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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归依(1)


凌晨时下了一场大雨,熟睡的人们或许并无知觉,钟晟鸣却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的淅沥之声。早上醒来,只见碧空如洗,路边的树木、菜叶更显得郁郁葱葱。一通洗漱完毕,用过早餐,钟晟鸣精神抖搂,启动F6向宝安大道驶去。快到金悦大厦的时候,他看到人们陆续地走入地下去,也有不少的人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自从罗湖火车站至机场东这地铁一号线全线开通后,它提供了人们越来越多的便利。在一家新近开张的商场门口,大型LED电视正播放着新闻,说是警方刚刚破获特大电信犯罪团伙,这个团伙作为网络黑客,经常侵入他人的业务邮箱,伺机钓鱼,大肆骗取他人钱财,屡屡得手。钟晟鸣想起了,当初自己遭逢的哥斯特黎加业务骗案,与此事手法一致,看来正是这帮团伙所为。而今,天网恢恢,不疏不漏,这帮团伙终于让一网打尽,绳之于法。r

钟晟鸣还是将奔驰S600留给叔父开,一个老人,要开着自动波才方便。钟晟鸣仍然开着自己亲爱的F6手波。这时候,F6车子进入107国道,匀速向蛇口驶去。r

钟晟鸣每天到达自己公司的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电邮信箱、MSN。一般来说,如果是熟悉的邮箱地址,他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客户的来函。他想到很多年前踏足深圳之初,在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每天一到公司,就在公司传真室的玻璃窗口前踮着脚尖,看着传真机里是否吐出发给自己的业务传真。世易事移,他再也不用这么费劲了。他还开通了手机邮箱,只有一有电邮过来,就立马显示在他随身携带的手机屏幕之上,方便他随时随地答复。r

他看到排头的第一封邮件,是巴沙发来的,说是蓝牙鼠标货物收到了,感觉满意,而今要下第二张订单,正要向钟晟鸣发来PO(采购订单),或者是钟晟鸣发给他PI(形式发票)。r

第二封是俄罗斯客户阿尔伯特发来的,说是第一批货质量良好,从现在开始,每月下单40台,价格不得提升,但要在显微镜里植入一块芯片,做成电子光学显微镜。钟晟鸣心想,这一块芯片,才几毛钱人民币,这技术还不容易?而且不怎么影响到利润。他看到电邮里面有一份附件,是阿尔伯特通过英属维尔京群岛预付过来30%款项的银行电汇底单。原来,合同还没正式签订,买家就打来了预付款;至于70%余款,在一个月后出货前付清,这样出口业务的付款方式,比信用证,甚至比保兑信用证还稳过百倍,在现今欧债危机重重的外贸大环境中,谁还相信欧洲银行的信用证?想当初,巴林银行新加坡分行,以及隶属《财富》500强的美国雷曼兄弟投资银行都倒闭了呢!他刹那间心花怒放,欣喜的心情不亚于当初接到韩国客户Mr. Scott Kim 发来的千万美元年度订单。只不过,当初南韩的业务都只停留在纸上,那一纸信用证虽说金光闪闪,但还是有条件的红条款信用证,而且最后仍无从交单执行;而阿尔伯特发来的,却是让钟晟鸣早已斩获了沉甸甸第一桶金的真家伙订单。而今,阿尔伯特已然翻单。那么,月入40万,则是吹糠见米的易事了!r

这时候,有两个快递人员敲门,要送快递函件进来。钟晟鸣签收了两封快件。两个快递员先后离去,其中一人一边出门,一边看着钟晟鸣在上面的签字,嘴里在嘀咕:“做了快递业务6年了,还没见过字签得这么清秀、工整的!”快递员话犹未了,就回头再看了一眼钟晟鸣的模样,但一头就撞到了墙上。r

钟晟鸣打开快递函件一看,一为他获得全国英语口语比赛第3名的《获奖证书》,一为他被国家卫生部、全国红十字会以及解放军总后勤部联袂授予的无偿捐血金勋奖章——据说,捐血超过10年,才有机会获得此一殊荣。另一沓是红十字会寄来了的2012年的挂历,上面用几位金勋捐血人士的头像印上了挂历,其中一名就是钟晟鸣。r

“钟总,你招聘的文员等你面试,我这一关面试过了,还可以的。”人事科职员敲门说。r

钟晟鸣就走出他的办公室。r

不远处,隔着会客室的透明玻璃,他远远地看见里面,有一个妙龄女人领着一位男孩,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候,当他正要向推门进去的时候,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分明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挡着自己前行,但他还是很快就走到了女人面前。与此同时,他一边望着女人,一边打开职员刚才交给他的这女人的《个人简历》——他刚才还来不及看对方的姓名,甚至对上面的照片也无睱瞄上一眼,只是潜意识里感觉对方有点面熟。而今,在女人面前,他站定了。刹那间,他不由得一脸惊愕,瞪大眼睛,心跳猛地加速,他轻声地说了一声:“林莱贞?”r

“钟晟鸣?”对方也站起了身子,怔怔地望着钟晟鸣。她穿着一身白色缀花长裙,仍是长发披肩,岁月的车轮在她脸上辊过后,尽管留下了些少不甚明显的鱼眉纹,但仍然掩饰不了她当初那美丽的坯子。风从门口吹入,又飘来了她那曾经摄过他心魄的体香。想当初,在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办公室内,在公司单身宿舍,在大南山巅,他们相拥燕尔;想当初,在他甫入蛇口之始,那曾在他年轻生命中深深地灼下了痛心疾首而且终身不可磨灭的一道沟壑、一缕烙印!钟晟鸣啊钟晟鸣,他当时委实不知,是当时一个近乎灭顶的感情巨浪,向他猛然如吞噬一般地扑面而来!曾几何时,在南海酒店前面的海边树林,他撕心裂肺地苦喊着她的名字,他为她低下过倔强的头胪。现在屈指算来,快将二十年了,当初那一面猎猎迎风飘气扬的旗帜,现在插到了钟晟鸣的办公室。近二十年,沧海桑田,但一切恍如昨日再现。此时此刻,一个百感交集,如何体现得了他瞬间而起的汹涌澎湃的心情?他将《个人简历》放在会议桌上,用烟灰盅压住,然后转身走到窗前,看着面前辽濶苍茫的大海,他使劲地握住窗上的不锈钢窗柱。然后,他赶快走到室内不远处的洗手盆,一边说“好热”,一边用两手掬水,往自己的脸,确切地说,是往自己的双眼去浇。很快,就转过身,从桌上猛抽几把纸巾,将脸上的“水”拭干。r

然后,钟晟鸣在沙发上坐下,久久地望着她,没有说话。r

她也久久地望着他,没有说话,然后微微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r

沉默,双方沉默。林莱贞身旁的男孩,只是好奇而又怔怔地望着他们俩,但也没有说话。他好像暂时懂事了一般,不想破坏这一刻的宁静。r

钟晟鸣仍然浮想联翩。r

在上海酒家门口的停车场,这位卜迦丘《十日谈》里的“妇人”,不是对着钟晟鸣说“那个人,我不认识”吗?可近二十年后的今天,她不是还记得他叫“钟晟鸣”吗?r

“久违了!”他的内心如湍流,嘴角有点颤抖,但声音听起来仍显得平静。r

“是的,久违了。”她重复。r

“你来应聘文员?”r

“是的。”她开始把目光移向窗外。r

那年,林莱贞在认识蛇口本地人“棕发男”陈光伟之后,她的胆子与肚子一起与日俱增,不再将钟晟鸣放在眼里。但陈光伟并没有与她正式办理结婚手续,林莱贞希望通过嫁给本地人,然后实现深圳户口与住房可以兼得的目的没有达到。陈光伟寻花问柳,阅尽人间春色。一个迎宾小姐当然长得很美,但又怎么阻挡得了他在人生路上不断猎艳的步伐?在一段时间之后,陈光伟对林莱贞产生了审美疲劳,他就给了她一笔钱,离开了她。后来,她一个人在蛇口联合医院将小孩生了下来。然后一直在蛇口租房,打散工。年岁渐长,女孩或少女的角色对她来说,已然不再,她已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妇人,已不可能再站在酒家前面,做着穿上旗袍就可领取工资和小费的迎宾小姐,这一青春饭也存在有效期。十几年来,倒有不少人为她穿针引线,但看着她这么一个生有小孩的单亲妈妈,全都甩手而去。要找一个同样生有小孩跟她对等的男子,何其艰难。r

坐在林莱贞身旁的小孩一直没有说话。十多岁了,却仍没发育起来,显得像个六岁的幼儿。说不清是遗传不佳还是后天教育没有跟上的原因,他显得目光呆滞,智商不佳。生活中毛病多多。平时在家里去趟厕所,蹲着等完事了才想起找厕纸,而一旦厕所里面的纸巾刚好用完的话,他就在里面拚命地叫“妈”,这样喊着让妈送纸巾过来。吃饭时只挑着肉吃,吃完了筷子一丢,碗莫说洗,连放在水盆泡着,都不愿意做。那次,妈妈带他到“青青世界”玩,他要去厕所,但嘴里喝着一瓶饮料,他居然含着吸管,喝着饮泣,就这样走入了臭气熏天的厕所深处,引致众人侧目,十分惊奇,这让妈妈如同恨铁不成钢一般一顿好气!在家里,每当客人来访的时候,且不说他向别人打招呼,斟茶递水,却是别人主动问他时,他都从不回应,理都不理。而这些年,这个小孩又迷上了电脑游戏,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打游戏。他天天沉醉游戏,仿佛一个沉迷于罂粟花的吸毒少年,没法自拨。这下可好,林莱贞平时放在衣服里的一百几十块,总是不翼而飞。每天看到妈妈的衣服一脱,他就暗暗地走过去掏衣角,不管是一百还是一元,他都偷。她一看,就知道是儿子又偷钱了,教过了,骂过了,打过了,还是不可救药。他的功课从来都不肯做,无心向学,语文作业一抄,“找人”抄成“打人”。他整天不洗澡,不洗衣,不刷牙,不洗脸。平时吃饭,自己嘴里的一块猪骨或鱼块掉落地上,他就赶忙低头捡起来吃,这与其说是他爱惜粮食,不如说是过于肮脏,不讲卫生。林莱贞这次带着小孩前来应聘,是不得已之举,她是害怕一个冷不防,一个转身,小孩又不知没入蛇口甚至南头的哪个网吧去了,有时是彻夜不归,多少次了,一顿好找,还得打110出动警力,方才将他找到。她失业很久了,为了养一个男孩,生活难以为继,她急于创造收入。r

钟晟鸣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男孩,看着他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心想如果当初她与自己结合的话,两人爱情的结晶也有这么大了。他可以保证,自己养育的小孩必定聪颖过人。只可惜,他想,一切都成为英语里面的虚拟语气。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r

“打字快吧?”他问。r

“基本上,中文,一分钟可打60个字”。r

他又想起,当初在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他向她示范如何进行英文打字,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时,他的身躯仿如遭电击一般。当时他曾建议她学打字,做个文员什么的,不必再做迎宾小姐,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赶忙将思绪收回,然后说:“这个打字速度不错,可以录用。但文员并非高技术工种,我公司这里的文员,月薪是2000元,但因为你,我可以出到3000元,具体还有什么工作要求,你平时都可以提出。”r

“能不能发周薪?”她忐忑地问。r

“原则上不可以,我们30多个工人,没有谁可以这样要求周薪制度,但我可以按照周薪的金额支付给你,一个月四次,你写《借条》,到月底时抵销。”r

“也行,那么,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她有点急不可耐。r

“今天、明天都可以。”r

“那我就明天上午就过来报到,可以吗?”r

“可以。”r

在目送林莱贞两母子出门后,钟晟鸣仍然坐在会客室,失神地坐了很久很久。r

不久,张福强和罗振锋也来到了公司。r

“刚才那女孩是谁?那背景很面熟。”罗振锋一坐下来就问。r

“我看她都将近40岁了,还女孩哪?”张福强笑着回应。r

“不错!你们当初上海酒家的同事,迎宾小姐林——”钟晟鸣带着淡淡的愁绪对罗振锋说。r

“哦!这事不提了。”罗振锋对着张福强说。r

三人就在办公室里继续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