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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灾(2)


猴仔狮灵动一番,又卧到一旁沉睡,数位功夫后生随即上演飞越高桌。一张高五尺、宽六尺余的高八仙桌被抬到土埕中间,桌边架上尖串和刀,尖刃向上,高出桌面尺余,可每个功夫后生个个短跑几步,一下子就腾空越过高桌,稳当落地,引得乡民们一阵胆战心惊之余又一阵阵高声喝彩。

演毕舞狮,再上场的是梨园竹马戏,十二名小崽身上套着彩绘成马状的竹扎布罩,分别扮演王昭君、国舅、番王、旗军等,绕场一圈踏四角,每人唱上一支曲子,边唱边策马徐行、奔驰、跳跃,上演《昭君和番》。

随后,还有全场跑竹马、搬仙、送子、演戏文和钱鼓舞,让乡民们大饱眼福。

佛祖在老祖庙落座后,路三爷带着各房头总理及路氏宗族和外姓宗族的各户主事人,一律身穿深色长袍头戴毡帽,烧香祭拜众神佛,感恩天地神佛庇佑,祈求来年五谷丰登,乡亲安居乐业。乡里的老女老少,也都在老祖庙的门口埕下跪,跟着路三爷行跪拜礼。

沙塘乡往年的大圆年拜神祭祖,向来奉承大气而节制,既要彰显乡族之大气,又要牢守祖上勤俭致家的祖训,所以历年祭典都在热闹而节俭中迎来。可在这一年,路三爷花费大把银两,在这灾荒之后的好年景大张旗鼓,请来各种戏班各路人马,把庆典的热闹搞得空前绝后,终于让沙塘乡热闹翻腾,扬起一番喜庆。

佛祖和各路神仙要在老祖庙看上四夜戏,头两夜演陆阳西秦戏,上下半夜分唱文武戏。头一夜首场戏开演时,戏台上无角登场,却有声音唱道:“未曾开言泪先抛,我把苦愁向你言,我一十五岁亡了父,十七岁上丧娘亲,那时年幼难度日,只得看马过光阴……”是一出《薛仁贵回窑》。乡亲们沉浸在粗犷豪放、雄浑激昂的西秦戏中,看着擅于南派武功的戏子武打,场下回应阵阵喝彩声。

接着两夜给各路神佛唱陆阳正字戏。路三爷让李管家请来的,是素有“天下第一班”美誉的河阳万誉正字戏班,连续两夜乡民们与神仙同乐,在戏台下土埕上挤成满当当的一大堆人,人人兴致膨胀。

第一出上演的是《姜维射郭淮》,身披甲胃、背插护旗的三国大将姜维腰捆布马,一出场就丢了弓箭、头盔,狼狈不堪。方寸戏台上,姜维疾缓、高低踱步,骑马上下坡,跳池塘,直至被逼上悬崖,一连串的跑布马引得台下掌声雷动,加之大锣、大鼓、大唢呐密集吹打,仿佛台上便是气势磅礴的战场。

乡里人都惊叹姜维勇猛,身穿行头重达十几斤,光是那匹布马就足足有二十斤,还要背着这条布马在全场跺来跺去,下坡委身下蹲,单脚跳跃,上坡后脚下蹲,腰身后仰,让乡民看得眼花缭乱。连续两夜的悠扬古朴曲调,粗犷雄浑戏路,把今年的圆年戏推向极兴。

大祭典的第五日清早,路三爷领着各房头总理先行恭送佛祖回殿。送走各路神仙后,挂在神主位木龛前的红布帘被人撤下,路氏祖先接着看后面的四夜戏。

日夜在老祖庙吹奏的八音班添加人马,在原先的钹仔、凤凰箫、云锣、矮企、三弦、琵琶、月琴和提胡的弹奏中,加入四对螺号呜呜吹响,一曲清丽明亮又气势汹涌的《浪淘沙》铮铮鸣响,此起彼落,伴随着海啸般的浩猛呜声,让已然故去的祖辈们,听见他们人生在世时搏击海浪的点滴往事。

吃了四日斋饭的乡里人家,终于做起各色荤菜,在清早祭拜完各宗祠先祖,就可以开荤食肉。

当日午后,路三爷领着各房头总理和路氏各家主事人,在老祖庙里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堂屋,众人一齐祭拜祖先。

路三爷先是向祖先呈报路氏宗亲在这年的收成、添丁等重大事项,然后向祖先检讨子孙之不足错漏,最后才求拜祖先保佑路氏子孙在来年过上更好的时日。

沙塘乡的白字戏班虽不是名班,在五乡四里却有些声名,临近的一些乡里每逢时节如果请不起陆阳和河阳的名班,就会来请沙塘乡的白字戏班。

路昌茗老早就把备好的四出剧目《荔镜记》、《摘锦潮调金花女》、《苏六娘》和《金钗记》拿给乡族长看,路三爷说:“能演什么只管演,只要乡亲们爱看就好。”

路昌茗原本拿不定主意,路三爷却让他自个做主,登时让他心里清亮许多。

轮到自家戏班登台了,戏班上下都欢欣不已,唯独李铁柱还是一副往日的闲散模样。路昌茗叫他打起精神来,他却说:“不就是唱几个晚上的戏嘛!”

路昌茗不乐意地说:“都是自家乡亲们在看戏,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李铁柱:“你什么时候见我在戏台上出差错了?”

李铁柱只要一登台,确实从不出错,路昌茗无奈,只好由着他。

李铁柱转念一想,要是翠妍能去戏台下看戏,那自己就一定会好好演。于是,他就赌气跟路昌茗说:“翠妍要是不来看戏,我就不演。”

路昌茗又急又闹,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耍把戏!”

李铁柱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我就爱耍这把戏。”说完,他掉头就没了人影。

李铁柱晃回九间楼找翠妍,正好遇见老夫人去老祖庙拜祖先。他径直走进品心斋堂屋,吊气嗓子喊翠妍,像是在做贼的样子。他叫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正想偷偷摸进翠妍的房间,却在门口跟她撞上了。翠妍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叫了出来,李铁柱连忙伸手想捂住她的嘴。

翠妍突然很是紧张,连忙后退几步,说:“柱哥,你找我吗?”

李铁柱忽然乱了头绪,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翠妍原本对李铁柱并无别的心思,可自从海阳的程若文来过九间楼,老夫人又对她说了一大堆男男女女的事情之后,她倒是警觉了几分。

程若文跟着他爹来九间楼提亲之后,她心神不定了好些天。待后来定下神了,就明白了老夫人先前说的那番话,便不自觉地对李铁柱避讳起来。

李铁柱似乎也觉察到翠妍的变化,心里更是不乐,对程若文恨得牙颤颤。

李铁柱说:“今夜,你去老祖庙看戏吗?”

翠妍:“我不知道阿嫲会不会带我去。”

李铁柱:“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干嘛还老是要被你阿嫲绑着,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嘛!”

翠妍:“不行的!我要去哪里,都要先跟阿嫲说好了才行。”

李铁柱:“你今夜到底是去不去看戏呢?”

翠妍:“我不知道的!”李

铁柱突然感到烦躁,说:“你要是不去看,我今夜就不演了。”说完,他三两步就蹬出了门外,留下翠妍呆呆地站在门口。

路昌茗正好在老祖庙遇见老夫人,灵机一动,凑上去对她说:“老夫人,你今夜一定要来看戏吧?”

老夫人笑着说:“自家乡里的戏,我岂能不来看呢!”

路昌茗:“我就知道老夫人一定来捧场!对了,翠妍很快就要出嫁到海阳,你可一定要带她也来看戏,她出嫁以后,想再回来看戏就没那么方便了!”

听路昌茗这么一说,老夫人心里不由得伤感起来。翠妍出嫁的日子一天天的逼近,她老人家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妥,总是觉得心慌慌的。她看着翠妍一点点的长大,而今就要离她而去,心里难过是再正常不过的。

老夫人回过神来,说:“是的,要让翠妍看看自家乡里的戏再走。”

当夜,沙塘乡白字戏班演出的第一出,便是乡里人连台词都背得出来的《陈三五娘》,这也是老夫人最爱看的戏出。晚饭后,她老早就差人到戏台下安好了椅子。临出门时,梅花备好茶水和点心,老夫人却对她说:“还要带上一支细竹杆。”

梅花不解,问:“老夫人,去看戏还要带竹竿做什么?”

老夫人不以为然地说:“等会前面谁要是挡着了我,就拿竹竿敲谁的头。”

梅花忽然扑哧一笑,遭了老夫人一个白眼。

戏班都快要开锣了,还迟迟不见李铁柱出现,急得路昌茗团团转。他派了好几个人去找李铁柱都没找着,气得他直骂李铁柱是个短命崽。

李铁柱其实哪里都没去,他就坐在戏台后面的田地里。田地里没了作物,四处干裂着,安静地躺在夜色中。他看着戏台的灯火,迟迟不起身。直到戏台上下闹哄哄的时候,他才站起身拍拍屁股走向戏台。

“哎呀,我的柱爷,你是上哪里去了啊!都什么时候了?”路昌茗一见到李铁柱钻进戏棚里,堵在胸口的一股闷气终于破开。

李铁柱理都没理他,就去换了戏服,路昌茗连忙安排人手给他上妆。

李铁柱不知道翠妍会不会来看戏,但他跟翠妍说的一番气话,其实在他踏出九间楼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他只是心里头大不欢喜,大家越是等着看他演戏,他就越是不愿意早早地到戏棚里去,硬是要让他们先着急一番。

戏出一开场,便是潮州城的元宵灯会,喜气浓浓,老夫人眼睛顿时发亮,勾着脖子眼直直地盯着台上看,翠妍觉得老夫人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