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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回家(1)


春旺刚走不久,李铁柱溜到门楼边,装作是刚回到家里,故意把脚步声踩踏得很响,把咳嗽声拉得老大。

李铁柱回到沙塘乡的这几日,李管家一直没有空闲跟他坐一坐聊一聊,即便有空闲,他们这一对仿佛是冤家的父子,也不知道该聊说点什么。李管家其实很想知道李铁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每次话到嘴边,肚子里的一股气却跟着挤上来,愣是觉得又堵气又尴尬。

李铁柱扯着大步子跨进堂屋,李管家嘴里正衔着烟嘴借着油灯点火。李铁柱大声地喊了声“爹”,这还是他回到乡里后第一次喊爹,把李管家呛得整个喉管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李铁柱:“当心呛死你!”

李管家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想干嘛,故意别开脸去,抖掉烟嘴里的烟渣,重新装上烟丝。

李铁柱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说:“爹,过完元宵,我想出去闯荡了!沙塘乡比个屁眼还小,一泡硬屎都拉不出来。”

李管家没想到他刚回来就想要走,心里忽然七上八下的,想骂他又觉得不妥,想挽留他,话却说不出口,似乎很是难为情。

李铁柱见他那个没用的爹不接话,又说:“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外头的世面,你是一眼都没看过。到你死的时候,你还以为天就是罩在沙塘乡上头的那个天那么大,外头的天大得很,地阔得很!”

李管家再也压不住恼怒,嚷着说:“外头的天大地大,你有本事你去闯,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沙塘乡。”

李铁柱:“人家姓路的当这里是祖基,你一个姓李的,还真当自己是沙塘乡的人了!人家什么时候把外姓的看在眼里。”

李管家再也不像几年前,可以在怒火喷放的时候,把拳头挥到李铁柱的身上。几年了,别说李铁柱个子都比以往壮实了,就是孤苦伶仃的那种凄凉,已经让他动不真格来。不管李铁柱如何不生性,他心里非常希望李铁柱能留下来,说:“外头再大,也不是我们的家,李家虽然不是在沙塘乡的开基人家,但也在这里活了几代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外头去到哪里,都没有比家好。”

李铁柱对他爹的话嗤之以鼻,说:“爹,我是想在外头干一番大事。”

李管家疑惑地问:“你还能在外头干大事?”

“当然!”李铁柱见他爹上钩,撒谎说:“你以为我这几年是去干嘛了?我是出去闯荡世面干大事了!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像是以前的那个刺流子了吗?”说完,他顺手扯了扯衣衫。

李铁柱回到乡里时,路三爷和李管家都惊讶他的一身变化,腰身变得壮实了,脸色精神烁烁,一身衣衫还干净体面,都是用上好的布料裁剪的,脚上还穿着一双高底黑帮布鞋。这下,李管家对他重新打量了一番,觉得还确实是像个做事的人。趁着这大好的时机,他连忙问:“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在外头干的是什么大事?”

李铁柱神气地说:“我在惠州,府城啊,跟一个弟兄合伙开了一家茶馆,生意火得一整个南海的水都浇不灭。”

李管家亦信亦疑,问:“你哪里来的银子开茶馆?”

李铁柱认真地说:“当年,我离开乡里的时候,手里不是有几十两银子吗?我就是靠那几十两银子一点点发家的,两年前才跟弟兄开了茶馆,现在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所以,我不能在乡里待太久,元宵后我就回茶馆去。”

李管家虽然舍不得李铁柱离开,却也为他能够做上正经事而欢喜,说:“既然你在外头有生意,那就按你的意思,去吧。”

李铁柱:“爹,现在外头险恶,光是在来回陆阳的路上,我都担怕遭抢遭劫,现在的世道乱得很啊!”

李管家很是担忧,说:“如今外头确实很乱,你能平安回家来就好!等元宵你再去,我让三爷找人送你一趟。”

李铁柱:“这倒不必,三爷的人又不能时时跟着我!我在惠州出出入入也得长着心眼。”

李管家:“这就好!你万事要当心!”

李铁柱像是很阔气地说:“爹,我现在不缺银子!可是我缺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就是有钱也买不着。”

李管家想不到李铁柱是缺什么,满头雾水地问:“你缺的是什么?”

李铁柱:“火枪!我想弄几十门火枪,放在自己家里,以备不测。”

李管家:“要几十门那么多!官府可是要收缴要抓人的!”

李铁柱:“所以,这东西才难买!没有几十门,有个几门防身也好。我开的茶馆那么大,总是怕招人嫉妒,怕遭人暗箭啊!”

李管家虽然听说外头世道险恶,但他从前并无碰到这样的事,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却身处险恶世道之中,心里的担忧又舔上一层,说:“那你看哪里有门路,弄几门火枪,当作防身是好的!”

“唉……”李铁柱长长叹了口气,说:“爹,我要是有办法,我早就弄到手了!”

李管家:“惠州府就没有大老爷能弄得到?”

李铁柱:“惠州府的大老爷胆子都跟蚊子那么大,哪里敢弄火枪。我倒是觉得三爷有办法!三爷要是放句话出去,把皇帝的龙椅搬回沙塘乡来都有办法!”

李管家:“放屁!皇帝的龙椅是谁能随便搬的?说这话是要杀头的!三爷敬畏朝纲,他才不会有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李铁柱嘿嘿地笑,心想等向南风的弟兄攻进紫禁城,他要亲手把龙椅抬回家里,便说:“好!好!我不说这等混账话!三爷到底有没有办法帮我去买几门火枪呢?家里会不会也有火枪,给我几门也好!”

李管家忽然站起身,说:“没有!三爷是清清白白的人,你别指望他帮你做这种事。”说完,他径直走进睡房,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李铁柱气得青筋暴突,心想这个脑子塞着木块的早就该死的窝囊爹,还是跟以往一样,把路三爷看得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重。

他本想在他爹嘴里挖出九间楼几十门火枪的下落的,没想到自己一提跟路三爷要火枪,他爹就气得浑身发颤,这让他更加相信向南风的话,九间楼确实藏有几十门火枪。只是,他还想不到办法,把火枪藏在什么地方给找出来。他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让向南风的弟兄来偷火枪,只好按照向南风的吩咐行事。

元宵节当日午后,春旺坐在迎福堂的堂屋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李管家一脸的失落和惭愧,不知所措。

路三爷点着了烟丝,吸上一嘴,说:“不管小柱仔说的是不是真的,单凭小柱仔他一个人,是开不成茶馆的,背后肯定有人撑他。他回到乡里十日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他这次回来,是有事要做的,但是他都没有跟我们说是什么事,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头。”

李管家气恨地说:“我就知道这个刺流子一回来就没有好事。”

路三爷:“李管家啊,小柱仔既然回来了,我们要想办法留住他,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只要能生生性性,等我们都老了,九间楼就要靠他了。你别看他现在贼头贼脑的,其实也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管好一头家。尤其是,也只有他才克得住才秀。”

春旺:“三爷,要不我去跟他说说。”

路三爷:“也好!等你们去陆阳办完事再说。”他冲了一泡浓茶,请李管家和春旺喝茶,又说:“春旺,小柱仔一跟李管家说起火枪的事,我大概也猜到他是为什么回来的。火枪的事,除了你们两个,就还有我爹知道,这事风声把得很紧,估计是外头有人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惦记着这几十门火枪了。能够能耐收到这个风声的人,应该很不简单。”

李管家:“三爷,别管这个填屎坑的刺流子为什么回来的,我把他赶出乡里,再也不要回来就好了。”

路三爷:“李管家啊,你别一提到小柱仔脑子就犯糊涂了,他不回来了,你怎么办。我在想赶紧找个时机,让他在乡里成了亲,这样你心里也踏实一点。”

春旺:“对!对!三爷,要是给小柱仔办了婚事,也了了李管家的一个心头大事啊!我看,家里的梅花就很好!他们两个,打小一起长大的。”

路三爷:“只是不知道小柱仔看不看得上她。”

李管家:“就他那点本事,他还想找什么人家!”

路三爷把一封写好的信交给春旺,说:“春旺,一会小柱仔来了,你把我这封信给他,让他带在身上,明日你跟他一块去一趟陆阳,朱氏金银铺的朱老板见了我的字,他就知道该怎么做的。如果小柱仔不想留在乡里,我也希望他带着玉佛珠和金钵走,这也是一大笔钱。我娘要打佛珠和金钵,我不好阻止,但是不能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去送云仙姐。给云仙姐贺寿的礼器,我另有安排。”

李管家:“三爷,你没有必要让刺流子跟着去做这个事。”

路三爷:“路上多个人照应也好!我看小柱仔的腰身,这几年应该练过一点身手。”

春旺:“李管家,就让小柱仔跟我一道去,我相信他不会节外生枝的。三爷的东西,小柱仔就是想要,也会回家里跟三爷你好好说。”

三个人正说着话,李铁柱进来了,他一见他爹和春旺也在,不晓得会有什么事。他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就说:“三爷,你找我找得这么急,有什么事?”

路三爷:“小柱仔,听你爹说,你过完元宵节就要离开乡里,去惠州府城?”

李铁柱怏怏地说:“待在小乡里太憋闷了,我喜欢外头热热闹闹的。”

路三爷:“小柱仔,外头是很热闹,但那是外头人的世面,你一个人在外,有个什么事,到时候又有谁会护着你?你生在沙塘乡长在沙塘乡,只要你的人在沙塘乡的地头上,乡里哪个人会不照看着你!”

李铁柱:“三爷,我知道乡里人都对我好!你对我更好!可是,你知道我是闲得慌的人,我待在乡里,能活出什么人样!我这种人,就是要跑到外头去晃荡,身子才会舒坦。”

路三爷觉得李铁柱说的也很在理,心想李铁柱终于是比以前懂事多了,值得欣慰。他把烟斗递给李铁柱,请他吸烟。李铁柱见路三爷如此亲近自己,绷紧的心弦软了几分。

路三爷语重心长地说:“小柱仔,你想到外头闯世面,三爷我也支持。只是,你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在乡里成个家,然后再出去。往后不管你去到惠州府城也好,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报上三爷我的名字。我虽然不在惠州府城,但要在那头办个事情,也不是什么大难事。”

李铁柱:“三爷,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现在还不想成家,再等一等吧。我爹的身子骨还行,见得到孙子的。”

李管家一直闷声闷气地坐着,他对这个自己完全使唤不动的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三爷:“小柱仔,我想你不急着走吧?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多待点时日,我还有个重要的事要托你去办。”说着,他朝春旺挥了下手,春旺连忙把信封交给李铁柱。

路三爷:“你春旺书大字不识一个,这封信就让你带着,上头也写着你的名字,明日你和春旺去陆阳。我娘给云仙姐打了一串玉佛珠和一个金钵,你们去取回来。”

李铁柱点点头,说:“好,别的事我不会,跑腿的事我最在行。”

路三爷和春旺都哈哈地笑了,李铁柱这才从脸上放出笑容,唯独李管家还是一脸黑乎乎的。

年前,老夫人亲手给路才秀绣了两件棉袄,一顶小毡帽。棉袄和小毡帽上绣着一个个圆型的“福”字。她还在棉袄和小毡帽上绣了很多个小圆“福”字,希望路才秀要福福气气地活到一百岁。

前两日,春旺让狗生上清山砍了两株大桃枝,枝上长满小小的粉红色桃花,挂着零碎的绿叶。狗生把两株桃枝扛进九间楼时,在迎福堂门口埕撞上招香,招香吓得连连躲闪。这两日,招香越发不正常,时常魂不守舍又念念叨叨,乡里人说这是桃花疯,有的疯子一到桃花开,就会满大街的疯跑发癫。

路三爷跟路福六说,等忙过这阵子,得请个先生好好给招香看看病。路福六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招香的后半世算是疯掉了。

李铁柱从迎福堂堂屋出来后,觉得路三爷的一番话都是好心好意,心情顿时大好。他转到品心斋门口埕,看见老夫人、梅花、来喜都坐在品心斋门口折红花。老夫人拿红纸折成一朵朵红花,梅花拿着剪刀在绿纸上剪树叶,来喜就把花和叶用糨糊粘在桃枝上。

李铁柱本想去看看翠妍,却见老夫人挡在门口,原本大好的心情顿时没了踪影,正想抬脚往外走,却听见老夫人说:“小柱仔,今夜你要去帮你爹看着灯桌。”

李铁柱点了点头,问:“老夫人,翠妍好点了没有?”

老夫人的脸立即就拉成了,说:“翠妍好得很,你不用操心她,你该忙什么就去忙。”

李铁柱话也不说,掉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