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明回来银行的路上，王安民由于银行内有客户在等，他就径直回银行，钟晟鸣就在途中的这家城建公司旁边下了车。他上了城建公司大楼二楼，越过办公室、财务室，他远远地看见了总经理室的门牌了。这时候是下午四点，总经理室门前的走廊站满了人，他们来回走动，人声很响，但可以感觉得出，那些人都已经是压低了嗓门的。他们有的是来承包工程，有的是来结算工程款。这样的场面让人感觉像是一个上市公司有新股发行，人们等着买表。钟晟鸣就走入了人堆之中。r
显然，这些人是等着与总经理见面的，而且基本上都有了预约。钟晟鸣听到喊着一个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一个一个地进去，相隔几分钟或十几分钟，然后出门离去。两个小时之后，门口就剩下钟晟鸣一人了。他正要敲门，里面就走出一了个中年人，“你找谁？”中年人微笑地问。钟晟鸣看到这中年人中等身材，洁白的短袖衬衫整齐地束在黑西裤里，他年约四十，典型的国字脸于古铜色中透着红光，两眼炯炯有神，在严肃中洋溢着和善。r
钟晟鸣赶忙答道：“我是I 银行宝安支行的信贷员，我想找一下这里的总经理。”r
“我就是。有什么事可以帮得到你？”r
“我可以进去一下吗？”r
“当然可以，来者都是客，欢迎之至！进来坐吧！”总经理热情地说。在整整一个下午的会客，而且甚至是包括了整整一天的会客之后，总经理居然毫无倦意，继续迎客。“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你，你应该是在门外等我，等了快两个小时吧？”r
“是的。”钟晟鸣回答。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他开始感到十分激动，在吃惯了“闭门羮”以及受尽了冷遇、拒绝和耻笑之后，这位总经理如春风扑面的慈祥，让钟晟鸣“叮咚”一声触动了心弦，他差点在总经理面前流下了热泪。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在沙发上，他掏出手帕，表面上是在抹着脸上的汗水，但趁着总经理转身的时候，就偷偷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花，以免失礼，然后将手帕放回手提包。r
这是一间临马路大约8平方米的房子，窗口开着，凉爽的南风徐徐吹来，一张普通的杉木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需要处理的文件。沙发，不见得是市面上高档的那种，但很干净整洁。总经理的座椅背后，摆着一个井字状的宽阔的书柜，有条不紊地竖放着《建筑学》、《现代企业管理》等社科类书籍，而且明显地看到已经被翻得颇为陈旧了。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宝安区城建投资发展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李灿东，平易近人得一点架子也没有。r
“I银行，还比较小啊！”李总关心地说。r
“是的，不过正在逐渐发展壮大。”r
“你这份工作很辛苦吧，我这里不时也有信贷员上门拉存款。”李总说。r
“辛苦是应该的。”r
“你们银行信贷员的任务是多少？”r
“1,500万。”r
李总对这个数字并不感到惊奇，他喃喃地说：“顺利的话，根本不多；不顺利的话，这个任务挺吓人的。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吧!”r
“李总，”门口有人叫了一声，接着进来一个身子壮实的中年汉子，他对作为客人的钟晟鸣点了一下头，然后对李总说：“我刚刚跟区政府打了电话，前进路扩建工程的3,000万预算款就快要批下来了。”r
“那太好了！”李总闻言大喜。他站起来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黄力平先生，这位是I银行宝安支行的信贷员钟晟鸣先生。”r
钟晟鸣赶忙向黄副总握手，然后递上名片。r
三个人就坐在沙发上，李总对钟晟鸣说：“你能在门外静静地、耐心地站着等了快两个小时，我已经感觉得到，你对银行信贷员一职相当敬业；你对客户的维护，也肯定会尽忠职守。既然今天你已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公司的工程款，不说一个亿，平时三几千万还经常有的。这样吧，只要我们配合得好，我们公司在你们银行开户后，这些工程款都可以打入你们银行……”r
黄力平对钟晟鸣能在门外等了那么久感到吃惊，因为他知道，日常之中，那些一脚泥土一脚水的包工头一进到公司，就吵吵嚷嚷要见李总的，很不耐烦。r
钟晟鸣听着李总的话，血管开始膨胀，血液加速流动。他一边激动着，一边不时地点头。他明白，城建公司的工程款，不属于城建公司所有，这些只是财政拨款，只在城建公司的账户停留一天、两天、三几天，或者三几个月，然后划给工程的承包商，也就是刚才他见到的那些包工头。当然，他所接受考核的是日均指标，城建公司的这些工程款，在他银行留存的时候越长越好，但即使停留时间短，这笔划走了，另一笔款也会随后划入。r
“你也可以找那些包工头开户存款的。”黄副总提议说。r
“是啊！”钟晟鸣茅塞顿开。r
“这样吧，”李总就直言不讳地说，“我们公司准备筹建一个混凝土搅拌站，专门向各大建筑公司提供水泥浆、混凝土材料，由于我们还存在200万资金这个缺口，那么，你回去跟你们银行领导商量，如果你们银行可以同意贷给我们这笔款，在资金上帮助我们运作好混凝土搅拌站，那么，你就不愁我们的工程款不划到你们银行去。”李总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在替钟晟鸣高兴一般。r
“好，我一回到银行就跟我们行长商量！”钟晟鸣心花怒放地回答说。据他所知，一家支行贷出200万的款，正常情况下不存在任何问题。于是，他走出门外，给王科长打了手机，王科长在电话中以他个人的银行工作经验来判断，基本上认可了这一方案，认为I银行贷出200万，换取城建公司庞大工程款的入账，是低产出，高回报。他鼓励钟晟鸣，要不惜一切努力，抓好城建公司这一特大黄金客户。然后，钟晟鸣走回总经理室，对李总和黄副总转达了王科长的意思。r
“我们就按这个计划来执行。现在快6点了，我们先下班吧。你住哪里？我们有车，送你一下？”李总关心地问，同时关好房门，与黄副总一起走出总经理室。r
“不用！谢了！”钟晟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紧紧地握着他们两人的手。r
走出李总办公室的时候，他马上进入长长走道尽头的洗手间。他不是为了解手，而是要找一个合适的隐蔽的地方，他要痛哭一顿！这时候，城建公司的职工都已下班，洗手间以及整栋大楼都僻静无人。在洗手间里，钟晟鸣站立在一个椭圆形的洁白的洗手盘前，对着镜子，他看到自己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泪水啊，你就倾泻而出吧！自从投身I银行以来的苦闷与委屈啊，现在都发泄出来吧！只要抓好城建公司这一个大客户，那么现在可以庄严地宣告，苦尽甘来的时候就快到了！他忽然认识到，古时所说的“天将降大任……”这一古训，正在他身上体现。而其实，单就李总刚才一场和蔼可亲的谈话，都可以让钟晟鸣感动得可以哭上一个夜晚了。而今，他在洗手间伤心而又高兴地哭着，思绪翻滚，感慨万千，往事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幕又一幕地在他的脑海里重播，同时，他又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信心和期待。r
当他步出城建公司大楼，向左拐个弯的时候，前面不远处传来了嘈吵声。钟晟鸣循声望去，原来前面就是城建公司的员工宿舍，一位煤气公司的送气工将气送到了宿舍楼下，但无论如何，送气工都不肯再将气送到7楼上面去，原因是这栋多层住宅楼没有电梯，送气工不愿扛上9楼，说是只送到楼下为止，而且宁愿不收取2元的送气费了。这时候，站在旁边的一这位员工家属正与送气工理论：“你们以前都负责送入家门去的，怎么今天不肯送了？你叫我一个女的怎么扛啊？”然后员工家属掏出电话说：“送气工不肯扛煤气上楼，你下来扛吧！”r
这时候，住宅楼的保安走近过来，不理解地对送气工说：“这是我们老总家用的煤气，老总每天业务繁忙，你就帮他扛上去吧！”r
“我真的扛不动了，还住在9楼！”送气工抱怨说。r
“老总？说的不就是城建公司老总李灿东吗？”站在不远处清清楚楚地旁听的钟晟鸣心想。忽然，他灵机一动，就快步走到送气工身边，一把扛起煤气瓶，说“我来扛吧！”就“咚咚”地走上楼梯。肩上压着这充满气的沉重的一瓶煤气，当他一口气地扛上9楼，放下在门口时，李汕东将门打开了，不解地问：“你不是不肯送气进门吗？”r
“哦！还是送来了。”钟晟鸣说。r
“怎么又送来了？”r
“是的，还是送来了。”r
接着，李汕东左看右看，对着胸脯不停起伏、一脸傻笑的钟晟鸣诧异地问：“你不是钟晟鸣吗？你怎么送起煤气来了？你到底是在银行上班，还是在煤气公司上班啊？你是送气员，还是信贷员啊？”r
“我是信贷员。”r
“信贷员兼职送煤气？”r
不一会，刚才在楼下打电话者，也就是李灿东的老婆气喘吁吁地上到了家门前，她忙向李灿东解释说：“这个不是送气工，是他帮忙送的煤气。”r
李灿东瞪大眼睛，更加惊奇。r
钟晟鸣只是站在门口，抹着汗水，傻傻地笑。r
两夫妇就诚意邀请钟晟鸣进来，让他吃晚饭。但钟晟鸣只是又将煤气扛起，进门脱鞋，送气入厨房，然后说挎包还放在楼下，就趁机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