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商场 > 吹进狂沙全文阅读 > 第33章 千里走单骑

第33章 千里走单骑


夜里10点,从南京开往嘉山的小巴正颠簸在漆黑而崎岖的山路上,每走三几米,乘客就被小巴抛向空中,复又坐下。如果有哪位乘客患有泌尿系统结石,这样坐车就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排石方法。在这样周而复始无规律近两小时的颠簸中,钟晟鸣突然产生一种失重悬空的感觉,他正狐疑:这次怎么不让抛起了呢?与此同时,车身开始倾斜,全车乘客都从迷蒙中惊醒而且高呼起来。钟晟鸣猛地一愣:糟糕!车子正掉下悬崖!等他正企图寻求解救,就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翻滚,昏了过去……r

当他慢慢苏醒时,身边的护士告诉躺着的他:这是滁州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原来,四天前,他所乘的车子,因司机疲劳驾驶及路面恶劣,小巴掉下了百米深的悬崖,全车三十多个乘客,包括钟晟鸣在内,只有六人幸存。钟晟鸣还独个从车窗抛出,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山洞。两天后苏醒时,漆黑中的他又饿又渴,无法动弹,他只好拿出当时紧抱的行李袋中的空矿泉水瓶,装下自己排出的尿液,接着,思忖良久,才闭上眼睛,甚于对着黄连,无可奈何地喝了下去……靠着这大半瓶尿液,他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了两天,然后再度昏厥过去,而且还处于毒蛇随时来袭的顾虑之中。是拯救人员根据一丝血迹,才找到存活于山洞的钟晟鸣。r

当天傍晚,长睡几日、饱顿一餐的钟晟鸣忽然觉得元气已然恢复,他觉得不能再耗费时间了。摸了摸身上的伤痕,他就跳了起来,趁着护士外出以及其他伤员熟睡,他自己拨下了针口,按着药棉,背起行李,走出了医院大门。他赶往汽车站,坐上了滁州开往嘉山的大巴。r

当车子到达全椒县城时,夜已深,司机抱歉地对乘客说:“车子坏了,只得退票,到不了嘉山。”乘客万般无奈,于是,转车的转车,被接走的接走,该住宿的住宿。钟晟鸣下车后,在全椒县汽车站内外转悠了10分钟,他想寻找一辆开往嘉山的客车,但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客车都已停开,车站里的汽车大都打开了车头盖,奔跑了一天的司机们正在检查水箱、机油和冷却液。r

钟晟鸣从车站走到外面的一条郊区小路,如果在路上截不到开往嘉山的过路汽车,他就只能在全椒住下,第二天再向嘉山出发。r

安徽境内的基础设施还不很理想,偏偏这个晚上,又遇到了停电,远近如果看见有灯火,那只是蜡烛或煤油灯之光。r

“站住!干什么的?”背着行李走路的钟晟鸣突然听到一声断喝,他停下脚步一望。不远处,三位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正坐在路边,他们烤着鸡腿,看着独个走路的钟晟鸣,就猛然大喊了一声。一个油然而生的感觉告诉钟晟鸣:遇到地痞了。这些人,仗在本地人的身份,常常惹事生非。r

“过来!”其中一位做了双龙纹身的大块头,赤裸上身,对着钟晟鸣高声命令着说。看来在这音量之下,谁都违抗不得的。r

鱼下浅水也遭虾戏,何况是三更半夜,独个身处异乡呢?钟晟鸣不得不忍气吞声,向他们三人走去,一种不祥的感觉开始笼罩全身。r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三人厉声吆喝。r

钟晟鸣就如实说是往安徽嘉山去的,他要到明光工艺玩具厂那里去。r

“原来是到明光工艺玩具厂!”双龙纹身的才放缓了语气,嘉山离全椒约20公里,原来他认识明光工艺玩具厂的一个门卫。于是,他也就不为难这个迢迢万里奔来的钟晟鸣了,放他一马,“你走吧!”他终于笑着对钟晟鸣说。r

钟晟鸣这才如释重负。天知道,如果不让放行,他会不会真的遇到这些地痞的一场打劫!r

路上偶有汽车路过,但那不是客车,不管钟晟鸣如何招手,汽车就是不停。r

再往前去,越来越偏僻,即便萤火虫儿,也难得一见。他只好折回刚才的路。r

“住宿吗?”不远处,一位满脸胡子的汉子端坐在一栋三层楼房前的矮凳上,漫不经心地问。r

“是啊!”钟晟鸣回答,他看看表,已是夜里一点。r

“单间,有10元的,有5元的。”胡子冷冷地说。在胡子的身后,有三几个妹子煮饭炒菜,准备吃夜宵。可不是在蒸着人肉叉烧包吧?钟晟鸣心想。r

钟晟鸣出门的宗旨是,费用能省就省,再说现在都已夜深,天很快就亮,就打算将就地住,所以要了一个5元的单间。r

“拿着蜡烛走下去!到门开的那间房!”胡子递给他一根蜡烛,让钟晟鸣用炒菜的炉火燃着。原来他住的,还只是地下室!r

他就沿着阶梯,背着行李,一步一步地往下面走去。越往下面,他就感觉越是漆黑。如果说,刚才看着胡子是一团东西的话,现在回头,则胡子是一个点了,再往下走过去,后面连点都没了。他走到阶梯尽头的时候,就到了平地。循着蜡烛的光,他身体左右边是一些用胶合板间隔开来的住房,只有一个到头壳一般高的夹板门,没有窗,空气完全让闭塞了。这些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也许没有人住,也许住着的人已经睡着,还是那些睡得很香但绝对不会打鼾的住客,而且入睡后不用转身,都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住客。他终于走进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那只是一间仅仅容得下一张单人床的房间,他正要插上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后没有插栓,他只好用房内一张破烂的凳子将门顶上,加上用行李的重力来顶着。如果有人撬门的话,行李的移动声至少可以提醒到别人破门的声响。还没等他坐下,那张床就像快断气的猪一样嚎叫了起来,而且他分明地闻到一阵浓烈的发霉的味道。接着一只老鼠突然吱叫一声,毅然跃上他的肩膀,并向门缝那里窜过去,而他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房间肯定还繁殖着咬人可以致命的毒蜈蚣。蚊子终于等到了大客户,开始发动攻势。没有电风扇(有也没用,因为停电),没有蚊帐和蚊香。他不由得头皮发麻,但又不得不宽衣解带,准备就寝。蜡烛一直无声地滴着油,他就吹灭了蜡烛。在闻到蜡烛烟雾味道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这房间就像十八层地狱那样漆黑——尽管他不曾到过十八层地狱。在这午夜时分,任何一点可以发光的物体都没有。他记得儿时学过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现在将手指放在眼前,却连一个或半个手指都不可能看到。20多年来,他从没遇到过如此让人毛骨耸然的漆黑。如今,胡子的冷漠、双龙纹身的狞笑,他们会不会到这里来找他?谋财?害命?或兼而有之?自己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啊!如果说,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单枪匹马的他遭逢不测,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没法对他施以援手。r

这一夜,他在诚惶诚恐中度过,一宿无眠,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还好,一夜平安无事。r

明光工艺玩具厂位于嘉山县城西边,占地十亩,全厂300多人,绝大多数是女工。上午,在工厂门口,一位中年汉子来回地踱步,不时地看着马路尽头。他头发坚硬而卷曲,身穿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蓝色中裤,脚上穿着皮凉鞋,典型的北方人打扮。当他看到一辆三轮车正朝着他开来时,他走过去,将车上的行李帮着拿下来,说:“钟晟鸣,你辛苦了!”r

“朱厂长,一年没见,久违了!”钟晟鸣一边支付车资,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r

上午十点,朱厂长就陪着钟晟鸣参观厂况。在平缝车间,钟晟鸣突然看到,在车间内铺着布料并堆放大堆小堆的鸡、鸭和熊猫长毛绒玩具旁边,几十个年轻女工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她们怎么啦?”钟晟鸣惊奇地问。r

“为了赶一张订单,要出货,她们昨晚通宵加班,刚刚才做完的活。”朱厂长心疼地说。r

钟晟鸣如释重负,不停地为她们感叹唏嘘。r

朱厂长先后向钟晟鸣介绍了锁副厂长、供销科长、技术科长和材料科长。这些人,有的在去年钟晟鸣出差过来时认识,有的素未谋面。r

然后,朱厂长安排门卫将钟晟鸣的行李带到厂内一幢三层大楼顶层一个房间,说:“你就先住在这里,在厂内熟悉三个月,跟我们一起上班,也要经常下到电车车间,主要是为了掌握原材料价格,比如长毛绒、灯芯绒、珍珠棉、尼龙和玩具眼鼻等零配件的价格。你要做到,一看到玩具,心中就知道它的成本价,这样,你才可以更好地跟外商洽淡。在这三个月间,我们帮你申办美国的护照签证。”r

钟晟鸣点头。他明白,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r

他所住的其实是一幢空置的教学大楼,他的房间有40平方之大,左边是楼梯,右边是一间更大但同样空置着的大教室。他所住的这间屋原是一间备课室,房内空空如也,只有临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木床和一张书桌,洗漱室在这一层楼的尽头。可以说,整个三层高的教学大楼,就只是钟晟鸣一人在内居住。在连日的奔波之后,这个晚上,他终于可以安然地睡上一觉了。晚上尽管楼顶天台“哔哔嗦嗦”的响,但连日困倦的他,脊背一贴着草席子,他就进入了梦乡。r

第二天,他就在厂内熟悉生产技术,晚上,他就早早地入住这间宽敞的空房。r

六月的安徽,白天骄阳似火,烤炙着美丽而广袤的中原大地,晚上,却甚是凉快。夜色中,在安静地睡了一会之后,钟晟鸣被一阵“哔哔”的响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厂内万籁俱寂,树影绰约,厂门及车间亮着昏黄的电灯,门卫朱军正在厂门口打盹。他就又闭眼睡去,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忽然又听到“哔”的声响,他躺在床上,感觉是从楼上的天花板发出来的声音。是楼上的老鼠们在赛跑,或是从哪棵树上飞来的鸟儿正在楼顶登陆呢?他仿佛呓语一般地说,然后转一下身,又酣然睡去。r

第三天晚上,在夜里同样的时刻,已经睡着的他又让同样的“哔”的一声吵醒了,隔了十分钟,同样的声音又再响起。只不过,第二次发出声音的方位,跟第一次不同。尽管都是从天花板上发出,但有时候在东,有时候在西。“这是什么声音呢?”钟晟鸣忽然开始注意起这种声音了。这声音其实不是很响,只是由于是在夜里,相对地说,才显得有点响。另一方面,他觉得这种声音是在短促之中显得清脆,它像是小小的花岗石子跌落楼顶的声音,又像是鸽子用嘴巴敲击楼顶的声音。如果是肉体与楼面接触,比如说谁光着脚丫在楼顶走动,绝对发不出这样的声音。再说,整个大楼就只有钟晟鸣一人,夜阑人静,大家都睡了,还有谁会出现在三楼楼顶呢?只不过,楼上或者会飞来鸽子?他想,这并非没有可能。不久,他又沉沉地睡去了。r

天亮时,他索性走上楼顶看了一下。只见三楼的楼顶铺着平坦的水泥,没有隔热层,楼面空无一物。“能有什么呢?”他对自己笑笑说,“圣人本无事,庸人自忧之。”r

可是到了第四天三更半夜的时候,“哔”的清脆声音又准时地响起,而且在相隔5分钟或10分钟之后,又从另一个方位传来。一直以来,他是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这下子,他良好的睡眠可受到干扰了。再过几分钟,再从靠近门口方向的天花板上,又传来了“哔”的声响。这时候,整个玩具厂之内,就只有钟晟鸣一人,据说门卫今天晚上请假回老家去了,所以厂大门紧锁着,也就等于钟晟鸣一个人在看厂了。他起床,按亮电灯,透过窗口,他看到厂门以及整个厂区之内,毫无异常。这个晚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大自然的漆黑,已吞噬了整个厂区。偶尔起了一阵风,树梢就“沙沙”响起来,间或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儿,不知在哪棵树根“吱吱”地鸣叫。钟晟鸣复又熄了电灯,房内就漆黑一片,他躺了下来。r

“哔”,天花板上正中的地方,又传来了声响。r

“是谁?你出来!”他突然大喝一声,同时坐起身。他这是胆随声势,声助胆威。但房内除了回应着他这大叫声之外,别无它物。而且,只要他不吭声,照样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10分钟,“哔”的一声,又从天花板的北面响起。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r

第五天晚上,大家都还没睡觉的时候,他叫来了门卫和三个工人,都站在房间内听。五个人屏神定气,过了一会,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确实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响声,而且是按照不同的方位,没有固定的时间间隔,不定期地响起。夜愈深,声音就愈响;也就是说,夜愈深,声音就愈显得恐怖。至于声音的成因,大家都摇摇头,不知来由。r

钟晟鸣就留在房间内,朱军带着三名工人下楼。朱军对着三名工人说:“这幢楼的楼梯的电灯,一到晚上,如果还没开的话,我是不敢上来拉灯的。”r

“去年夏天,江苏南京一家外贸公司的一位外贸业务员来厂里蹲点,是监督一张工艺鞋的出口订单,也是住在钟晟鸣呆的这个房间。据说那个外贸业务员,住到当天半夜,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但他连行李都不要,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叉,趿一对拖鞋,马上就跑到外面的宾馆住去了。第二天白天他才敢回来取行李。真吓人哪!但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其中一名工人说。r

“半夜,我曾看到楼顶有人走动,没有腿的样子,我还以为是钟晟鸣哪!原来不。”朱军绘声绘色地说。“注意,说话小声点,别让钟晟鸣听到。”r

“你们在说什么?”钟晟鸣问。r

“没什么。是有声响,但不知什么原因。或者是老鼠搞的?”他们慌忙回答。r

在这个晚上,钟晟鸣睡得不踏实。r

第六天晚上,钟晟鸣依然听着“哔”的声响,他在辗转反侧中睡去。r

第七天晚上,声响依然,他一夜无眠。r

他住了整整一个星期。r

钟晟鸣相信科学,但他考究不出他亲身经历的这种怪异声响从何而来,因何而起。本来,这是生活小事,他不应向厂里提的,如果说出来,还让厂里认为他嫌弃这里的住宿条件,给厂里留下的印象不好,所以,他就按下不表。而等到朱厂长从合肥出差回到厂来,当朱厂长问他为何带着两个黑眼圈时,钟晟鸣才不得不与朱厂长提及此事了。r

朱厂长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其笑声之洪亮,导致车间里正在干活的工人都探出头看过来。朱厂长也不相信这种灵异事情,但这千真万确的声响,他也想不出是什么缘由来。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思,就对钟晟鸣说:“这幢楼的地理位置偏低,1992年华东水灾的时候,洪水浸到了三楼。过了五天,洪水退去之后,人们发现,就是你住的那间房,搁置着两具女尸……”r

虽然是在大白天,但这一席话,旁人听得都毛骨悚然。r

“等一下就搬出来吧,我帮你安排一个新的地方。别住那里了,会影响工作的。”朱厂长拍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