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钟晟鸣租住在红宝路南村西的农民房。每个周六晚上，钟晟鸣都会给母亲打电话。他先打通了村里离家20米远的一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让店主给母亲传一声话，叫母亲来接。十分钟后，钟晟鸣再打过去，就准能跟母亲通上电话了。r
靠着大宇酒店的红宝路口，那两个IC卡电话亭是近距离两两相对的，站入一边的电话亭，完全可以听得见另一边说话的声音。这个周六晚上8点，钟晟鸣跟母亲通完电话之后，就听到另一边的一个女低音在不断地说：“怎么总打不通呢？怎么总打不通呢？”r
他遁声望去，明亮的街灯之下，见是一妙龄女子在自言自语。在这时候，女子也向钟晟鸣望过来了，她以一种期求的目光开口说：“你能帮我打一下吗？我刚来深圳，不懂得使用IC卡。”r
他就帮她插入IC卡，同样地对方老是忙音。拨了7分钟左右，终于拨通了。女子就欢天喜地般跟对方说了起来。他忽然想起得给广州的朋友说句话，就回到原来的电话亭，继续拨打电话。后来，在两人同时挂机的时候，一转身，两人就又对视了一下。四目相对，似乎双方产生了一种默契，两人竟然就随意地攀谈了起来。原来她刚从重庆来到深圳，还没找到工作，正住在巴登街的表姐家里。两人慢慢地向前走，分手的时候，就互留了传呼机号码。r
第二天周日，他准备恶补一下睡眠，但一大早，他枕边的传呼机就像做早操一样蹦跳了起来。一复机，对方就传来了甜美的声音：“靓仔！今天去哪里玩啊？”原来是昨晚认识的重庆女子。他就说：“我今天的任务是休息。”对方就急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到仙湖植物园玩，好吗？”r
自从上次与黎树雯分别之后，他已很久没交女朋友了——尽管一度与她同床共枕的黎树雯并非他严格意义的女朋友，而今，又一风姿绰约的女子主动地向他投抱送怀，可谓求之不得；再说，昨天晚上，母亲与他的电话，就是句句不离他的婚姻大事。这个重庆女子，仿佛就是母亲托人从重庆向钟晟鸣介绍过来的一般。于是，他就没作多想，答应了这重庆女子的邀约。r
这重庆女子叫付小红，人说重庆是美女的摇篮，这话不假。与其说，付小红是人到了深圳，不如说是她带来了重庆女子的美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付小红出落得水灵水灵，一米六左右的身高，20多岁左右，身体玲珑浮凸，披肩长发下是鹅蛋形的嫩脸，樱桃小嘴，一抿一笑，荡漾着小家碧玉般的韵味。她一身白皙的肌肤，似是从没接受过紫外线的照射，从而犹若从山水画中走出的梦中人。山城的麻辣并没有促成她的桀骜不驯，反而养成了她婉如江南女子的文静。若干年前，钟晟鸣曾出差到过重庆，因来去匆匆，对重庆女子之美，当时还无暇顾及，也不懂顾及。可而今，生活就将一个如花似玉般的重庆美女，活脱脱地送到了他的身边，任他咀嚼，任他欣赏。一路上肩并肩地坐着开往莲塘的中巴，她身上微微冒出的汗珠，完全可制作为纯天然可灭杀他人狐臭或腋臭的香水，在车上众人目光的聚焦和妒忌之中，他呼吸着从她绣花连衣裙缝隙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幽香。r
在仙湖植物园，阳光和熙地照着苍翠青绿的连绵山峦。两人漫步山边，驻足亭台，登顶庙宇，举目远眺，然后，在大雄宝殿虔诚地点香跪拜，祈求健康、平安和富贵。随后，累坏了的两人在半山腰榕树下，坐在石椅上喝着饮料闲谈。r
“你做什么工作的？”她问。r
“现在打打拳过日。”r
她微微地吃了一惊，但看到他结实的身板，就收回了怀疑的目光，然后问：“你打拳的，会不会将老婆当作沙袋？”r
他裂嘴一笑，平时也常听别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就回答道：“这么说，做公安特警队的，不把妻子和儿女都当作射击的耙子来练枪了？其实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意识，意识支配行动。如果意识混钝，一个村夫都可以弄到炸药来伤人呢！”r
她听着，认可了这一道理。她问：“夜总会打拳，会不会赌博？”r
“我不知道观众们在台下怎么玩，但我自己从来不介入打假拳的事，都是竭尽全力打。”r
“你一个人可以打几个？”她接着问。r
又来了！这是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了。其实不管他怎么解释，她也许都不会明白，不过他还是照直说了：“不能拿这个标准来衡量一个人武技的高低，比如60 KG练散打的，可以打得过85 KG不练功夫的，但一个60 KG的全国散打冠军，跟同样是全国散打冠军的90 KG拳手对垒，能打得过吗？轻量级、中量级，一般上来说，是打不过重量级的，所以，衡量一个人能打得了几个，要在同等条件下来判别。”r
“我明白了。练武，可以飞天遁地啊，像那些武打明星成龙、李连杰。”r
“呵呵！你别武侠小说看多了，练散打和电影电视上的功夫是两码事。散打以实用为止，强调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轻的代价来战胜敌人；而电影电视上的套路，打了360个回合，打过三天三夜都不分胜负，那些功夫是骗人的，没有多大实战价值。成龙是戏班出身，他那些危险动作倒令人敬佩，他的胆识不小，但他的实战能力，跟套路冠军李连杰一样，两人都从没真正上过擂台，他们对付没练过武的，还可以，但肯定经受不起我国65 ~ 70 KG级散打冠军拳手的检阅！事实上，我小时也受了他们的危害，以为那些套路如何如何管用，但真的一打起来，就不堪一击。那些套路，作为锻炼身体是不错的，但这样练武术的，没有对抗训练，也只是增大一个自身的肺活量而已。我只是后来改练了散打拳击，天天打，日日打，才走出一条实战路子来。我们广东省，就出现过杰出的散打人物，比如75 KG级李志明，60 KG级刘德等等，但这些实用的散打功夫，又上不了电视，没套路好看的。”r
“原来如此，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r
付小红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有意无意地弯下身子，展示着她如白玉一般的乳沟。他不经意间瞥见，禁不住心旌摇曳，本来就是由运动铸成的钢铁之躯，一受了这种感观刺激，他体内的血液，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驰。r
返回到巴登街的时候，是傍晚时分。两人到一家重庆酒楼准备吃饭。刚一坐下，付小红就打电话，让两个年轻女子过来一起吃饭，也没问钟晟鸣同不意，她只说是她的老乡。然后，她们三人好像无视了他的存在，用四川话说起来，像叽叽喳喳的三个麻雀。他听不懂，任由她们闹。她们自作主张地点了一大堆菜，比如东星斑、龙虾船等海鲜，全都加辣，好在钟晟鸣走南闯北，什么味道他都能习惯，去到哪里，都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所以，川菜湘菜东北菜，他都能吃。然后钟晟鸣看见付小红从包里拿出一张相片，对着两位老乡展示。他的视力很好，看到的是一张家庭合照：一对揽着脖子恩爱的夫妻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觉得里面的女人像是付小红。r
付小红略显有点慌乱，对着两位老乡看了一眼，就指着相片里的女人对钟晟鸣说：“这是我姐，是她年轻时候的相片，我跟我姐处得很好。”r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长得这么像。”钟晟鸣说。r
旁边的两位女子听着，并不说话，只是看了看钟晟鸣，轻声地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两只“电灯胆”的眼色有点怪异。r
饭毕买单：936元！他的心一愣，我的怪怪！即使宴请十分相好的朋友，也很少吃过这样的大餐。三位女子依然说笑，像是置身事外，等着他买单。他稍稍地为这样的浪费感到心痛，但转念一想，这么快就认识了一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女朋友，没有投资何来收益？所以，他还是觉得这一顿：值！r
不上擂的晚上，在大家乐训练两个小时之后，钟晟鸣就到寰球的士高看拳。有时候，他会约上付小红一起去，两人坐在高凳之上，双手撑着小圆桌子，吃着花生、腰果和怪味豆，呷着啤酒。灯光时明时暗，光怪陆离，侍应小姐穿梭其间，不远处擂台上的红黑双方激情对垒，伴随着全场人山人海的欢呼之声，钟晟鸣置身事外，却也感同身受，场上的一方，仿佛就是自己一般。r
每次看拳，也带动了付小红的情绪。她看拳伊始，一遇着打得汗水四溅甚至鲜血直流的场面，她就用手掌挡着眼睛，不敢再看下去。慢慢地，她就不再以手遮眼了，开始拍手叫喊了起来，那张白嫩的鹅蛋脸上就洋溢了喜悦，整个身心为之陶醉。好几次，她都在激情和快乐之中度过。可是，在这个晚上，钟晟鸣正沉醉于场上的精彩时，在山呼海啸之中，付小红却兀自失神，她默默地喝着一瓶橙汁，对擂台上的龙争虎斗毫无兴趣，只对着桌面伤神。r
“你怎么啦？”钟晟鸣关心地问。r
“没什么。只不过，现在没人帮得了我罢了！”她低着头忧心仲仲地说。r
他一听，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就放弃了欣赏擂台对搏的激烈场面，问她缘由。后来，她道出了心事，她说是她最爱的外甥女，也就是他之前看到了照片上的小女孩，最近感冒频繁，今天体检时，血小板减少，凝血功能降低，医生鉴定说是得了白血病！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急需一大笔医疗费用。“你能借钱给我吗？”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r
一口应承她是不可能的，再说，这样不菲的费用，他也拿不出。他陷入了思考。r
“如果谁能帮得了我，我就嫁给他！”她响亮地说。r
卖身救亲？他心底里嘀咕了一声。他扫了一下她的脸，那满是求助的神色。r
“你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吧！我正在到处筹款，后天就得赶回重庆看望外甥女了。”她说。r
他盘算起来，他只能拿得出43000元，但前后认识刚好15天，他对她的了解能有多少？可是，对于自己的恋人，这一个在街头拥有90%回头率的恋人，她正身陷困境，他又怎能不出手相救？而且她也已正式开了玉口，这可是治病救人的大事。最后，他对她说：“我帮助你43000元吧！明天我到银行取给你。”r
“那好，太感谢你了。”她转愁为喜，一只手猛地搭到了他的肩膀。r
第二天上午，两人来到招商银行营业大厅。钟晟鸣记得，1995年，招商银行首次在全国推出“一卡通”时，他就办了“一卡通”，他是全国第一批国内银行卡的持有人，只是余额一直不多而已。现在，他手握这张卡，正在银行窗口面前排队。不远处的沙发上，付小红正在坐等。r
后来，当他将这43000元交给她的时候，他心头掠过一丝忧虑，对于这么短时间认识的一个女朋友，已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万一她回重庆后不再过来深圳，那怎么办？难道他得飞往重庆找她？但白血病的可怕情景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付小红话语的告急，她外甥女的病情又如声声檄文，他像是难以自控了。r
付小红收好了款。两人走出招商银行时，不远处正停着深圳市红十字会的一辆流动捐血车，车身印着鲜红的标语——“捐血一袋，救人一命！”“O型血告急！”他清楚自己一直血液充沛，就与付小红一起走上了捐血车。r
车上人不多。付小红坐在车头静静地看。他填好表后，医生帮他捅指头。然后，护士让他喝一瓶牛奶。r
“O型血，转氨酶正常，肝功正常…… 一切正常。”几分钟后，医生作了简单的血液测量，就准备抽血。原来捐血，还不是想捐就能捐的。r
“你的血管很粗，很容易抽血。”护士看着他的肘弯处说。当粗大的针管插入他血管的时候，这种感觉比刚才捅指头好得多了。以前体检时，他一直不喜欢让人捅指头，他一生中第一次让捅指头，由于当时医疗设备简陋，还是用玻璃碎片划破指头来验血的！他宁愿让人擂两拳，也不愿针刺指头，但捐血却又避免不了捅指头这一环节，他只得忍着，只是捐得多后，就仿佛关云长刮骨疗毒一般轻松了。r
“欢迎你三个月后再来捐血！”护士送走他时说。r
“你刚才抽了多少血？”走出捐血车的时候，付小红问。r
“400毫升，每人每次都一样。”r
“我不行，如果针管要插我，我会晕的。”她说。r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华联大厦的售票大厅。他掏出810元，为她购买了第二天深圳——重庆的机票。然后走到天虹商场，付小红说看中了一个意大利真皮钱包，520元。还有一双童鞋，300元，她说要给外甥生捎一件礼物。还有一件真皮皮袄，她说也给姐带一份礼物，跟自己穿的一样，她说她与姐姐的身高、肩宽都一个样。这么一整，他又花了4000多元。r
他准备晚上再约她，但她推辞说，准备回家了，她得与表姐好好聚一聚。对此，他也无话可说。在送她回到巴登街楼下时，就折返了。r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的，洒着细雨，330号机场大巴从华联大厦向宝安黄田机场急驰而去。钟晟鸣与付小红坐在右边靠窗的位置上，她身体上又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一路上，他逐渐地产生了愁绪，一方面，想到恋人来得快走得快，今朝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另一方面，他对她的感情和钱财如此大幅度地投入，到底有没有产出？而身边的她，却只是高兴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扫当时在寰球的士高里的忧郁，仿佛她外甥女的重病，已然得救了一般。他在想，她怎么就没一点感伤呢？一为离别，二为她那正等着治疗的外甥女。但他又觉得，也许正是她就快到家了，而且正因为对外甥女的救治出现了曙光，所以，喜悦之情当然会油然而生，尽情流露。r
在机场候机大厅，他独个挤在长长的队列中，为她交纳机场建设费，换登机牌，并将行李过重、打包。她就坐在后面等。当这一切都办完后，尽管机场内冷气嗖嗖，他身上却冒出了大汗。r
在机票验票关闸前，他得止步了。他深情地望着队列中的她。在这时候，他还有多少话未能与她诉说，而她像是对此无甚感觉，她左看右看，若无其事地玩弄着登机牌，甚至对钟晟鸣也不怎么看一眼。在一声轻描淡写的“Bye-bye!”之后，她就没入了登机的人流之中。他站在原地呆望着她移动的倩影，她在向前行进的整个过程之中，居然也没有对他回望一眼。在她的身影终于闪入机舱时，他只好在机场大厅傻乎乎地游走。r
自从相恋之日起，只要她一有购物的欲望，他都好像是不由自为地为她成功实现。他充其量只是看过几次她洁白的乳沟而已，那只是她胸部的几分之一，两人相互之间谈不上如何恩爱和水乳交融，双方甚至连手，都没怎么亲密地牵过一次。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是在做着一件傻事，但又不容易中止。他觉得她可以一去不复返，但他又抱着细微的希望来等待着她奇迹一般地在深圳再度出现，他也想帮她一把，但他如同对着基本上没有胜算的一场感情赌博，在倾尽所有的投注之后，其成败利钝，就人算不如天算了。擂台上的一招一式，他看得清；但感情追逐中那阴柔的一颦一笑，他却难以捉摸。随后，当他沿着机场栏杆，看到南航公司属下深圳——重庆那航班一飞冲天时，隆隆引擎声中，他捶了下胸口，心底里悲苦地叹了一声：完了，我的四万多元啊！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