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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过目不忘(2)


狗生把满满当当的一袋铜钱举到路才秀眼前,说:“装得死顶了。”

路才秀:“好,放下来!”

春籽:“少爷,我们不是要去书房吗?”

路才秀:“你先跑去书房,告诉林先生,你家少爷正蹲在都池边拉屎,等他拉完就会跑过去。”

春籽:“少爷,你是在教我说假话哩。我爹会揍死我的!”

路才秀响亮地说:“你再不去的话,我现在就揍死你!”

春籽无奈地看了看他,掉头就往书房跑过去。

路才秀侧过身,问那堆老人说:“叔公、叔婆,你们现在还冷吗?”

他们都点着头说冷,有人又在跟他说,他应该叫他阿伯,不能叫他叔公。路才秀懒得理他们,转过身去,把书袋拖到都池边,然后从书袋里捧一把铜钱,双手一挥,全撒到池水里。

那一堆老人都张着嘴惊讶地看着他,七嘴八舌奇怪地问:“才秀少爷,你怎么把铜钱洒到水里去?”

路才秀响亮地说:“我要撒给水怪吃。”

他们惊讶地说:“才秀少爷,水怪只爱吃人,不吃铜钱的!”

路才秀又响亮地说:“水怪要是不吃,就让别人捡回家去。”

他们一听,立即站起身来,有的左拐有的右撇,一下子全都往池水里冲下去。

路才秀对狗生说:“快帮少爷我把这袋铜钱全撒到池里去。”

狗生连忙一捧接一捧地把铜钱撒进水里,他没撒两下,竟然乐得一张嘴巴半天没合上,还在嘴角流出一串口水。那堆原本坐在石条上晒日头的老人,这下全都泡在刚好过膝的池水里捡铜钱。几个会泅水的老人,像只老水鸭一样,整个人潜到水里去摸铜钱。

路才秀站在池边响亮地问他们:“叔公、叔婆,你们现在还冷吗?”

他们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他,只是连声应着说冷,一个老人还没忘记纠正他,让他不要喊他叔公,要喊他阿伯。

路才秀响亮地说:“你们要是冷的话,我现在就拖着铜钱走咯!”

这下,他们全都直起腰,看着路才秀,说:“不冷!才秀少爷!水里一点都不冷。”

路才秀非常欢喜,嘎嘎的笑得腰都酸了,就跟狗生大把大把地捧起铜钱往水里扔。

有个阿婆惊叫着说:“才秀少爷,你别扔得太远,阿婆会被淹死的。”

路才秀干脆拿起书袋,整个往水里倒,剩下的铜钱一下子就被他倒进水里,然后把书袋扔给狗生,说:“你去把书册装进书袋里。”

路才秀再不理泡在水里捡铜钱的那堆老人,他左脚一蹦,狗生右脚一跳,没一会就跑进书房去。

溯芳斋书房里那位整日手捋胡须的先生姓林,名续木。这位林先生的爹叫林木。林木一世人别的什么都不想,就只想考取功名好做官,可他却是屡考屡败,最后连个秀才也没考中。但林木却是个满腹经纶的人,按乡里人的说法,林木肚子里的墨水,有一条沙塘溪的溪水那么多,可偏偏就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中,搞得他日日不欢,夜夜不喜。

林木先生为了考取功名,连婚姻大事也耽搁了。后来,他爹对他说:“儿啊!不续香火可是不孝之最大。你饱读诗书,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没能考中,你就先放一放,娶个媳妇,然后生个孙儿给爹娘抱一抱!爹娘要是往后指望不了你,还能指望孙儿呀!你总不能让爹娘都绝了望吧?”

林木被他爹说了一顿之后,就真的娶了妻,接着又生了儿。再后来,林木连同他的妻儿一起,被请到沙塘乡的溯芳斋书房教书。沙塘乡路氏宗亲给了他很好的报酬,这才让他有个舒服的日子过。

但是,他心里头还是很不甘,觉得一世人不能只是这个模样,不然的话,会很对不起自己的一肚子墨水。可是,他又很难对自己抱有希望,于是就把希望寄托在他儿子身上。有一日,他突然想通了,他儿子原名叫林道生,他觉得应该改一改,就把林道生改成林续木。

他对旁人说:“我要让我儿子继承他爹的大志,完成他爹的心愿。”他说,自己本想长成参天大树,最后却只是长成一根木头。他说,之所以给他儿子改名为林续木,就是希望他儿子能在他这根木头上,继续长高长大,以后站在他爹身上长成参天大树。

林续木年少的时候,果真努力继承他爹的遗志,勤读诗书。林续木长大后,就装着和他爹一样的一肚子墨水。后来,林续木在本县童试中考得生员,人称林秀才。林续木考中秀才,让林木看到他即将长成参天大树的势头。遗憾的是,林续木考了好几回乡试,都没能考中举人。林木在看不到更大的希望后,郁郁而终。林木死后,林续木就在沙塘乡接过他爹的教鞭,成为书房的教书先生。

林续木一边教书一边考乡试,一直考到五十岁,还是没有考中举人,他就不再去考了。他对旁人说:“我爹不应该把我的名字改成林续木,他应该把我的名字改为林大树!或者干脆改名叫林参天大树!林续木,结果我就只在他身上续上一小节,考了个秀才,就再也长不高了。林家这棵树想要继续往高长的话,我得给我儿子取名叫林再续木,他就准能考到举人!想考进士嘛!也好办,让我儿子给他儿子取名叫林再再续木就行了。到最后,我儿子的儿子给他儿子取名叫林再再再续木,那样就能考到状元啦!”

乡里有个老人,他听了林续木的话,喷然一笑,差点把自己那颗粘在牙肉上的老牙喷到地上去,连声叫骂林续木是个鬼先生。乡里人都觉得奇怪,林续木后来真给他儿子改了名,但并不是把名字改为林再续木,而是改了一个让乡里人大为意外的名字,叫林不木。

路才秀和狗生蹦进书房时,被守在门口的林先生逮个正着。林先生捋了捋那把粘在下巴上的小胡须,说:“奇秀少爷,你的小狼放出来的那泡尿是通向出海口的么?你那泡屎是放到把南填满了呀?在都池脚待了那么久才过来。”

路才秀觉得林先生说话总是一顿一挫,口才响当当,就对他说:“林先生,我不喜欢把尿放到海里去。要是那样,我的尿被海水一泡,连个影子都找不着。我喜欢一边走一边尿,把尿弯弯曲曲地撒在路上,这样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我到底尿了有多长远。”

林先生觉得路才秀的话很是有趣,点点头,说:“才秀少爷,你连放尿都这么有想法,将来能成大器。”

那个上午,林先生领着路才秀和狗生进屋里坐定之后,就敞开嘴说:“我先拿歇后语来考考你们,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记好了。”

林先生照例捋了捋胡须,问:“孔子搬家?”

“净是输!”林先生还没点谁,春籽就自作聪明地回答。

林先生:“对是对!可我还没叫春籽你来答啊!罚站半柱香。”

春籽很是无奈,像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坐着的小崽中间。

林先生说:“孔老夫子每次搬家,都是带着一垒垒的书卷,而且,每次都是落败而走,所以,净是书,也净是输。”

林先生叫道:“才秀,你来答一句。”

林先生很意外地发现路才秀正愣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似乎没听见自己的话,于是又说:“奇秀,屋外有尊卑,堂内有长次,师者为长,你为何不站起来。”

路才秀想了一下,说:“我今早在都池脚把两只脚都蹲酸了。”

林先生低头思索了一下,抬起头看着路才秀,说:“原来如此,那你就坐着作答吧。何谓隔窗吹喇叭?”

路才秀看过很多人摇头晃脑地吹喇叭,就是没看过隔着墙吹的。

春籽压着声说:“声名在外。”

林先生瞪了春籽一眼,春籽立即又低下头去。

路才秀却当作没听见,响亮地说:“不知道!”

林先生摇着头说:“昨日才给你说的,就像你现在说话的声音一样,向来得很,叫鸣声在外。”林先生又瞪了春籽一眼,说:“春籽,你坐下吧!下回再不懂规矩,我罚你脚朝天挨墙倒立。”

春籽如获重生,小屁蛋立即贴到木椅上。

林先生把前一日教给一群小崽的歇后语又念了三遍,逐个逐个地念,一个重复三遍。

路才秀坐在前排,林先生晃来晃去的身影就在他眼前。他把路才秀晃得两眼发麻,路才秀突然响亮地说:“林先生,你放屁!”

林先生被打断了,哽住喉咙念不下去。接着,一股恶臭就熏了一屋子。林先生也闻到那股恶臭,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知道路才秀不是说他念的书是放屁,而是说他的屁眼放屁,这才把绷紧的心放松来,说:“读书人不打狂言,才秀,你这是污蔑为师啊!为师念着书,怎么就放屁啦!”

路才秀又响亮地说:“我看见你刚刚放屁了!”

林先生:“屁是看得见的吗?”

路才秀响亮地答道:“看得见!”

林先生摇了摇头,说:“才秀,你又打狂言了!”

路才秀才不理他辩解,响亮地说:“就是你放的!”

林先生没想路才秀专门跟他捣蛋,说:“那你凑过来我的屁股闻闻,看看是不是我放的。”

路才秀立马站起来,走到林先生的屁股后头,闻了闻,说:“是不臭,那是因为你把屁放走了。”

林先生无奈,说:“少爷啊少爷!你真是个人精!专门折腾人的精啊!”说完,他又问一帮小崽说:“你们说是谁放的屁呢?”

一群小崽顿时哄闹起来,谁说是谁,个个互相指点。

突然,春籽学路才秀的声音,响亮地说:“是少爷放的!”

路才秀怒瞪了春籽一眼,心里其实是在偷着乐,对林先生说:“读书人不打狂言!林先生,春籽是在污蔑我啊!先生你要为我辩个清白!”

林先生很是奇怪路才秀小小的年纪,说话竟然这番有腔有调,倒是不怪他的胡闹,满心欣喜地发现自己终于有了个好门生。在那一刻,他发现路才秀就是他久久等待的那一个能让他师名大振的好根苗。他对路才秀说:“好好!只要屁不是你放的,为师一定还你清白。”

路才秀响亮地说:“那请先生也闻闻我的屁股,看看屁是不是我放的。”

林先生觉得为难,却不想让他失望,就摇了摇头,说:“好吧!为师今日就为你弯腰一次。”说完,他就转到路才秀身后,弯下腰来闻他的屁股。

正当林先生的脸凑到路才秀的屁股上面时,路才秀憋足气力,放出一个响亮的长屁,直冲得林先生差点昏倒过去。

路才秀看见林先生摇晃着身子黑了脸,心里头嘿嘿地笑,但他的笑声只有自己听得见,因为其他的小崽已经笑成一堆。一股恶臭又熏满屋子。

林先生再次定下神来,说:“孺子不可教也!”

林先生毕竟是读书人,肚量就是不一样。他把路才秀领回椅子上坐下,又露出满脸的儒雅,领着一班小崽念读,“秃子打伞,无发亦无天,是谓无法无天。乌龟爬门槛,势必有此一翻,是谓但看此一番。针尖挑布巾,不足为旗,是谓不足为奇。”

狗生什么都听不明白,还是摇头晃脑跟着林先生念。路才秀却一直闭口不读不念。

林先生念完歇后语,又说下许多趣词。他说,掰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他以此自嘲自己是黉门一酸秀才。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仁,又说这云云布衣中,始终藏有一位大人。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是谓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他又念“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角亮;池中栽藕,节节太白理长根”,然后打出上下联,上联曰“诸葛亮字孔明”,下联曰“李太白字长庚”。又念,“身居宝塔,眼望孔明,怨江围实难旅步;鸟处笼中,心思槽巢,恨关羽不得张飞”,一口气将诸葛亮、姜维、吕布、曹操、关羽、张飞六人嵌入对联之中。

林先生念完,依然是满心盼望地问路才秀说:“才秀,先生刚念的,你都记住了吗?”

路才秀天生的聪明无人能及亦无人能知,林先生念的那些文辞,他当然是全都记下了,可他却响亮地说:“一句都没有记下。”

林先生又摇着头说:“孺子还是不可教也!”

路才秀一看见林先生摇头晃脑的样子,心里头就乐呵呵的。

林先生说文解词,总是能惹得一群小崽哈哈大笑,这是林先生的本事,溯芳斋书房里的另外两位先生就没有这个本事。路才秀觉得,林先生是沙塘乡唯一一个能把什么事都说得很好笑的人。

当日吃过午饭后,路才秀又领着狗生和春籽出门去书房,春籽问:“少爷,我们还要绕弯走吗?”

路才秀当机立断,说:“绕!”

春籽:“要不要让狗生先装好一袋铜钱?免得一会又要让他再跑一趟。”

路才秀昂着头阔着步边走边说:“不用!”

他们走到都池边时,春籽大吃一惊,他看到都池边上全站满了人。

路才秀走过去,响亮地说:“叔公、叔婆,阿叔阿婶,你们好!”

路才秀看见好多老人身旁还带着小崽,里头还有几个是书房里的同窗。他们全都亮开嗓门,说:“才秀少爷好!”

路才秀走到都池边,掏出小狼高低远近放出一泡尿。放完尿,他绑好裤带,就往狗生背着的书袋里掏,掏出一把铜钱来,一挥手就扔到混着尿水的池水里,然后拍拍手,叫狗生和春籽跟他走。

路才秀听见身后的阿公阿婆拼命骂着几个小崽,他们咒骂着说,这大冷天,都池水要把那些小崽冻得一个个都死翘翘。

路才秀对春籽说:“我就知道这里要站着半个乡里的人!今早我是一书袋的铜钱一串串往水里扔,让他们捡得欢天喜地。下午有一大堆人了,我就只拿两串铜钱,还要拆开来,扔下去让他们抢个半死!明早他们还要等在这里,我们就绕西面走去书房,好让他们干等上半日,让他们全都扑个空,连个臭钱屁影都捡不到。”

春籽吃惊地看着他,说:“少爷!你可真毒心肝的!你的心跟老爷的脸一样黑!”说完,他还觉得不甘心,又喃喃地说:“你为什么不把一袋铜钱全送给我呢!这样扔给外人你就愿意!你才六岁,这么小就这样破家……”

路才秀喜欢听春籽说这样的话,让他听得心里爽歪歪的。但他最讨厌春籽问他为什么,我一听就烦得要死。

路才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才六岁,老感觉年龄已经有一大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