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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何以立锥


钟晟鸣垂头丧气地走向东门,目光无神地看着街边的店铺和行人。在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上,贴着一张小小的广告:“酒店男公关,月入2万!”。本来,这样的小广告,平时他不止看过千遍百遍,而且熟视无睹,不以为然,可如今,他的触觉忽然间敏锐了起来。他不禁站住了,掏出手机照上面的手机号码拨打,一个男中音接了电话。r

“你真能达到3个小时的能力?也就是说,你能控制时间?”对方问。r

“是的。”钟晟鸣回答。r

“那你到湖贝路湖滨酒店前面的草坪来等我。”对方马上说。r

15分钟后,钟晟鸣走到了约定地点。不久,他手机响起,对方问:“你就是站在草坪边,中等个子,体格健壮的那位吧?”r

“是的。”钟晟鸣答。r

大约五分钟后,一位纹腕的汉子走到钟晟鸣面前,对他说:“跟我走吧,马上就有客户要见你。”钟晟鸣就跟着这位纹腕汉子去了200米外的湖心咖啡厅。在这大白天,咖啡厅里客人三三两两,显得稀少。纹腕汉子用一种钟晟鸣听不懂的湖南话,用手机跟一位客户通过了电话。不久,一位妇人就坐到了他们这四座的咖啡台,这位妇人体态发胖,显得臃容华贵,脖子带着金光闪闪的项链。她不停地打量着钟晟鸣,以致钟晟鸣反而满脸通红起来。过了一会,妇人对纹腕汉子点了一下头,就上洗手间去了。纹腕汉子就对钟晟鸣说:“恭喜你!客户看中你了,你马上就出钟,如果你能做到你所说的3个小时的话,你今天就可赚5,000元!”r

“5,000元?”钟晟鸣心里一愣,心想,有这么好做的生意?r

“等一下,客户就去酒店开房,你要记住,客户可能会用上皮鞭和手铐等一些工具,如果你能合作得满意,额外还可得2,000元!”r

“皮鞭?手铐?”钟晟鸣有点不解,但又隐隐明白了。r

“你会明的!放手去做吧!我们还有很多客户,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和精力。”纹腕汉子笑着说,“而按照我们这一职业的规矩,你现在要支付我600元的介绍费。”r

“有这么快的吗?”钟晟鸣问。r

“是的,这是规矩,除非你不想做这一行当。今天,你就快收入7,000元了,难道你还不肯给我600元的入门费吗?”纹腕汉子志在必得。r

钟晟鸣好像已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就从钱包里掏出了600元,然后,身上就只剩250元了。纹腕汉子收了600元后离开。接着,那位妇人回到了座位。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一边漫无目的地与钟晟鸣闲聊。过了一会,妇人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到湖滨酒店去开房,等一下有了房号之后,我会打电话叫你过来,我们不能一起进入酒店的。路上你自己要注意,可别让别人跟着,做你们这行,得小心点。”然后,手里挎着小提包,起身离去。钟晟鸣就在原地坐等,手里握着吸管,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r

但他逐渐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冥冥中认为自己好像在做着一件傻事,却又掌握不了自己。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了,妇人还没来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然后,他脑子才慢慢地清醒。他呆呆在地原地坐了一个半钟,手机却不曾响过一声。他以为手机没电,或者没有信号,而打开手机一看,电池和信号都是满格的。他就打通刚才他在电线杆上抄下的那个电话,但以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再过了十分钟,他自我嘟哝一声:“我又上当了!”才起身离去。而当他快要步出门口时,一位女服务员对他说:“先生,你们三位还没买单。咖啡、水果和点心,一共240元。”钟晟鸣苦笑一声,付款之后,他身上就只剩下10元钱了!r

在步行到人烟稀少的街边拐角时,他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了。然而,这又能怨谁呢?他想,只怪自己自投罗网,人家可没拿枪顶着你背脊啊!他自怨自艾地走路,搭上2.5元的中巴,回到了他租住的宿舍,衣服没脱,就将疲惫无力的身子丢在床上。在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地方,他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嚎哭一场了。r

两眼红肿,全身抽搐,哭着哭着,泪湿枕头,他痛苦地睡去了。当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时,严格地说,当他肚里饥饿的“咚咚”鼓声敲醒他时。他看看时间,已是夜里8点。茫然望着身边的一切,他觉得头愈发沉重。钱包里只剩下7.5元了,怎么办呢?他在小房内来回踱步,然后站在窗前,哀愁地注视着楼下。r

这是嘈杂不堪的“城中村”。晚上8点,也正是村中各行各业生意鼎盛的时候。放眼望去,那家潮州五金小店门前的喇叭,用典型的潮州普通话,几乎是24小时地播放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旁边的靯店,广告牌上工整的柳体字写着:“最后一天,跳楼清仓!”这些毛笔字,其实是钟晟鸣应邀帮他们写的,报酬是一双200元的“老人头”皮鞋,钟晟鸣穿了一个月,鞋头就进水了,烂倒还没,所以钟晟鸣还是穿着,如果这样扔掉,殊为可惜,所以一直穿着,只就是碰着下雨天,他走一会路,袜子就让鞋头的水湿了一半,让他又爱又恨。而今,钟晟鸣发现,这鞋店天天都是“最后一天”,既不见清仓,也不见有谁跳楼。与靯店对面的是一家客家菜馆,由于老板让钟晟鸣用钢笔写过菜谱,所以,钟晟鸣一旦来不及自己做饭,就总是到这家店里吃个快餐,有9折的优惠。钟晟鸣再往前一望,那是一家“时珍诊所”,虽然钟晟鸣鲜有光顾,但每次回到宿舍,却是他的必经之地。看到这家诊所,钟晟鸣忽然若有所思,就整理了一下衣裳,锁好门窗,走下楼去。r

钟晟鸣先到客家菜馆吃了一个7元的木耳炒肉快餐。这次,他如饿狼一般吃了八碗米饭,饭是免费任吃的。在平时,他一直是吃四大碗饭的,现在这餐,是将早餐和午餐都补回来。他这时候吃着东西,脑里却仍思绪不断,白天的事,一幕一幕地在他脑里放着电影。快吃完时,他走到洗手盆前面,双手捧着水向脸上面浇,然后抬起头,对着洗手盆上面的镜子,看了一下憔悴的自己。这时,端着菜盘的小妹向熟识的钟晟鸣打招呼,但她忽然停步下来,问钟晟鸣:“你怎么流眼泪啊?”他赶忙低头又向脸上浇了一把水,高姿态地否认说:“我哪里有眼泪?是水,是水。是水啊!你看清没有?”然后,他苦笑一声,回到餐桌边重新拿起筷子,低着头向嘴里扒饭。菜馆老板看着钟晟鸣离去的背影,一边狐疑地想:他今天为什么这次吃得特别多,一边拿着电饭煲的煲胆淘米去。菜馆老板对小妹说:“我也看到了,他明明是哭了,流眼泪了,但他怎么说是水?”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每个顾客都像他这样吃八碗米饭,那我这店马上就得关门了。”钟晟鸣顾不得这么多,快步离去,一头走入不远处的“时珍诊所”。他装着对那玻璃柜里的药品若有其事地看。他站的地方,刚好就是计生避孕用品专柜。r

“先生要杜蕾斯,还是诺丝?”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士,落落大方地问钟晟鸣。他一听,脸就红了起来,赶忙摆手。r

“你不要否定,这个杜蕾斯还是不错的!”中年女士继续对他热情地介绍,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r

“不!不!”他只好离开这个专柜,走入诊所深处,对一位女医生说,“是你负责血液吗?”r

女医生一听,就明白了,随即带钟晟鸣走进一间僻静的大房。这里日光灯明亮地照着,桌上摆放各式各样的医具、药品。女医生让钟晟鸣坐好,对钟晟鸣左手中指尖用酒精进行消毒,然后用一块玻璃划破他这指尖,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一直以来,他身体哪里都可以插针,但最不希望让扎手指,因为十指连心,这可真是钻心的那么一疼,可这也难以避免。这一刻,像突然拧开的水龙头,他的血一下子就喷薄而出了。女医生惊奇地说:“你的血液怎么这么多?”然后赶紧用管子将他的血液装下。过了一会,女医生拿来化验结果,看着报告单说:“O型血,转胺霉有点偏高,但还是在正常范围。你昨晚没睡好吧?”他点点头。这些年,他一直以来都是定期捐血的,鲜有听说自己转胺霉偏高。r

据说在欧洲,有一种马,血管暴突,要选良种马,就得选这种血管暴突的马。而今,女医生面对着钟晟鸣,就如同面对着一匹驰骋千里也不觉疲倦的良种马。当针管插入他左肘弯粗壮的血管时,他没什么感觉。于是,血,就沿着白色的胶管,泊泊地流入血袋了。女医生左右摇晃着血袋。当容量达到800 ml时,女医生拨出了针头。他用药棉签压住针口,他最为着紧的就是这点了,如果不小心压好,血还会止不住地流出。他平静地站起身子。五分钟后,他收下了女医生拿给他的600元,女医生对他说:“只要你感觉好,就来我们这里吧!别人是隔三个月,而你隔半个月都可以。”钟晟鸣就说:“好的,我很快又会再来。”然后走出诊所。r

又快到交房租的时候了,他从卖血所得的600元中,抽出500元来交租。r

离年关还差二十多天,他就两手空空地回家过年了,这对他可谓史无前例。邻里乡亲都不无惊诧地问他:“公司这么早就放假了?”他支吾地点头称是。多少年来,他一直盘算着春节能有多少假期,也总为时间短促而忧虑着。而在这一年,他不用愁着订不了长途车票,也不用担心过年后赶不上早早返回深圳上班的客车。这一个年节,他深居简出,家里人以为他还在忙着工作,其实,他只是敲落牙齿往肚里咽。r

大除夕,远近乡村燃放着鞭炮,在钟晟鸣的厨房里,他与母亲坐在矮凳子上,围着柴火取暖,干树枝和竹片子“毕毕削削”地响着,柴火熊熊,将两人的脸映得通红。r

“你谈的阿芸怎么样了?”母亲关切地问。r

“今年,她回湖北老家过年了。”他难为情地回答。r

“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老人先是关心婚姻大事,再说到工作。r

在这时候,钟晟鸣将公司老总人间蒸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母亲说了。他回家的车票,也是用卖血的钱购得的。但是,卖血一事,他绝不能跟母亲说,否则,引发母亲更多的担心。本来,他计划再卖一次血,可以换来买年货的钱回家,但因为未够康复期的过于频密的抽血,所以连那女医生都不敢再插针口了。r

然后,他对母亲说:“这次回家,我没法买到对你身体最有益的燕窝、人参和灵芝了。这一年,我没有带回礼物……”说着,他将头深埋在两个手掌中间,内心悔疚万分。在往年,这些补品可是他铁定带回孝敬母亲的部分珍贵礼物。r

母亲先是愣着,沉默,然后温存地对他说:“儿啊,你傻了,你年年在外辛苦,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过日的。礼物算什么?你能在春节回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让我见得到你,这就是你带给母亲的最好的礼物了。”r

他一听,眼泪就越发如断线的珠儿一样,滴下到木柴之上,让烧得“吱吱”作响。r

在远方,谁家孩子在楼顶天台上点着了烟花,箭一般呼嘨着冲向天空,然后炸开了色彩斑澜的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