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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麈战东兴(1)


天空湛蓝,秋日的阳光普照大地,北仑河静静地横亘于广西东兴与越南芒街之间。每天,越南人“突突”的机帆船和竹排在北仑河上游弋,中越边境友谊桥是东兴与芒街之间唯一的陆上交通。在东兴桥头,用毛巾将脸裹得像阿位伯妇女的黝黑的越南女人,用不太标准的中文不断地对游人兜售各色各样的越南特产。随着中国——东盟十国贸易条约的签定,中国与东盟国家的对外贸易活动越来越频繁了起来。r

2007年秋的时候,钟晟鸣从深圳来到了东兴,他花一个月的时间,就读于东兴市越南语培训加强班,因为此前在越南河内等地的十天旅程中,他发现只有2%左右的越南人会说好一点的英语,至于会说中文的越南人,不是没有,而是不易遇着。如果英语在越南普及较广的话,钟晟鸣就不用进修越南语了。他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了方便对越南的外贸业务,为了方便越南商人,也就是方便自己,他决定先学好越南语。r

钟晟鸣的业务拍档只有一个,叫陈斤芎,两人合伙做越南进出口生意。他们的初次见面,是2007年6月于深圳福华路的“面点王”餐厅。陈斤芎来自湖南,在深圳单独经商,由于一向养尊处优,所以年近60的他,很早就得了糖尿病。于是,出入都得带着降胰岛素的西药,去到哪吃到那。他个子高大,肚子肥厚,嘴唇很黑。由于他不懂外贸外语,正需要与钟晟鸣合作。他与钟晟鸣的合作方式是费用各自分担,客户共享,利润五五分成,双方在各自的住所办公,依靠网线、电邮进行联络,必要时,双方碰面或一起出差。那晚在“面点王”,由于双方都已吃过晚饭,就只是点了少量的面食和饮品。那次,在两个小时的交谈中,双方谈妥了以上合作方式,然后签了《合作协议》。饭毕结账的时候,陈斤芎一直都在用牙签剔牙,一副不作付款、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那只是三十元的餐费。钟晟鸣见状,就直接付款了。然后,两人走出到公交车站等车。r

“我这里有两块的零钱,可以投币。”钟晟鸣对陈斤芎说。r

陈斤芎当时并没缺少2元钱,他兜里有的是几张百元人民币,也有2元的硬币和零钞,但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啊!”就伸出右手手掌去接这两块一元的硬币,不巧两块硬币“当、当”地掉到了地上。夜色下,在闪烁的霓虹灯中,陈斤芎赶忙俯下身,用右手姆指和食指去捏那两块硬币,他生怕来往的人们踩中了这两块硬币。可是,两块硬币又溜了几米,陈斤芎就跟着走过去,好不容易才捏起这两块硬币。看着这情景,钟晟鸣突然想起在吴敬梓小说里吴监生临终前的那两个手指头。钟晟鸣内心哂然一笑,虽然他一直勤俭节约,但此时此刻,他觉得陈斤芎跟吴监生的贪婪小气如出一辙。然后,他目送陈斤芎踏上公共汽车。r

2007年7月,两人到了一趟广东兴宁,谈的是越南无烟煤输入梅州电厂的业务,经广东揭阳口岸进口。两个想做煤的兴宁的中年人,说是认识哪一位省长,一个电话过去,梅州电厂的进煤业务,就由他们两人包办。钟晟鸣与陈斤芎坐火车到达兴宁,洽谈结束后,就等着接收越南无烟煤的样品,即可操作。那天四人吃饭,以及晚上桑拿,不是兴宁做煤人宴请来客,也并非陈斤芎买单,却全都由钟晟鸣一人支付,包括两人从深圳至兴宁往返的车票、住宿,均为钟晟鸣一手包办。r

对于钟晟鸣在深圳的住所,陈斤芎来过好几次。很多时候,陈斤芎所收的业务函件,都是由钟晟鸣收转,钟晟鸣搞不清陈斤芎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的地址来接收这些文件。有几次,钟晟鸣路过陈斤芎办公场所的附近,也就是陈斤芎家里的楼下,钟晟鸣想上去坐一下,看看陈斤芎的办公环境,但每逢这种情况,陈斤芎就总是说:“我现在正准备外出。”于是,他们就相约在外边见面,钟晟鸣一直没能去过陈斤芎所用的办公地点。r

这是2007年11月中旬的一天。r

农行东兴支行紧邻东兴口岸,银行顾客中有一半是越南人,只要你看到戴着绿帽的人,那百分百是越南男人;越南人中,女的就用毛巾遮住了脸,身上还散发着鱼露之类越南特产的味道,这些人或则从事边贸,或则专门兑换人民币和越南盾。r

这一天,钟晟鸣与蒋矶化签好了一份大红酸枝《购销合同》,钟晟鸣是卖方,他从上一手货主叶峰手里购入这批木材,等于三个大货柜的数量,再转手给蒋矶化,钟晟鸣就只是一个中间商。在这一单业务中,叶峰与蒋矶化是互不认识的。钟晟鸣购入的合同价是140万人民币,然后,他卖给蒋矶化的合同价是200万人民币,里面的利润达60万。这是钟晟鸣和陈斤芎合作的业务,之前两天,为了落实印尼烟煤的供货事实,陈斤芎临时去了印尼苏门答腊看货。所以,东兴这边的事情,就由钟晟鸣一人打理了。r

这天下午,三方当事人相约在东兴农行给付定金。r

蒋矶化是一个相当瘦削的湖南人,头发稀少,五十开外,手里拿着一个砖头般大的手提电话——这并非90年代初的蜂窝无线电话,而是当时流行的一种复古电话,它依然是数字电话,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如食指一般粗的金项链。作为湖南人,说“开会”的时候,他总是说成“kaifui”。就连说自己的籍贯“湖南”,也说成“funan”, 典型的“h”“f”不分。钟晟鸣招呼蒋矶化坐在银行大厅的东边,让叶峰坐在西边。叶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白净清秀,他来自广西钦州,是他从一越南商人手中买入的这批大红酸枝。说实在,作为一个中间商,一个人不时地游走于上、下两手客户中间,钟晟鸣是相当被动的。尽管蒋矶化拿着电脑叫号小票正等着提取定金款,但他的小眼睛不停地往叶峰身上瞄,他很想接近叶峰,只是碍于钟晟鸣在现场,他就多有不便;而叶峰对于蒋矶化在那边频频向他发出的信号,他心领神会。钟晟鸣知道,在蒋矶化将定金交给自己之前,如果蒋矶化有机会与叶峰坐在一起,哪怕只是三分钟的时间,一谈到价格,他的这单业务就会立即发生变数,蒋矶化和叶峰他们俩就可义无反顾地甩掉钟晟鸣这个中间商。r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蒋矶化排到窗口面前。他慢吞吞地从银行小姐手中取过了他的20万现金。然后,他将预先写好的《收条》交由钟晟鸣签字。钟晟鸣一提起笔,就指着里面的“订金”二字对蒋矶化说:“这个应该是‘定金’,你写错了。”钟晟鸣其实明白,如果他在这《收条》上签了字,然后收下蒋矶化的20万元,万一钟晟鸣日后反悔说,根本就没有收过蒋矶化的20万定金的话,一旦诉诸法律,钟晟鸣是稳赢无疑的。“订金”与“定金”,一字之差,白白地丢失几十万的案件,他曾亲自见证。只不过,此刻他不想昧着良心来赚蒋矶化的20万元,钟晟鸣一心只想尽快按正规手续来履行,完成货物交割,各赚各的合理利润。于是,钟晟鸣就另外拿了一张白纸,写好了将“订金”更正为“定金”的20万的《收条》,庄严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才收下了这20万。站在旁边的蒋矶化却一直在笑着说:“‘订’与‘定’,两个字是一样的,通用的嘛!”。然后,他猛夸钟晟鸣的钢笔行楷字写得漂亮。接着,钟晟鸣将其中的15万现金交给叶峰,钟晟鸣自己截留了5万。叶峰同样地写好了15万的定金《收条》,交给钟晟鸣,叶峰再将这15万存入他的银行账户。至此,钟晟鸣的心头大石才怦然落地,一阵欣喜。这一单由三方都完成了定金收付手续的生意,是铁定履行的了!事实上,签订的合同可以不执行,但交付了定金的合同不可能不执行,严格地说,不少合同,还是在收到定金后方才生效的,否则都是一纸空文。r

当天晚上,出差一个星期的陈斤芎从印尼回到了深圳,当他从电话中得知钟晟鸣在东兴已签收了这笔木材业务的定金之后,就马不停蹄地驱车赶来东兴。r

第二天上午,陈斤芎、钟晟鸣与蒋矶化一起出现在东兴海关属下的罗浮海关货场。r

罗浮货场占地五千平方,它位于东兴市区东边,是东兴海关的监管场所,当货物入口中国国境后,堆放于此,在进口关税和增值税交纳完毕之后,才可以提货。在货场大门外,排列着清一色的代理报关行。货场南边是海关大楼,楼前,露天存放着越南木材、橡胶,不远处的集装箱,装的是鱼露、海产干货和腰果等越南食品。在在货场东北角,叶峰这堆露天停放了半年之久的大红酸枝货物,就快履行提货手续了。r

此前,看过这批货物的买家有好几十个,但最后还是由钟晟鸣成功买下。事实上,蒋矶化也是一个中间商,他也是将这批大红酸枝倒卖给下一手,他早就收到了别人的20万定金,所以,他交给钟晟鸣的20万,也就是别人交给蒋矶化的20万定金。r

这时候,当钟晟鸣走向那堆交叉放置的货物时,远远地就看见有一帮人在那堆木材里走上走下。有的人手里拿着大砍刀,用力劈开木头,于是就看到了鲜红得如同滴血的一个横切面,然后,有人将鼻子放到那个木材切面上去闻。蒋矶化打了一下手势,示意钟晟鸣和陈斤芎走近货物时,不要声张,更不能与那帮人搭讪,而且最好是尽最大限度远离这一堆货物和客人,原来,蒋矶化生怕钟晟鸣和陈斤芎抢了他的客户。钟晟鸣于是遵守生意规则,对于蒋矶化带来的这帮客户,他不走近半步。r

一会,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老者走近蒋矶化,失望地摇摇头说:“这批货不是大红酸枝,它只是像大红酸枝;也不可能是来自老挝产地,而是来自非洲坦桑尼亚和莫桑比克产地的铁木豆。”r

“什么?”不远处的钟晟鸣听得到这哄亮的声音,心头冷了半截,陈斤芎不动声色地望着,而蒋矶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r

“这批货物,我们暂时不能要!”那位老者,也就是蒋矶化的买家,鲜明地表示了立场。r

大家就全都走拢了过来,交谈了许久,但无果而终,只得分头回各自住宿的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