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广昌府中堂的自鸣钟响了。夜里十点,叶广昌回到了家中。
叶深疲倦地靠在太师椅上,双眼痛苦而闭。叶广昌斥退了下人,来到儿子身旁,亲自解开了绳索。叶深微微睁开眼,见是父亲,眼神不再恭顺,充满了不解与愤恨。
叶广昌面无表情:“委屈你了深儿。吃点东西吧。”
叶深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我师父呢?”
叶广昌:“走了。”
叶深挣扎站起身,舒缓了关节肌肉。在桌上喝了一杯水,就往外走。叶广昌喝住他。
“行啦,来不及了。庞知替了你,你放心好了。”
“你让我放心?庞知?他凭什么替我?”
叶广昌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爹,你究竟要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做对师父不利的事情?”
叶广昌想了想:“站在他的角度,或许是的。可对你来说,不是。”
叶深冷笑:“我听不懂。”
“我说过,你早晚会懂。”
叶深不再搭话,抬腿就走。
叶广昌:“深儿,你别忘了,我们是父子。”
叶深回头失望地看着他,把一句很重的话冲到嘴边,又艰难地吞了下去。回身又走。
“敢走出这个院子,你就不是我儿子。”
叶深停住,没有回头。父亲这样说,他大概也猜到了他的用心。叶深预感到太原一路要出大事,可能王府也不会太平,他必须先找到师弟苏百川。想到这里,极速走到院中,伸手去拉大门。忽然叶广昌出现在他身后,出手如闪电,点中他的“井肩”与“天宗”二穴。叶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你师父一定教过你打穴,六十四穴位口诀你也谙熟。跟爹学一手吧。过了亥时,要打‘天宗’穴。”
“师父从不教我从背后点穴。通天拳是光明正大的武功。”
叶广昌笑了笑:“本门确实没有这路功夫。这手是庞知教我的。很实用。”
一听到庞知的名字,叶深心里一阵阵发慌。
“父亲,你们不要一错再错。你让庞知去太原,是不是要害师父?”
叶广昌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叶广昌,你若做出对不起师门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饶你。”
“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
父子二人怒目相视,谁也不肯相让。还是叶广昌先软了下来。
“深儿,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告诉你一切。到那时,你会理解父亲……”
“你也要亲自去太原吗?是不是?”
“不要问这么多。”
“要么把穴道解开放我走,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
正僵持不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吗?师哥、师叔!”
这是天心的声音,叶氏父子都是一惊,叶深张嘴正要大喊,叶广昌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而后点住了他后脑的“哑门穴”,叶深顿时觉得头重、舌缓,不能出声了。
叶广昌将叶深推倒在树丛之中,又搬了水缸挡住他。自己和他躲在了一起,叶深对父亲怒目相视,却无能为力。
天心叫了半晌无人,就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有人吗?有人在吗?”
天心毫无戒心地向里面走。叶广昌取出“背弓”,搭好一支箭拉满弓弦对准了她。叶深大惊,眼珠突兀欲出。尽平生之力向父亲摇头。叶广昌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天心,随时击发这一箭。
天心愣在原地,大声喊:“师兄。师叔,我是天心啊!”
她见中堂灯亮着,就快步走了进去。叶广昌缓缓站起来,走出了草丛。将弓箭轻轻放在了地上,快速几步来到中厅外的台阶前。“谁在那里?”
天心闻声从中厅走出:“师叔。”
“哦,是天心啊,你怎么来了?”
天心:“三叔。您在家啊,我以为没人呢!”
叶广昌淡淡道:“你不在池子里,到这儿来干什么?”
天心:“来看看师兄。他好点儿没有?”
叶广昌慈爱一笑:“你说深儿吗?他走啦!”
看着父亲道貌岸然的样子,草丛里的叶深气得浑身颤抖。
天心大惊:“什么?他走了?他去哪儿了?”
“哎呀,他爬起来追你师父他们去了。”
“这样啊!那他病好了没有?”
“应该没大碍吧。我也刚回来。没见到他,是听下人说的。”
“奇怪了,回来的路上我们怎么没遇到?”
“大概是抄近道了吧。”
天心想了想。“哦,那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回池子去了,叔。”
“你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我走了叔。”
叶广昌点点头。天心转身的时候看见月光下的砖地上有一支“锦背弓”,心里一沉。天心知道,师叔的绝活就是“低头锦背弓”,轻易不会露,此时怎么堂而皇之扔在地上?当下没有多说,冲叶广昌笑了笑,快速离去了……
叶广昌笑着走到水缸后面,在儿子的身边蹲了下来。
“这孩子多好啊,是吧?”
叶深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父亲是如此的陌生与可怕。回想起那些和父亲密会的人,还有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宝贝,太原这趟镖,应该是一场预谋。大家都上当了。他们利用了师父的侠义与无私。这,真的可耻!
叶深不记得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难道是庞知来了之后?古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自小跟在师父身边,庞知什么时候进府听差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对他的过去也几乎一无所知。背后点穴这种阴毒的手法绝不是侠义所为。这人替了自己去太原难道是要对师父下黑手?凭师父的武功,十个庞知也未必是对手,但如果是亲近之人从背后忽然偷袭?叶深不敢往下想了……
与此同时,镖车队伍已经走了二十余里地,来到了京郊“大具镇”。马之良一行人走到了一处客栈前,大部队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客栈没有设招牌,门口也没“望子”,却在门里门外隐隐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也不搭话,只拿眼神扫看诸位镖师。一位店伙计打着灯笼迎到车前。
“各位达官,到小店歇脚吧?”
徐闯回头看了马之良一眼。
“马先生,再往前五里,有“泰康客栈”,咱们今晚,在那里歇脚吧?”
马之良点点头。队伍继续向前。那店伙计也不阻拦,撇撇嘴走回去了。
陶士均不解:“师父,人困马乏走这么久了。好容易遇到一家店,怎么不歇啊?”
马之良笑道:“坐池子和线镖,虽然都是保镖。但隔行如隔山。就拿住店来说,就有‘三不住,两提防’。”
陶士均来了兴致:“怎么讲?”
庞知笑着插话道:“‘新店不住,易主之店不住,娼店也不住。提防店家,提防客人。’老爷子,我说的对吗?”
陶士均一愣,马之良点点头。
陶士均:“庞大哥,这里有什么门道?为什么要‘三不住,两提防’?”
“线镖的镖师对沿途的客店都很熟悉,与店家也多半相识。新开张的店,不知道底细,按规矩不能涉险。易主之店也不能住。老店忽然易主,必有缘由。在没弄清楚之前,镖师对这种店一定敬而远之。以上两点就是镖师要提防店家。至于娼店,就更容易理解了。娼店的客人正经人少,歹人多,难免有明为嫖娼,实则盗窃之人。这就是第二个防,防客人。”
马之良赞许道:“庞知说的对。你看这家店,连招牌都没挂上,门口已经有女人。十有八九是家娼店。咱们还是远远地躲开为好。”
陶士均不以为然:“师父,我虽然涉世不深。但也知道‘店大欺客,客大欺店’的道理。咱们什么人?个顶个儿的英雄豪杰,就算有贼,咱们怕吗?”
马之良拉下脸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这种想法要不得。记住了。走镖在外,安全第一。待人接物,礼让三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和人动手。”
陶士均恭顺抱拳:“是。师父。”
马之良撵徐闯去了,庞知见陶士均心有不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弟,一入江湖深似海。光凭武功好,是保不了镖的。”
陶士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二人一边走,庞知又把镖师住店的门道给他说透了。不光有“三不住两提防”。还有“进店三不要”,“睡觉三不离”,如果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还有“三会一不”等等。陶士均全都一一记下,越发对师叔府上的这位管家刮目相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