朵聋掉了!”

李铁柱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的事情竟然这么巧合,自己被春旺割掉了一个耳朵,春旺当时还说他欠李家一只耳朵,,没想到他的耳朵就聋掉了,这算不算还债了呢?李铁柱并不记恨春旺,他知道春旺是个老实人,是受了路三爷的命割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其实,李铁柱心里也不恨路三爷了,前一年他牵头拉拢乌旗乡杀过溪南,最后被逮住了,路三爷不当放了他,还救了他一命。就是程万里不来那一刀,他自己也早该死在溪南赤旗乡的刀下。

李铁柱想了想,说:“今夜子时,就由乡族长把大洋送到九间楼给我。”

戏台下依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李铁柱心里很得意,但又觉得这一乡里的人怎么看怎么个别扭,忽然才想起什么,就说:“乡族长,你把各个房头的总理带到前面来。”

乡族长赶忙一个接一个地唤人。沙塘乡十大房头的总理,有一个出外去了,还有两个下了田地还没有回来,一共有八个字一排站在的李铁柱跟前。李铁柱叫他们都靠到戏台边上,说:“现在已经是中华民国,男人头上不能再留条牛尾辫。留条牛尾辫的是什么人?是女人,不是男人。你们要跟上大时代,不能再留腐朽清廷的臭辫子。”

李铁柱说罢,就叫乡族长和总理们都转过身去。一排人都知道李铁柱是要割了自己的牛尾辫,心里纠痛地不行。李铁柱从大黑皮靴上拔出一把刀子,一个个地割掉了他们头上的牛尾辫,扔成一堆,说:“给我烧了扑他娘的牛尾辫。”

一个鸭子兵连忙跑上戏台,掏出火折子,一下就把牛尾辫给烧着了。北风干裂,火一下就烧得很旺。

好几个总理和站在戏台下的乡民都流下了眼泪,心里骂着李铁柱是个彻头彻尾的孽子,连老祖宗留下来的辫子也敢割了烧了。

李铁柱指着烧成一小团的牛尾辫说:“我先拿各房头总理给大家带个头,下回我再进来乡里,如果还见到谁脑后还甩着牛尾辫,我就会像刚刚一枪崩了那个猪头一样,把那个脑袋给崩了。”

乡民们一阵窃窃私语,骂着李铁柱大逆不道。有人想起长辈们说过,几百年前,清兵入关后,就要人人留条小辫子,谁不留辫子杀谁的头。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割除,辫子是世世代代的祖宗传下来的,从一条小辫子变成如今的牛尾辫,已经留了几百年。可如今呢?留着牛尾辫的话又要给崩掉脑袋,世道转来转去,究竟是要怎么转的。

李铁柱又让乡族长和总理们转过身,这下,他看见路昌茗正流着眼泪瞪着一双恶眼看自己,心里顿时就来了气,叫道:“路昌茗,你上来。”

路昌茗刚刚还在气恨,被李铁柱一脚,却吓得两腿发软,站着不敢动。

李铁柱把枪口对着他,说:“你再不上来,我就崩了你。”

路昌茗没辙了,怕也得上去,只好颤着身子走上台阶,站到李铁柱跟前。李铁柱说:“把大衩裤给我脱了!”

路昌茗大惊,惊慌地说:“李官爷,戏台下的人那么多,我不好出丑啊!”

砰的一声,李铁柱又朝天放了一枪,吓得路昌茗赶忙脱掉裤子。李铁柱拧着路昌茗的脖子,把他的屁股转到自己跟前,说:“你的屁眼不是爱吃肉狼吗?大爷我今日就让你的屁眼吃颗子弹。”说着,他把盒子炮顶在路昌茗的屁眼上,还往里钻,把路昌茗吓得连连求饶。

路昌茗整个人瘫软了,却被李铁柱提着。他有气没力地说:“李官爷,念在我给你养了十几年儿子的份上,你就放过我吧!”

登时,戏台下一片哗然!

李铁柱呆住了!他刚刚还在想雅姿娘的那个女儿是不是自己的,这下有蹦出一个儿子来!他看着戏台下人人脸上挂着惊愕,心里异常恼怒,说:“扑你娘的随便找个野种就给我充儿子!”

路昌茗吓得软榻了,连声叫道:“我是说真的!我是说真的!我媳妇亲口告诉我的!”

“砰!”李铁柱大叫一声,路昌茗以为是枪声,吓得一把趴倒在地上。李铁柱突然哈哈大笑,说:“扑你娘的全是狗种!”

路昌茗七魂八魄都被吓跑了,忽然趴起来嗷嗷大叫,甩着刚被割得残次不齐的头毛,光着脑门使命地晃着脑袋,忽来呼去转起来,还被缠在脚上的大衩裤绊倒了两下。他一下蹦到戏台后的水沟里,嗷嗷地叫着往田地里跑下去。

春旺刚刚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是在看见李铁柱让路昌茗扒了裤子时,心里异常窝火。这下,他看着路昌茗远远跑去了,忽然大叫:“戏头疯了!”

李铁柱大大咧咧地走进迎福堂堂屋,一眼就看见路才秀翘着二郎腿仰着头看屋顶,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李铁柱朗声大笑,说:“大少爷啊!你可真是个人精啊!”

路才秀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屋顶。

春旺连忙提了滚水进来,请李铁柱坐下,给他冲茶。

李铁柱环绕着看了堂屋一通,说:“扑他娘的,我都三十好几了,这座屋子还一点样子都没有变。我真想把这座屋子搬到陆阳去。”说完,他心想,一百多号兵都进来了,九间楼竟然一点不见拥挤。他觉得九间楼不像一座宅院,更像是一口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