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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白热化(1)


夜,慢慢地降临东兴。东兴汽车站喇叭声声,从东兴往返广州、深圳的长途大巴,出发的出发,回站的回站,人流进出如卿。旅客下车后,又朝东兴口岸进发。中国之大,宾馆之多,住宿价格之公道,非东兴莫属。r

在上海滩宾馆306号这一单人房内,钟晟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他不断地回想签合同的情形,诘问自己当时为何如此不小心,居然漏了致命条款;而陈斤芎当天中午对他实施的突然袭击,也穿插地在他脑中回放;合同法、罗浮货场……r

十几年前参加“广交会”,在开幕之前临时决定赶印目录,他曾坐在桌前校对样品、编排货号。连夜一动不动——只有手在动;十几年后的今天晚上,他同样是一动不动——他的手没有动,他的胸前没有桌子。他只是坐着,在回想,在懊悔……r

时针指向夜里12点的时候,在以前,他已洗澡刷牙,酣然入梦。而在今夜,劳累了一整天的他,尽管已一身汗臭,但他完全没有冲洗的意欲,他只是静坐在床沿,仍在回想,仍在懊悔……r

“有效期为2007年11月30日”,他在念着与叶峰的合同条款,而这一条款,却居然不存在于他与蒋矶化的合同之中。自己怎么签的合同啊?这一次!他诘问自己。r

要么两份合同都有这一条款,要么两份合同都没有这一条款。可偏偏,两合同的条款就是这样的不一致。人算不如天算啊!他沮丧地责骂自己。可现在,怎么补救?r

不吃、不喝、不洗、不睡,夜里三点的时候,他仍然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在坐着、想着。r

隔壁的房间,不知是住着从哪里来的胖子,三更半夜的呼噜,震得宾馆地动山摇。夜,并不冷,但钟晟鸣不知不觉地全身发抖。他突然觉得,身处异乡东兴,自己多么孤立无援。r

合同法、月底有效期、七日交货期……他仍在不断地念着。r

我身陷东兴,返归深圳无望。他想。r

“呜……”从哪个方向,顠出了一首越南歌。在东兴这个地方,经常会听到越南歌。越南其实没什么文化,越南的电影、电视,基本上都是来自中国。所谓的越南歌,只是照着中国音乐的曲和词,翻唱成为越南语的词罢了。今夜,越南歌唱得如同鬼哭神嚎一样,因为,那些越南调,唱起来本身就像是鬼语。r

仍然不吃、仍然不喝、仍然不洗、仍然不睡……钟晟鸣就坐在床沿,一动不动。r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东兴汽车站骤然又热闹了很多。归来的长途大巴抵达了目的地,而出发的客车又启动了引擎。兜客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漫过街市,夹杂着从越南芒街过境中国的越南人那叽哩呱啦的越南语。有生以来,钟晟鸣从来不曾试过像这样在一个房间里,在一根床沿上,岿然不动地坐了整整一个通宵!而这一个通宵,他了无倦意,无法入睡。这一个通宵,他的手没动,他的脚没动,他的身板也处于静止状态,但是,他的血液在高速地运转;他的心脏,在加速跳动;他的思维,更是像飞一般地通宵活动……r

天大亮了。r

“找律师去!”他忽然对自己说。与蒋矶化本来是生意场上平等互利的合作伙伴,但很大程度上快将变成了原告和被告,他只得依靠法律来保护自己。r

上午,在北仑大道边,在东兴市人民法院对面的一间民房里,这是东兴市正斜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这是只有两名律师的一家事务所。钟晟鸣坐在沙发上,将事情始末对容本亮说了一遍。容本亮律师是一个40多岁的精瘦汉子,中等身材。他坐在办公桌旁,参照钟晟鸣提供的合同的内容,做了一份《见证书》,然后盖上东兴市正斜律师事务所的公章。r

“有了这份《公证书》,打起官司来,你就能赢,”容本亮说。r

这份《见证书》,原来是需要收费两万元的,钟晟鸣好说歹说,他才收费一万元。但钟晟鸣心里犯困了,就这么一份手写的《见证书》,说明了合同签订的事实,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一万元的费用委实不菲。只是,钟晟鸣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鹿死不择荫了。r

然后,他们一起到罗浮货场看标的物。一路上,只要有熟识的人对容本亮打招呼,他就忙不迭地递上自己的名片。r

当钟晟鸣和容本亮两人走近那堆木材的时候,钟晟鸣发现蒋矶化刚好也站在木材旁边。在这时候,蒋矶化与钟晟鸣已反目成仇。蒋矶化一见钟晟鸣,就叫嚣着说:“准备好40万吧!我会让法官判得你服服帖帖地将40万交给我!”r

钟晟鸣心里一沉,他真的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他只想合同能顺利地执行,买卖双方赚取各自应得的利润,但现在,他能怎么办呢?可恨是自己一时疏忽,授人以权柄。如今,对方想不提货就不提货,爱怎么弄就怎么弄,由不得你钟晟鸣决定。那么,现在看来,蒋矶化对这批货是否真的存在购买的诚意,已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r

在这时候,容本亮却笑嘻嘻地走近蒋矶化,恭敬地递上名片。钟晟鸣看着,像是又遭逢一盆冷水的泼洒。天哪!钟晟鸣想,自己请来的律师,自己带到现场勘察的律师,自己正要依靠他向对方进行指控的律师,现在居然在钟晟鸣面前堂而皇之地与蒋矶化产生了联系!钟晟鸣简直瞠口结舌了!但钟晟鸣现在又怎么阻止得了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猛地又感到椎心的痛苦。r

“哈哈,好!好!有什么事,我随时跟你联络!”蒋矶化满脸欢笑地对容本亮说。r

“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容本亮握着蒋矶化的手。r

容本亮与蒋矶化完全像久别重逢的知己,而钟晟鸣,却成了牵线搭桥的介绍人。r

什么狗屁律师啊?狡猾得“两头通吃”!钟晟鸣悔之莫及,可事到如今,为时已晚,因为,他都已交了一万元的律师费。r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这几乎是钟晟鸣致命的“破产倒计时”。蒋矶化拖着不提货,分明就是不想提货。而叶峰不停地提醒钟晟鸣,月底的日子快到,他通知钟晟鸣尽快提货,否则,合同有效期一过,15万定金肯定不退,这批货还将顺理成章地卖给其他客户,因为,钟晟鸣也看得到,每天到罗浮货物来察看这批货的新客户,可谓纷至沓来。r

每天早上从上海滩宾馆出来的的时候,钟晟鸣得分外留神,在钟晟鸣看来,陈斤芎在东海酒店的一席话,那时典型的威胁与恐吓。然而,他孤身一人处于东兴,也不能不对周围的一事一物提高警惕。坐上开往罗浮货场的中巴,他得留意,是否身后有不明身份的人跟着自己,然后借故靠近。当他从中巴内下来,走向罗浮货场时,他也得留个心眼,看看有没有陌生人在专门地针对自己,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罗浮货场上,不断有新近从越南入境的木材进场,也不断有之前入场的木材经报关后提货离开东兴,只唯独堆放在货场东北角的那堆大红酸枝木材,不,是非洲铁木豆,仍然一动不动地露天堆在那里。经受了六个月多的风吹日晒雨淋,货物已积满了尘土。货物旁边偶尔会有海关工作人员和工人经过,他们都对这批货物投以疑惑不解的目光,不明白这批货为何会在货场里存放达如此之久。钟晟鸣绕着铁木豆无目的地慢走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接到蒋矶化的电话,告诉他当天就可以提货,但是没有,蒋矶化仿佛一只并不急于降落地面捕捉猎物的老鹰,只是在高空上久久地盘旋。有时候,钟晟鸣会等得不耐烦,就打通蒋矶化的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提货?”r

“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蒋矶化冷冷地说,然后挂了电话。r

有时候,蒋矶化干脆就不接电话。r

尽管合同没有标明交货期和有效期,但买方必须在合理的时间内提货,买方不得无限期地拖延而不提货,除非卖方无货可供。一到晚上,钟晟鸣就上网查询合同法,他根据自己对法律的理解,他贯彻了这一方针,所以,钟晟鸣每天自己抵达罗浮货场,等候蒋矶化提货,让海关关员和货场工人都看到他站在货物旁边,他要形成一个有货可供,而且自己天天守候在旁的客观事实。r

与此同时,他将以上这一事实,委托吃里爬外的律师容本亮写入《见证书》,一旦打起官司,可作反诉、答辩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