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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拳(2)


“就是我,怎么样?怎么样?唔?”黄桂芳不停重复。在他推着钟晟鸣沿宿舍床边走动了三分钟后,他厌倦了这一动作,就用力将钟晟鸣往前面的空地一推,钟晟鸣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r

血!是血!坐在地上的钟晟鸣终于被释放的时候,他刚才被绑着的右手也就拥有了擦拭自己额头的自由。他的额头流出了血,抹着眼泪,一股反抗意识仍然贯穿着他全身,他就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站起来冲向黄桂芳。而当他握着砖头的右手扬起的时候,说是迟,那是快,他出手的速度与力度均没法与黄桂芳相提并论,只见黄桂芳瞬间抓住了他的右手。随即,砖头落地,只差一公分就会砸中钟晟鸣的右脚脚趾。然后,黄桂芳趁机提着钟晟鸣的右手往上拉,只是那么的一用力,钟晟鸣便双脚离地20公分,像一个待宰杀的两脚不断挣扎的公鸡。黄桂芳一边将他提起来,一边恶毒地说:“还抓砖头?我让你砸!我让你砸!”r

其他同学自始至终都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们之中坐着的,站着的,或者是躺在床上用手支撑着头来看的,全都对这一幕欢欣鼓舞。一会之后,大概是因为这样提着有一点累了,大概是黄桂芳担心钟晟鸣额头的血粘着了自己的衣服,也大概是因为这样玩下去,新意渐渐消失。黄桂芳就将钟晟鸣放下地,然后对着他的屁股一蹬,钟晟鸣复又摔倒在空地上。r

然后,黄桂芳走到窗口前面,对着那一排同学们各自锁着的大小不一的米桶,也就是每个人一个星期的食粮。他瞅准属于钟晟鸣的米桶,拿下来一把举过头顶,往地上一砸!“轰”的一声,米桶坠地破碎,白花花的大米散落一地,一个印有“大黄碳酸氢钠”字样的玛瑙色玻璃瓶随即破裂,里面装着的萝卜干,就三三两两地散落地面,于是一股浓烈的萝卜干的味道就充满了整个宿舍。摔在地上的钟晟鸣看着这一切,只有痛哭,他没法反抗。其他同学都在看着热闹,无人出手劝止。r

再次从地上站起的时候,钟晟鸣打了一个趔趄。终于站稳时,他突然失去了再次抗争的念头。在泪眼的朦胧之中,看着周围的欢声笑语,看着黄桂芳站在原地,两手叉腰,高昂着头,蔑视钟晟鸣,对着如此不可一世的霸道样子,钟晟鸣只有号啕大哭,用手擦着眼泪,然后绝望地走出宿舍。在路上其他班级同学们惊诧、疑惑和同情的目光之中,他哭着向校外的村庄走去。其时,血红的夕阳正映照在学校低矮的围墙之上,路边的马尾松树开始无力地洒下了落叶,在远处的小山丘之上,一只乌鸦正惨烈地哀叫。钟晟鸣走到了学校大门口500米外的一棵红棉树下,坐在地上,流着咸干的眼泪,身体,因为哭得过多过而强烈抽搐。r

若干年后,钟晟鸣在蛇口工作的时候,通过明查暗访,得悉附近南油工业区有一位著名的武术家施清朗,他50开外,精通南拳、太极拳和形意拳。那时,从1992年夏天起,他交给施清朗每月100元的学费,每周抽一个晚上的时间,到南油工业区施清朗的家中学拳。施清旺当时带了10名学生。钟晟鸣跟他学了洪拳、形意拳,那些都是武术套路。一年之中,10名学生也全都是单练,从没互相交过手,从无对练,更遑论真打实斗。r

一个周日的中午,钟晟鸣从公司步行回湾厦村的公司宿舍。他突然听到村口传来了吵闹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三个年轻人围着一个中年汉子指手划脚。钟晟鸣快步走过去。其时旁人不多。而刹那间,他们就动起手来了。只见一个年轻人一把抄起地上的一根长长的木棍,“呼”地朝那中年汉子拦腰扫将过去……r

“不!”钟晟鸣正想说出口,要阻止这么一场恶斗,而就是在一秒钟时间之内,他感到自己两腿发软,仿佛一股力量正从打斗现场向他猛推过来,让他无法入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手也同样地酸软无力,乃至发抖。r

他明白了,他从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样的打斗场面,且莫说他想友情地劝止这一场打斗,而他自己的心底之内,都充满了恐惧。从此,他明白了,武术套路作为锻炼身体犹可,但面对残酷的对垒,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想想自己学了武术套路一年,而两人对抗的意识和动作何曾有过?学武让他的体质发生了质的变化,但面对残酷的搏杀,他仍是无能为力。从此,他如梦方醒,原来“武术”就是“花架子”的代名词,他讨厌这个名词,遂下定决心:以后务必得改练散打拳击!甚至,条件许可的话,他还会到泰国去学练泰拳(自由搏击)。r

“呼——”朔风呼啸。r

1993年的冬天如期而至,从皖北至苏东大地,北风肆虐。从江苏东台市往东北20公里处,光辉村的积雪已深近一米,举目远望,远近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凌晨中,从东台往盐城的公路上,在偶尔出现喘息奔跑的汽车中,排气管冒着一串蒸气,其实是滴着一溜的冰水,水尚未滴落地,就已凝结成了白色的一条冰线。这是真正的滴水成冰。r

将近五点的时候,天还没亮。在光辉村的一处农舍里,熟睡的钟晟鸣冷得提前醒了。他感觉脖子很冻,赶忙将被角塞至耳际,然后翻了一个身,侧睡。在这样的夜里,与其说是薄而硬的棉被在向钟晟鸣的身体输送着温暖,毋宁说是钟晟鸣用身体捂热了棉被。r

“起来!大家都起床!”十分钟后到了五点的时候,随着一声叫唤,宿舍里冲入了一位汉子,他高挑的身板显得敏捷轻盈,他一边叫,一边轻灵地跳动以期取暖。他是铁禅门散打搏击馆的馆长兼总教练臧晓东,由于步法轻盈,拳腿敏捷,江湖上人称“逍遥杀手”。这个早上,他按照体能训练计划,要带这30个学员进行20公里越野长跑。r

睡意仍然充斥着钟晟鸣的身体,从破烂窗口“呼呼”吹入的北风,导致他更加依恋地抱着这床棉被。他正想揭开被角起来,但空气中的寒意又强行地将他按倒在床。被里被外,像是明显地分隔着的秋冬两个季节。只要一揭开被子,他就像是凛然步入寒冬。这时候,在臧教练的声声催促之中,有一些学员已硬撑着起了床。钟晟鸣记得,有句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什么春宵啊!他想,冬宵方才恰如其分地体味到了这句话的意思。此时此刻,仿佛睡眠才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和追求。r

“起来起来!”臧教练的叫唤简直就是花木兰从军前听到的阵阵鼓声。钟晟鸣一咬牙,终于“噌”地拨床而起。他赶忙穿好运动服和运动鞋,然后溶入门口漆黑的队列之中。r

臧教练在确认学员全都已经起床而且集合好的时候,他让学员们将队列排得整齐一些,队伍分成了两列。r

“一!一二一!”跑在前头、脖子带着秒表的臧教练像是一只领头雁,带着30名全都穿着沙绑腿的学员,在方圆数十里铺满白雪的公路上奔跑。有时候,他们刻意跑得很慢;有时候,他们一口气地往前疾冲,进行着“变速跑”;有时候,他们侧着身,以侧滑步的方式来跑;有时候,他们又全都转过身,倒着跑……在一个小时之后,他们跑回了光辉村,全都气喘吁吁,赤膊但冒着热气。r

六点多,村民还在梦乡之中时,钟晟鸣他们又开始了踢耙训练。30人一字形列好队,臧教练提了耙子,耙身垂直于地面。学员轮流上前,先是进行直、摆、钩拳打耙,然后是边、蹬、踹腿击耙,接着进行拳、腿法自由组合的打耙训练。“啪啪”的清脆之声,犹如在光辉村上空涤荡的晨钟。r

那时,钟晟鸣在上海虹桥机场原计划前往洛杉矶之前,在安徽嘉山熟悉了长毛绒玩具核价成本之后,他剑走偏锋,经朱厂长的同意,他直奔江苏省东台市铁禅门散打搏击馆练武。朱厂长笑着说,老外身体高大,我们也要学好中国功夫,免得身在异国他乡受欺负。于是,在这凛冽之冬,他以南方人少有的坚强体质,一生中首次在北方经历严寒,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紧张而又系统的高强度封闭式训练。与学员们天天打,日日打。戴上拳套是敌人,除下拳套仍兄弟。打中学,学中打。有一种顽强的意志和抗争精神支持着他,少时受尽的欺凌和屈辱,如今在他心底内猛烈燃烧。他比其他学员更刻苦,而且更具悟性,于是他的散打搏击技艺在入门之后,即突飞猛进,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