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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回家(2)


老夫人其实也知道李铁柱对翠妍好,但翠妍怎么说也曾是有夫之妇,虽然程若文已经死了,翠妍也被程家休了,但翠妍毕竟还是有身份的人,不能由着李铁柱这种小滑头有事没事地找她。老夫人每次看见李铁柱,心里总是要冒咯噔。

这日黄昏,老夫人和梅花、来喜做好桃花枝后,春旺帮路三爷把两个小石墩搬到两只结实的箩筐里,然后把那担箩筐挑起来。

这时,路老爷刚好带着路才秀回家来,路三爷便说:“爹,你带才秀跟春旺先过去,还是晚点再去?”

路老爷:“我们这就去,你忙你的。”

路老爷什么活都不用做,整日闲得连屁股都坐不住,拉起路才秀的手便往外走。春籽和狗生各自扛一株挂满大红花的桃枝,也跟在春旺的屁股后面,一起走去老祖庙。

春旺对春籽和狗生说:“你们两个可要给我好好扛到老祖庙去,不能掉了一朵花一片叶”

看着一拨人都出去了,路三爷对老夫人说:“娘,你先回房里睡一下吧,还有一个时辰后才拜祖宗,剩下的事让我们来做就好。”

因为要给路才秀上灯花摆灯酒,老夫人欢喜得很,说:“我现在这么精神,怕是躺到床上也睡不着的。你就不用管我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路三爷:“梅花,来喜,你们也先歇一下,一个时辰后你们陪着老夫人过去老祖庙。”

老夫人:“不用一个时辰后才去,过一会我们就先过去了。”

路三爷:“那也好!梅花、来喜,你们要照看好老夫人。”

梅花和来喜几乎同时应了声“知道了,三爷。”

二十年有多了,自从三夫人生了翠妍之后,每年逢上灯花摆灯酒,老夫人都是眼睁睁看着别的人家忙活,她自己倒是什么事都没有。难得这一年轮到自家给孙子办喜事,她欢喜得像是年轻了十几二十岁。

因为之前没有生到男丁,往年亲戚友人家的灯酒,路三爷不能去吃,吃了就再也别想生到儿子。他原本就不是个好热闹的人,所以年年倒是乐得清闲。即使,这次是他自己给儿子路才秀办灯酒,好些活他也不亲自张罗,全部交给李管家去操办。他的整个身心,几乎都在躺在床上病怏怏的翠妍身上。

翠妍的病已经无可救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而亡。路三爷只是希望她能够挨过正月,等路才秀的灯酒摆过了,让翠妍沾点喜气,给笼罩在愁苦之中的九间楼也添上一份生气。

夜深浓浓落入沙塘乡的田园土地,深冬的寒气阵阵,老祖庙大门楼上一排的张灯结彩,里外一派灯火通明,大土埕上人来人往。远对老祖庙大门楼的大土埕的最北边,戏台上搭着戏棚,陆阳正字戏班要在这里连演两夜大戏。

老祖庙的大堂里挂一盏大灯裙。灯裙是用竹条编成的一盏大灯,然后用各种颜色的纸糊在外边做成的,里头挂着一盏大油灯,亮晃晃的垂吊在大堂中间,整个看起来像是怀胎十月的妇人穿着裙子。灯裙的最下方,是一条条细长的纸条,围成一圈的裙脚。

大灯裙的前头,是摆着历代祖宗神位的大木龛,木龛四周镶着金边,雕刻着花草鸟兽的图案。大灯裙左右各摆着一张八仙桌,左边的桌上堆起一座扇糕塔,右边的桌上堆着一座大红包山。扇糕塔的前头,便是路三爷家的灯桌。

三夫人还没过世的时候,每年元宵上灯花之夜,老夫人总是要拉着三夫人的手,满心虔诚地来到老祖庙的大灯裙下,摘几条裙脚,祈求当年能让三夫人怀上小崽,给九间楼添个男丁。

李管家提着两个大饭篮走进老祖庙时,春旺已经把两个石墩摆在八仙桌上,立在桌面最靠前的左右两个桌角。他快步走上去,把饭篮放在桌角边,拿出一个个生礼摆放到桌上。不同的生礼摆放的位置都不一样,李管家细心地把每一样生礼都摆好摆齐。

春旺让春籽和狗生把两株桃枝递过来,路三爷帮着他,先把一株桃枝插在左边石墩中间的孔里,又把另一株桃枝插在右边的石墩上,这样,两株桃枝就直挺挺地立在八仙桌上。

桌上摆着两只长寿龟,一条十二斤重的大鲤鱼,一只用猪肚反翻过来后做成的兔子,鸡鸭鹅各一只,脖子都直竖着,直直望着老祖宗的灵位。还有莲子芯、红枣芯各一碗,分别是用瓷碗装满糯米饭,满得高出碗沿一个拳头,把莲子和红枣一圈圈地围在米饭上面,围成像两朵花芯一样的莲子芯和红枣芯。还有红汤丸一碗,细米线一碗。每一个生礼上面,都贴着一个用红纸剪成的“囍”字。

春旺在两株桃枝后面一排放下十二碗白米饭,李管家在石墩前放了一排茶杯和一排酒杯,各十二个。茶杯在前,酒杯在后,再拿十二双筷子相隔着放在杯与杯的夹缝中,然后就往杯里斟茶倒酒。

春籽和狗生在两只箩筐里提了已经杀好煮过滚水的八只鸡和八只鸭出来,春旺拿两块大红纸把两个石墩包起来,就在桃枝上挂鸡鸭,李管家提了一只鸡和一只鸭围住石墩,把鸡鸭的四边翅膀张开来,抱住了石墩,像两个人手拉手把一块圆石头抱住。

他们忙完停定下来时,乡里其他人家的灯桌也摆好了,只等着祭祖仪式开始。

春旺对路三爷说:“三爷呀,我可是给你盼这一夜盼了好多年,今夜我真是欢喜!”

路三爷:“嗯!你都进来这里摆过两回灯花了,我却是第一次摆。”

李管家:“三爷,外边大土埕的猪羊也摆好了,我们出去看一下吧!”

路三爷:“好!”说完,他转过脸对狗生说:“狗生,你好好看着灯花,我们出去外面看看。”

在沙塘乡,能在这一夜的老祖庙大土埕摆猪羊的,除了大户人家,就是单个房头里的近亲,一年内出了较多新丁的好几户家人合摆猪羊。这一年,老祖庙大土埕摆了两副猪羊出来,一副就是路三爷家的,另一副是乡里西头九房头几户人家合摆的。

对沙塘乡的路氏人家来说,老祖庙无疑是最让人敬重的地方,里头供拜着路氏的历代祖宗。整座老祖庙里头,有大石柱九十八条,上面贴着除夕夜新换上去的四十九对对联,在大木龛后边最靠里的两条石柱上,贴着的一幅对联上写道:“文章报国三翰苑,作述传家两夏官。”

老祖庙里还挂着一块大牌匾,牌匾上面写着“绥成堂”三个字,乡里人说,这是沙塘乡路家明代曾任兵部主事的祖宗爷所题之字。老祖庙门楼外的石柱上有对联写道:“祖有功兮宗有德,爱如见也忾如闻”。

路三爷坐在大土埕的石墩上,对李管家说:“我这世人书念得不多,除了看地契看字据和帐簿,就只有看老祖庙里挂着贴着的对联。我这一世人,最敬佩的就是列祖列宗,我得趁自己还尚在人世,要把老祖庙的这些对联全背下来,以后到下边了,万一祖宗要是问起我来,我就能一一背出来给祖宗听。”

李管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姓的是李,但在李管家心里,他早已是路家的人。

“乔木发于枝岂非一本,长江分万派总是同源;遵戴礼遗规钦崇祀典,式文公懿训笃念伦常;绳其祖德唯耕读,诗书千载仰龙头;溯祖德宗功累代簪缨推望族,别蘭孙桂子千年诗礼继先声。”路三爷自言自语地背了一通。

四个吹呗呐的乡里人,两两的轮流着吹响哒嘀哒嘀的呗呐声,祭祖仪式开始了,上灯花的人家全都燃香祭拜祖宗。

路老爷一整个夜里都待在老祖庙的偏间里,坐在藤椅里吃茶,和几位路氏老总理闲谈着过去的一些人和事。他们大概是这个世上最轻闲的人,把一世人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让自己的儿孙接着再走一趟他们走过一生的路。

路老爷正张着大嘴呼啦呼啦地说话时,春旺跑进来,说:“老爷,老夫人叫你去上香啦。”

路老爷刚刚的一串长篇大论被春旺打断了,有点扫兴,说:“那个小老太婆就是会着急,现在不是还早得很吗?”

春旺:“老爷,不早了,戏台上都开锣了。”

路老爷这才慢吞吞地走出去。

老夫人一见到路老爷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心里就不舒服,尖起声音说:“你一整夜都跑哪去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路老爷嘿嘿地笑着说:“你当然见不着,我可是在这里守着我们家的八仙桌。”

老夫人:“是!你要是在这里守到明日天亮,老祖庙大土埕都要被你的口水淹掉了。”

路老爷被她说得干张嘴巴又干瞪眼睛。

路三爷:“好了!爹娘,快拿了香来拜吧!”

路三爷烧了九支大粗黄香,给了路老爷和老夫人各三根,自己留三根。他本来是要烧十二根,也给路才秀三根,可是路才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人影。

老夫人跪在布垫上时,才想起路才秀不在身旁,正想开口说话,又想起拜着祖宗不能说旁的事,只好压着满心的担忧,硬着头皮给祖宗求保佑。她本想在这个时候好好跟祖宗说说话,却没想到乱了心绪,心情大为不好。尤其是路老爷刚跪下去拜了三下,就站起身走去香炉插上黄香,让她更为不满。

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跟祖宗念叨了什么,一把黄香递给路三爷,就着急地问路老爷说:“我的孙儿去哪里了?”

路老爷干瞪着眼珠子,说:“刚刚还在我身旁的。”

老夫人气得头上直冒烟,说:“你,你就只记得跟人家瞎扯。”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乡亲们就要开始抢灯花,路三爷和春旺都走不开,只好让李管家快步回去九间楼找找小少爷。老夫人实在放心不下,也让梅花陪着自己回家去,但她走得慢,远远落在李管家后头。

三辆双马联拖大马车来到坡仔树的乡口停下,马车上各下来十个人,带头的是向南风。

向南风打了两个手势,两个打扮成乡里人的弟兄便往直街走进去,一直走向老祖庙。他带着另外的弟兄,抄了小巷往九间楼走去。

三点会的两个弟兄走到老祖庙的大土埕,看见热闹不已的人群,暗叫难怪外人都说沙塘乡人强马壮,这一点都不假,完全没有想到远离县府的沙塘乡竟有这番气派。

李铁柱离开怡香楼要潜回沙塘乡时,向南风已跟他约好,下手的最佳时机定在元宵闹灯花当夜,这一夜乡里人几乎都会到老祖庙抢灯花和看戏,九间楼也不会留下几个人。

向南风早给李铁柱派了接应的人,就留在陆阳县城,可李铁柱却一直不联系接应的人,心里硬着气,无论如何要在元宵夜找到火枪,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可是向南风迟迟没有接到李铁柱的报讯,心急如焚。但他们又不能错过元宵夜这个大好时机,便硬着头皮跑进沙塘乡来,打算如果找不到李铁柱,就硬闯九间楼。

老夫人和李管家走后,路三爷对春旺说:“你先看着,我出去吸嘴烟。”老夫人着急路才秀,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他知道路才秀很快又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

路三爷走出大土埕时,戏台上的大兵小将正打杀得火热,锣鼓铜锣声此起彼伏。看着眼前热闹欢喜的场面,他心里稍感欢愉。这些时日,他为翠妍的事愁苦得不行,也为程家的如此歹毒深感痛恨。乡里的这番热火的景象,让他觉得即使世道再乱,沙塘乡的这一番田园土地,也还是能够人丁兴旺、安居乐业。

老祖庙大门楼前挂着一对大红灯笼,左边的灯笼上写着“兵部”,右边的灯笼上写着“路府”。大门楼两旁的两条大石柱上贴着一对联,上联是“范阳世泽”,下联写“翰苑家声”。路三爷在大门楼前驻足,看了一会对联,又绕着旗杆夹逐个转了一遭。

旗杆上彩旗飘飘,好多顽皮的小崽爬上旗杆夹,抱着两条夹着旗杆的大石板玩耍。老祖庙大土埕共有旗杆夹十二个,左右各六。旗杆夹是一个旗墩,上面立着两条石板,石板底部和顶部各穿着孔,旗杆插在石板条中间,上下用布条绷住。每个旗杆夹的石板条上,都刻有乡里一个举人的名字,沙塘乡出过的十二位举人的名字全都刻在这上面。

路三爷绕完旗杆夹,心里还在敬佩祖宗的德高功厚时,突然看见两个陌生人从老祖庙大门楼走了出来,心里不由得一愣。

三点会的两个弟兄没能在老祖庙里找到李铁柱,便去找向南风碰头,从老祖庙大门楼走出来时,正好跟路三爷打了个照面。他们看见路三爷脸色的威严和煞气,立即料定此人不是一般人物,连忙装作是外乡人来看热闹了,夸说沙塘乡的闹灯花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