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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改弦更张


天空尉蓝,上海虹桥机场一派繁忙。波音、空客、麦道、协和甚至还有图154,一架又一架飞机正接受机场空管人员的指令,有条不紊地调度,在机场跑道上徐徐滑行,待命起飞。“轰——”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中,这种庞然大物地动山摇一般飞上蓝天;在另一边,从国内或海外各地入港的飞机也轰然降落,慢慢滑向候机楼下客。r

在机场的国际出发大厅内,美籍华人朱天瑞与朱厂长将各自的行李托运好后,正在过安检。朱天瑞是要返回美国,朱厂长则是持商务签证,出国七天,考察美国玩具市场。他们将机票和护照递给东方航空公司的值班小姐。r

忽然,朱厂长开始心急如焚,他手里握着钟晟鸣的护照和机票,但钟晟鸣一下子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了,他以为钟晟鸣是上了洗手间,却久候不归。之前,他发现钟晟鸣一言不发,心事重重,他原以为钟晟鸣是因为首次出国而思绪万千呢。可眼下,说不见就不见了。眼看登机时间将过,机场就会关闸,钟晟鸣就上不到飞机了。这是长途飞行,可不是坐一趟公共汽车那么简单!r

机场内外,人头涌涌。这时候,机场广播发出了紧急寻人启事:“由上海飞往洛杉矶的航班S3527很快就要停止检票了,请已经买好机票的钟晟鸣先生马上进场,验票登机!”r

在安徽嘉山艰苦卓绝地打滚了几个月后,钟晟鸣掌握了长毛绒玩具的核价本领,就像台湾学者李敖一闻到书的味道,就说得出是哪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书一样,钟晟鸣一拿起长毛绒玩具,不仅可以说准它的成本,还基本上可以分辨得出玩具所用的布料属于哪一家工厂所制造。后来,护照和签证都已经办好,美国客户的商务《邀请函》收到,外派手续齐全,他就要飞往洛杉矶组建玩具分公司,要在异国他乡打拚了。在人们大都向往的美国,他将开始他新的人生,这将是他人生长河里一段辉煌历史之伊始,或者说,命运开始对他垂青,他即将远赴彼岸去缔造,所以,一路上从安徽到上海,他耳中都响着这首主题歌,而且,现在的机场之内,也在间歇性地播着这首歌——r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self,/ 问自己,你到底是在哪里?你在哪里?”r

哦!纽约、洛杉矶、拉斯维加斯;哦!白宫、国会山、自由神像……我就要奔你们而来了。钟晟鸣在心头里狂呼。r

但与此同时,他又隐隐地觉得,从此,他将离深圳更远,将离国家更远。好长一段时间不在深圳了,心底里又对深圳产生了无尽的依恋。而且在深圳那边,那一面迎风猎猎飘扬的枣红旗帜,他自己更是渐行渐远。于是,依稀感到越来越浓重的失落。他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首小诗《作别》:r

“我站在月台与你握手话别,/目光伴随你跨上列车和身影,/ 然后追踪轰鸣而去的列车。/自此,你我天各一方,/你有你的工作,/我继续我的生活。/ 哦!道别,/ 是一根富有情感的弹簧,/ 拉得越长,/ 那么,收缩的力量就越紧。”r

此去洛杉矶,归期未定。他没法预料到什么时候再回国,更说不清何时可重返深圳,重回蛇口,或者是半年,或者两年,或者一生!正是在这快将离去的时刻,他对本土,对深圳,对蛇口,生出了无限的离愁。深圳,仿佛在召唤着我,他想。再说,到了一个全新陌生的国度,我能适应吗?又有必要作这样的重新适应吗?自己的国家好好的,而我为什么偏要离开自己身处的国家呢?他记得,自己的叔父解放前就离开了故里,远涉南洋,不知所终。至今,父亲见不到自己的弟弟,骨肉分离;而自己,至今从没见过自己的叔父。正是这样一种貌似威风八面的出国,幸运的会衣锦还乡;不幸的,却是阴阳之别。r

也正是在这时候,外出远门已好几个月的他,内心对母亲产生了无尽的挂念,此去洛杉矶,如果事业成功,或许换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洛杉矶离那务昭昭千万里,自己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望一下母亲呢?母亲的年纪会慢慢增大,而从洛杉矶来回一趟那务,需花费时间几何?他不敢想象。纵然生活上如何逍遥,但远离了母亲,这些财富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想看望儿子一眼,都是痴心妄想,或者说母亲突然间身体欠佳,作为儿子的如何才能经历关山重重,迅速回到母亲的身边?我为什么要离母亲渐行渐远?母亲为了家庭为了我,十年的打柴为生,每走10公里卖一担柴,只得2元。母亲年纪渐大需要照顾时,为儿的却远走天边,实在不孝。我最应守在母亲身边,但为什么要与母亲天各一方?不!我确实不能走!他释然地在内心里对自己说。r

机场大楼对他的反复广播,他听到了,他也知道,朱厂长现在一定是急风暴雨地寻找他。钟晟鸣知道,飞机,是不等人的。那么,是飞,还是留,全在一线之间,由他一人自己决定。r

机场广播再度响起,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小姐那悦耳明亮的嗓音,但他的行动,并没有配合着广播里面的通知。r

“这钟晟鸣是怎么回事啊?”机舱内,坐在飞机过道边的朱厂长大汗淋漓,苦等不见钟晟鸣现身,而他又不能离开飞机了,他得如约赶往洛杉矶,因为美国那边的商人正在等他。r

朱天端说:“我们浪费一张机票了。”r

“想不到,想不到。”朱厂长胡言乱语。r

“朱厂长,真是千声万声对不起!”坐在候机楼偏僻处的座位上,钟晟鸣低头咬牙,喃喃地对自己说:“我不能跟你到洛杉矶去了,因为深圳,那里等着我,我不能离开,我要回到深圳去!而且,我不能与母亲离得更远!”r

过了一会,透过机场的窗口,他分明地看到,上海至洛杉矶的航班腾空而起。钟晟鸣看着飞机快速地爬升,直至在他的视野内消失。然后,他快步走出机场。r

晚上,上海——广州的特快列车T56向南方奔驰,钟晟鸣坐在卧铺上,他的心跟着列车,一起向南方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