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大草原，跑得最快的是羚羊，而狮子每晚睡觉都梦想着第二天如何才抓得住羚羊，否则自己就会饿死，可是，羚羊也想着如何才能继续避得开凶猛狮子的抓捕，才不致于灭亡……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在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深圳，钟晟鸣就是一头羚羊，他在深圳没有户口，没有住房，他每天都得奋力地奔跑，希望能多跑一些客户，又希望能在开了账户的客户中多跑出一些存款进来。r
上午十点，太阳热辣辣地照射的时候，钟晟鸣站在甲岸村边，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大招牌——“东方证券宝安营业部”。他将要拜访这里的老总黄树光，他是钟晟鸣一个老乡的朋友。钟晟鸣知道，证券公司的款项叫做“同业存款”，金额大得惊人，动辄过亿！“能把这些款拉过来多好啊！”他一边走，一边美滋滋地想，就像炎夏中，一个疲累的运动员喝了两瓶“葡萄适”冰镇饮料一样，他感到力量猛增。他用小手帕揩了一下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就信心十足地向证券公司走去。r
如果谁曾疑惑，在炎炎夏日，看宝安的马路显得有点空荡，宝安的人们都去了哪的话，那么，到证券公司来瞧瞧吧，他们基本上都在这里炒股票了。一边享受着冷气，一边让钱款入袋，二者可以兼得，不亦乐乎！r
“东方证券宝安营业部”一共有三层楼。他走进一楼，看到里面人头涌涌，墙上的电子荧屏不断地变换着数字，一些人，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都关注着荧屏，不时叫着“升啦”、“跌啦”，大厅的几十台电脑的键盘，被人们猛烈地敲击。大厅侧面还辟有一些小房间，写着“大户室”。r
钟晟鸣蹬蹬地走上三楼，问了几个经警，终于找到了这家证券公司的老总黄树光。r
他坐到了黄树光宽敞的办公室内。黄树光热情地接待了他，在交换了名片之后，黄树光说：“我的朋友已给我介绍了你。如果说，要我们证券公司到你们I银行开户，然后将存款转到你们银行的话，这不现实，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因为你们银行配合不了，我们的同业存款确实动不动就过亿，这些款，放在哪一家银行都是存，都一样，但你们银行太小，刚起步，没有足够的设施，比如应用于股票买卖的电脑联网系统等等，你们没有，这不是主观问题，而是客观因素，所以，我们的证券业务，还是只能依靠中行、建行和招行操作。”r
熊熊烈火慢慢熄灭，钟晟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
“再联络吧！”黄树光握着钟晟鸣的手，道别说。r
上班的时候，信贷科是个办公室；下班的时候，信贷科是个休息室。这天中午，钟晟鸣躺在信贷科的沙发上午睡，说是午睡，其实是午休——他根本就睡不着，或者说是闭上眼睛思考。旁边不远处的另一沙发上，藤协俊早已鼾然入睡，打起了呼噜——长得胖的人，就是在睡觉方面占尽先机。程垒坐着椅子，把头趴在桌面，睡得正香，桌面都流下了他的唾液。杨灏权正在综合部，与郎楚兵、王金红以及司机打“拖拉机”扑克。蒋巍巍在行长办公室休息，王安民则在副行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躺着，一边与另一沙发上躺着的副行长交谈。r
钟晟鸣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他盘算着，下午，他要去拜访这一大客户——画贸实验学校的创办者汪正坤。据说，汪正坤在转手上海酒家之后，在宝安区公明镇创办了画贸实验学校，也叫广东省香港人子弟学校。这个学校，如果按日均计，可谓日进万金。要知道，这家全寄宿学校共有1,000人，每个学生每学期收费20万元，一共就两个亿！钟晟鸣准备动员王安民一起去。有科长出面，效果更佳，他想。r
下午，小车轻盈地驶在宝安城郊至公明镇的马路上，村镇公路不像市区里的那样笔真而宽敞，超负荷的泥头车经过时，不时扬起漫天的尘埃。太阳将路边的树木晒得蔫了叶，行人因天气炎热而变得稀少，路边的小店用鲜明的大字写着：“有冰冻西瓜！”一个小时后，小车抵达画贸实验学校门前，钟晟鸣办好了来访登记手续，王安民把车停好。两人一起走进了学校董事长室。r
这是一间约100平方米的大房，门口摆着两排黑色真皮沙发，靠里是一张透着古铜色的宽阔的大班桌旁，汪正坤正坐在大班椅上讲着电话。几年不见，他仍精神奕奕，风采不减当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由于头发上的摩丝过浓，所以给人一个刚洗过头的感觉。他正在讲的电话还没讲完，他的手机和桌上另一部电话就又先后地响了起来。r
“久违了！汪老板。”钟晟鸣说。r
汪正坤打量了钟晟鸣少顷，一时间想不起来。r
“我是罗振锋的表弟。你那张30万元的《借条》……”钟晟鸣意味深长地提醒说。r
“噢！是你！”汪正坤一拍大腿说，然后走过来与钟晟鸣亲切握手，钟晟鸣忙向他介绍了王安民。三人热情地交换了名片。r
看着场面这么热乎，一股暖流在钟晟鸣的心底悠悠流过，他表面平静，但是在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因为，他隐约地感到：成功在望，一步之遥！在心深深处，他在对自己说，历尽艰辛之后，自己终于遇到了当初有求于自己的人，还是老乡。当初，他帮助了汪正坤；而现在，汪正坤能不回头助他一把吗？当初，汪正坤因为钟晟鸣帮他成功排除了30万元借出不还的可能性的隐患，曾要打发钟晟鸣1,000元的红包，但钟晟鸣当时婉言谢绝了。而今，几年之后，山水有相逢，钟晟鸣在危难之际，多么需要汪正坤的一把扶持！他想：艰苦，几个月来吸储揽存的一切艰苦啊，都随风飘逝吧！苦日子，快熬出了头！存款啊！都跟我而来吧！幸运地遇到了一个画贸，你两个亿或一半的存款，还不归入我们I银行的账下？仿佛一个多日无收的渔民，在最后一网奋然撒向海里时，一作拖网，就有了沉甸甸的手感！渔民遂一下子变得踌躇满志了起来。r
“不做外贸了？原来到了银行上班？”汪正坤看过钟晟鸣的名片后，笑容收敛了。r
“是的，刚去不久。看看有没有机会得到你的支持？”钟晟鸣诚恳地说。r
“支持？信贷科？要拉存款？”汪正坤问。r
“是的。”钟晟鸣挺了一下腰杆，以更灿烂的笑容回答道，“据说你画贸是个存款特大户，看你能否考虑一下，把一些存款划到我们银行？”事实上，他不敢奢求什么两个亿，能有三几千万，甚至是几百万，都已经超过期望值了。r
“我的存款是不会划到你们银行去的。”汪正坤摇了摇头，直截了当。r
什么？钟晟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王安民也转过头来看着钟晟鸣，两对目光都惊诧得瞪大了起来。钟晟鸣再将目光移向汪正坤。刹那间，他的心如坠下万丈深渊。r
汪正坤神色泰然，他摇动着大班椅继续说：“拉存款的银行是最笨的银行……我这里还经常有信贷员过来，还劝说我们向他们银行贷款呢！我说不要贷款，但他们硬是要我们贷，搞到我很为难！就像有人非要借钱给我，我都不想要，哈哈！”r
汪正坤是说一不二的人，如果他说行，不管怎么困难，都会想办法办到；如果说是不行，那么就是三跪九叩，也枉费心机。钟晟鸣万万没有料到，汪正坤是如此绝情。钟晟鸣感觉到，汪正坤是经常与银行打交道的。然而，钟晟鸣又想，汪正坤，你的存款不来就不来嘛，你又何必奚落我们银行呢？事实上，你的观点又怎么能成立？拉存款的银行是最笨的银行，那么，拉业务的公司就是最笨的公司？而招揽学生生源的学校，又是不是最笨的学校？你们画贸实验学校不是经常在《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和《南方都市报》刊登广告招人吗？既然这么厉害，还用登什么广告呢？那么，你这是不是最笨的学校？r
钟晟鸣与王安民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告辞。r
“请留步！”将走近门口时，钟晟鸣一边欠身，一边与汪正坤打招呼，但一回过头，却发现汪正坤根本就没有走过来对他俩送行，他早已又将自己埋在大班椅上打电话了。r
小车往回走，两人一路沉默。车过四公里时，突然熄火。两人就合力将车推到路边。王安民打开车头盖，检查机油尺，然后用随身携带的自来水暂时充当防冻液，倒入了副水箱中。钟晟鸣秃然站在马路边，望着连绵的群山，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几年不见，汪正坤与他已形同陌路，毫无情义可言，这算什么老乡啊？他想。r
客户，不认识的，不行；认识的，也不行。我怎么办？钟晟鸣用手撑着一处树干，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r
老实说，宝安区城建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所处的地理位置确实有点偏，虽说是在广深公路边，但毕竟靠着山边，周围只有几栋孤零零的厂房，然而，真是应了这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尽管这里在晚上人迹罕至，但每个白天，这家公司门口的马路边就停满了奔驰、宝马等高级房车，这些车都属于那些包工头的，他们为宝安区大大小小的建设工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