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蒋矶化那边未能传来准备支付余款然后提货的消息，钟晟鸣和陈斤芎只得等候。既然买家认定不是大红酸枝，那么，成交的可能性已大大缩减。钟晟鸣知道，大红酸枝当时的市场价是每立方米3万，而铁木豆，仅仅只是每立方米3千，如此一个巨大的落差，无法让买家接受一个将白纸当作布的事实。钟晟鸣心头斐然。r
秋日的阳光鲜明地洒在东海酒店外墙，楼下的车子缓缓地驶向东兴口岸。经商、观光，中国人与越南人互通有无。在东海酒店602房，刚刚一起吃过午饭的钟晟鸣与陈斤芎正在闲聊。陈斤芎坐在窗边，钟晟鸣睡在床上。r
20多岁的时候，钟晟鸣曾与人笑谈过失眠。那时，他曾大惑不解地对别人说，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失眠这一回事呢？人一足够疲劳，那不管怎么样都睡着了啊！所以，他对人之失眠一事觉得可笑，他觉得失眠之说简直是子虚乌有。可这这些年来，钟晟鸣居然偶尔会失眠了。他惊叹自己当初哑然失笑的事，竟已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世事无常，难以预料。r
到达东兴的这几天，尽管连日疲劳，却没有催发他的睡意，加上之前几天的脑力劳动，他更是心力交瘁。所以，昨晚他不得不服用了一粒安眠药。这药一服，他就睡得香，补回了之前几天的睡眠，然而，这种安眠药一旦服用，其副作用就久久不散。这不，昨夜12点服用至今，尽管他已忙了一个上午，但时至中午，他仍然是手脚无力，整一个人显得昏昏沉沉。于是，人一倒下床，就迷迷糊糊，两腿发软，酣然欲睡。r
“你自己收下的5万元定金，你要交出来给我。”坐在墙边的陈斤芎忽然对钟晟鸣说。r
钟晟鸣的睡意一下子让唤醒了不少，他转过了身问：“你说什么？”r
“我说，你收下的5万元定金，你要交出来给我。”陈斤芎重复。r
“我们俩不是合作的吗？定金在我手上，你信不过我？”钟晟鸣不解地说。r
“我叫你交钱给我，你就得交钱给我！你听到没有？”陈斤芎加强了语气。r
“不是等业务操作完毕后，大家再平分利润的吗？”钟晟鸣提醒。r
“不行，你现在就要去银行，将定金取出来给我。”陈斤芎不依不饶。r
钟晟鸣躺在床上，头对着陈斤芎说：“你这样讲倒好。上次，你在越南海防操作大红酸枝的时候，这是我们双方合作做成的第一单业务，尽管当时我不在越南，但我在深圳一人操办着我们两人联手入口的无烟煤进口业务，跟银行协商，申请信用证延期、修改。当然，很遗憾这单无烟煤业务最后还是没做成，而第一单大红酸枝的利润有30万人民币，可你履行了我们《合作协议》中所规定的原则了吗？没有！我还一直在等你履行《合作协议》啊，但你毁约了，我一分都没得到。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是有《合伙协议》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利润五五分成。”钟晟鸣正式明言。他明白，既然这第二单的大红酸枝业务，定金在自己手上，那么，买家就会根据合同，将余款同样地支付给他自己，到时分利润，钟晟鸣留下自己应得的一份，其余的会划给陈斤芎。而陈斤芎今天这样发问，显然不只是信不过钟晟鸣，而是意图将定金和余款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他的意图不仅仅是为了主动，更是为了将利润再次一人独吞。r
这一番话，正刺痛了陈斤芎的心，他骂道：“你他妈的——”r
“你骂人？”钟晟鸣吃了一惊，他想不到陈斤芎居然骂了起来。r
“骂你又怎么样？”陈斤芎突然一跳而起，猛地冲到钟晟鸣的床边。本来就尚未从安眠药效力中彻底恢复的钟晟鸣，赶忙支起自己软绵绵的身子，坐在床上，而陈斤芎一冲到床边，对着钟晟鸣的左脑就是一拳！r
震惊！绝对震惊！将近半年来，大家朝夕相处，经常在深圳肯德基、麦当劳见面洽谈业务，两人双栖双宿进出广西、贵州、越南、老挝，这是自己经常为之斟茶递水、嘘寒问暖的合作伙伴。每次进出越南，都是钟晟鸣代为填写英文出入境资料，也代他向越南边防人员交纳小费。这是平时经常对自己畅谈人生大道理的陈斤芎。在骂人之后，他竟然对钟晟鸣卑鄙地实施了肢体侵犯！钟晟鸣想像不到，始料不及。无论如何，他发梦也梦不到，一个如此密契的生意拍档，居然会冲过来出手打人！而此一刻，钟晟鸣潜意识里，并不是考虑如何对陈斤芎的击打进行防守，更遑论反击，他只是在想：陈斤芎今天怎么会打得出手来？r
在猝不及防地受了陈斤芎的一拳之后，钟晟鸣赶忙抓住了对方的手，自己坐着，对方站着，两人在床沿推搡了起来。陈斤芎身高体胖，钟晟鸣想用力先板倒他，但在安眠药余威的作用之下，他实在是使不上劲。两分钟之后，他跳出床来，与陈斤芎总算是分开，并拉开了两米的距离，钟晟鸣摆开了散打左预备式。然而，这一招式尽管摆开，他仍然没有发动攻势的意向，一方面，他的身子还是软着；另一方面更主要的，他仍然在疑惑：素来道貌岸然的陈斤芎，对着平时如鱼水一般的的合作伙伴，今天怎么就能出得了手打人？r
这时候，房门打开了，程欣岁走了进来。他赶快拦住了突然发生冲突的两位。陈斤芎看着，就不再进攻，只是回到了他原来的座位坐下。钟晟鸣坐回了床沿，内心却是翻江倒海。r
陈斤芎却仍是得势不饶人，指着钟晟鸣叫道：“你敢跟我作对？我打死你这小子！在东兴，我黑白两道都熟，东兴的黑社会老大刘栋就是我的拜把兄弟，只要我一个电话，你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r
好大的口气啊！钟晟鸣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威胁。秋日的东兴，让他感觉寒意已大幅侵袭。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东兴，钟晟鸣本是为了业务，为了生活而来，却怎么碰上了这样的意外？钟晟鸣没有与他争辩，他内心只是百思不得其解。r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程欣岁不断地劝着陈斤芎，他站在陈斤芎和钟晟鸣中间，免得两人再次动起手来。程欣岁本以为是两人同时动起了手，却不清楚只是陈斤芎突然袭击了钟晟鸣。而钟晟鸣没有还手，甚至连反抗意识都没有。r
“马上交出5万定金，否则，我绝不放过你！”陈斤芎继续咆哮，“你交不交定金？”r
这样认钱不认人啊？他怎么就不相信在履行合同后，我会按《合作协议》来五五分成呢？是的，这分明不就是想一个人鲸吞所有的利润吗？钟晟鸣心想，他木然地坐在床上，对着陈斤芎，坚决地摇了摇头。r
“好！你等着！”陈斤芎一下子收拾齐了他的行李，然后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两个人只是住了一宿，已不可能再住在一起了。程欣岁跟在陈斤芎的身后护送。陈斤芎临出房间前，回过头对钟晟鸣喊道：“今天，你不交出钱来；到了明天，我一分都不要！你等着！有你好看的！”然后夺门而出。r
安眠药的效力逐步散去，钟晟鸣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但他自始至终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他一度为陈斤芎多处寻找特效的糖尿病药，关心他，照顾他，但陈斤芎怎么在今天，就能对钟晟鸣打得出如此绝情的一拳？r
他开始觉得，这个酒店不宜久留。陈斤芎是否真的叫一大帮人上门来逼取定金，他不得而知，但自己仍然身处这一是非之地，他内心就极不好受。于是，他决定退房，搬到东兴汽车站边的上海滩宾馆入住。r
当天下午，陈斤芎突然袭击钟晟鸣的事情，在这一单木材交易的所有当事人当中传了开来。r
傍晚的时候，叶峰来了电话：“什么时候提货？”r
“现在出了点意外，买家不认可这批货物了。”钟晟鸣回答。r
“那我不管，不关我事，反正你是认可了质量的。”r
“推迟一下吧！”r
“最迟就在这个月底，也就是还有16天，你是知道的，我们双方的合同有效期是到月底为止，我按合同办事，过了月底，你若不提货，我就只能卖给其他买家了，定金不会退的。”r
钟晟鸣别无良法，只等蒋矶化尽快提货。钟晟鸣也记得，他与叶峰的合同，原本是没有有效期，也就是永远有效的，但陈斤芎到达东兴之后，鬼使神差地涂改了合同。然后，钟晟鸣与叶峰重新签订合同，叶峰却又将合同加上了“有效期为2007年11月30日”这一条款。r
叶峰的电话刚一说完，蒋矶化的电话就打入来了。蒋矶化好像对提货一事根本不感兴趣，更不会焦急，他甚至十分高兴地与钟晟鸣闲聊了起来，问怎么打起架来了？r
“哪一天提货？”钟晟鸣切入正题，着急地问。r
“提货？呵呵！”蒋矶化说，“这批货，我们的客户不能要了，不是大红酸枝，而是非洲铁木豆，他们怎么能要？”r
“那怎么办？”钟晟鸣问。r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蒋矶化不紧不慢地打断话茬说，语气相当轻松。r
“什么意思？”钟晟鸣突然觉得苗头不对。r
“哦！什么意思，你懂的。你要知道，我们的合同，是没有有效期的……”蒋矶化嘻嘻地笑。r
仿佛一阵阴风从地府吹上来，钟晟鸣不由得从心底里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猛地打开行李箱里的合同，天哪！多年以来，对于国际商会《UCP500》、《UCP600》，他倒背如流；对于长达60页的燃料油英文合同，他批改得体无完肤，风险无所遁形；可在这一次，尽管他与蒋矶化在签约前，也谈妥了到本月底止这一“合同有效期”，以及是在7日之内交货这一“合同交货期（提货日期）”，但情急之下，由于他当时一个不经意的疏忽，没有形诸文字，引致他居然在仅仅只有一张纸的《购销合同》中，没有标明“合同有效期”和“合同交货期（提货日期）”。换言之，他与蒋矶化的一纸合同，永远有效，那么，蒋矶化完全可以不提货，拖过月底，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提货，而一俟过了月底，叶峰的大红酸枝将卖给其他客户，钟晟鸣就无货可供。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收到定金而不提货的，卖方可没收定金；而收受了买方定金却不供货者，必须双倍定金返还。”那么，他就得赔偿蒋矶化人民币40万！天哪！40万！这可让在事业上仍处于打拚之中的钟晟鸣倾家荡产的啊！一方面，陈斤芎强迫索求5万定金；另一方面，他得赔偿江仉侉40万人民币，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r
“能不能通融一下，商量商量——”钟晟鸣诚恳地问，他希冀能得到蒋矶化的理解和支持，他期求奇迹能够出现。r
“商量？哈哈！商量什么？你是聪明人，你好自为之哦！你亲笔写的定金《收条》在我这里，你准备好40万吧！”蒋矶化在电话中得意地说，言语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r
这样的商量，甚于与虎谋皮。钟晟鸣身边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r
叶峰，他只能按照合同，将货物保留到月底，但月底一过，叶峰绝不会与钟晟鸣续签合同。钟晟鸣只能尽力催促蒋矶化在月底之前提货，但这一切，完全不受钟晟鸣操控。一切，却都在蒋矶化的如意算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