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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母之逝(1)


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是我国第四大航空港,位列世界百强。每天,从广深高速、107国道和宝安大道往来机场的车辆穿梭不断,A、B两大候机楼人流滚滚,在候机楼前面,一条始于罗湖火车站的地铁罗宝线,不久之后将从西乡地铁站持续铺设过来,而在候机楼背后的机场跑道之内,每2分钟就起降一次的航班,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引得地动山摇。靠着海边,机场第二跑道已具雏形,快将正式投入使用,而在第二跑道靠海处,广深第二(沿海)高速正重槌声声,大兴土木。r

2010年9月的一天上午,在宝安机场富丽堂皇的国内出发大厅,钟晟鸣正在深航柜台小姐面前办理登机牌。他要飞往上海,r

从深圳市鞍邯钢铁贸易有限公司辞职出来后,他供职于深圳钢铁制造商华钢集团。r

有6个20’货柜的镀锌钢卷将从上海洋山港装船,发运到芬兰赫尔辛基港,他要代表公司到上海出货。此刻,办好登机牌之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手拉行李箱,一边候机,一边看着机场跑道的壮观场面。只见一架又一架的飞机,这一巨大的航空器,不管是波音737还是空客A320,不管是隶属南航还是国航,在轰然落地之后,于跑道上急速滑行,然后90度转弯折入廊桥下客;飞机降落之后,在跑道的另一尽头,另一架飞机就开始急速驰骋,然后机头拉升,扑向高空,翱翔万里。r

时间尚早,钟晟鸣就坐在候机室里打开手提电脑,一经自动登陆MSN,波兰进口商Bora的信息就自动闪了进来:“R u online(你在线吗)?”一直以来,Bora与钟晟鸣在MSN沟通时,都喜欢使用这种最为简洁的电传英语。r

“Yes, already(是的,已经在了)”钟晟鸣回答。r

“How abt is this shipment now(这批货现在情况如何)?”r

“I’m leaving for Shanghai by plane, don’t worry, everything is normal, the goods will be shipped in time according to our contract(我正要飞往上海,不必担心,一切正常,根据我们合同,货物会按时发运)。”r

“Good! As I told u b4, I’ll place new order after this shipment, the qty will be double, 12 x 20’ containers(好!正如我以前对你所说,这批货后,我会下新单,数量翻番,12个20’货柜)。”r

钟晟鸣一下子心旌荡漾,与Bora的这一单上海的业务,来自他辛辛苦苦的洽谈,最近半个月里,与Bora的MSN洽谈已超过了200页,而且在签约之后,收到了进口商电汇过来的20%的定金,船已订好,出货在即。有道是“万事开头难”,好戏在后头。只要这第一单顺利出口,就是苦尽甘来,当初他的卧薪尝胆,现在还真是熬出了头。想着想着,他嘴角就洋溢着微笑。r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深圳飞往上海的ZH4365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做好登机准备!”机场广播响起。r

钟晟鸣一站起身的时候,手机就“嘟——”地响了起来,他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接听电话:“钟先生,我是旭日花园售楼处的Sales,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购入的楼房在15天后正式入伙。”r

“好!感谢!”钟晟鸣喜形于色。上个月底,他一次性付款买下了旭日花园6楼的一套两房一厅居所。之所以选择两房,其一正是处心积虑为母亲准备。他来深圳工作快20年了,一直没带母亲到过深圳,皆因一直没有自己的固定住所,而今可好,他快将拥有了自己的物业,就可以将年迈的母亲接来深圳打理了。母子相聚,朝晚相处,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一桩心愿,现在可说是达成在即。r

对钟晟鸣而言,可谓是双喜临门,他不由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动,没入登机的人流。只是,刚走三步,他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售楼小姐刚才忘了说什么事情,而电话却是粤西家乡二姐打过来的,二姐急促地说:“麻烦大了!阿婶刚才不小心,从四楼的六级楼梯滚下来,摔断了右手,而且中风成了半瘫,左手左脚不能动,现在昏迷不醒了。”r

“什么?”这一声电话犹如晴天霹雳,对钟晟鸣所产生的影响,远比空客A380降落地面的轰鸣声还来得剧烈。他脑瓜一下子懵了。“怎么可能呢?”他问道,“刚才的10点正,我还跟阿婶刚刚通过了电话”——他记得,在刚才的电话中,阿婶谈吐清晰,尽管阿婶已年届84,但怎么一个小时之后,阿婶就成了半瘫之人,不能言语?r

“医生说已抢救不了!阿婶已被安置在老家的厅堂,你得马上回来!”二姐郑重叮嘱。r

他明白,在老家农村,如果老人被安置在厅堂,就是等着终老,时日无多了。“怎么办呢?”他问自己。他必须得赶往上海出货,机场的登机广播提醒正声声在耳,但母亲突遇灾难,危在旦夕。“生意可以再找、再做,但母亲万一去世,就永远都没有了!”他思忖了一会。在这紧要关头,他咬咬牙,毅然拉起行李箱转头,走出到候机楼前面的停车场,将行李放入他停泊的F6车内,然后开出机场,先往宝安的4S店赶去。他决意放弃,或者说是暂时推迟前往上海。这张机票,因为是临着登机,不能退票,所以已经作废。r

下午,车子进行跑长途之前全面而紧张的检修。r

当天傍晚,新月早早就挂上了天边。深圳城外万家灯火,一辆黑色F6小车,正以120公里时速自东向西风驰电掣地奔跑于广深高速公路之上,钟晟鸣正全速返回粤西老家。r

风含悲,雨是泪。泪,挥洒大地而汇成了小河,车子高速奔驰时产生对车身的风阻,那呼呼声响,却是谁在呜咽?谁在号哭?那是钟晟鸣在呜咽,那是钟晟鸣在号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切依旧,而他一生中最爱的母亲,恐怕就快辞世。问世间,他想,母之将逝,那么,就算身价千万,还能叫什么财富?山珍海鲜,还能吃出味道来吗?在今后万一没了母亲的日子里,为儿过的,那还叫什么生活?钟晟鸣一边手握方向盘,一边擦着热泪。r

第二天蒙蒙亮,一夜疲惫忧困的钟晟鸣赶到了粤西老家——城边村。停好车后,他猛地冲入屋里。r

在这栋两层的楼房内,在一楼正中央的厅堂靠西墙处,水泥地上铺了稻杆和棉胎,再盖上一张草席,没有床架,在临时匆匆忙忙搭起的蚊帐内,阿婶正昏睡于床上。周围看望的人们唉气叹气,神色凝重,看到钟晟鸣终于赶了回来,就让开了一条路。钟晟鸣一把跪在阿婶床前,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大叫一声:“阿婶!”r

阿婶没有回应,在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她双目紧闭,盖到胸口的棉被因她喘气急促而起伏,她的右手已肿胀一倍,因为淤血,黑如墨汗。钟晟鸣拉起一下她的左手、左脚,但都像枯枝一样无力地坠落床上了。r

“昨天上午至今,她一直昏睡,没睁开过眼。”站在旁边的二姐说。r

为察看伤情,钟晟鸣小心翼翼地搬弄一下阿婶的右手。突然间,阿婶的嘴巴微动,说出了一个十分含糊的字:“痛——”。原来她右手动不得,一动就痛如刀割。“她还有知觉!”钟晟鸣惊叫一声,内心却比阿婶痛得还厉害,所以他不敢再去搬动她的右手,就将自己的手指放入她右手松散的拳心内。“阿婶,我回来了,你知道吗?我从深圳千里迢迢赶回来看你了。”他不停地叫道:“阿婶,你如果知道我已回到家的话,就用你的右手,握一下我的手指吧!”未几,阿婶的右手居然就慢慢地合拢,她的右手真的握住了钟晟鸣的手指。钟晟鸣分明地感觉到,她的右手紧紧地用力握住了自己的手指!岁月苍茫,他隐隐地感觉得到,自己年幼时让母亲抱在怀里哺乳时,母亲用的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那时,母亲拉着自己学走路时,用的也是这样的一股力;而自己曾在高凉中学破釜沉舟备战高考前,母亲远道那务至高凉,她背着那一袋送给钟晟鸣的大米,用的也是这样的一股力……r

“阿婶真的还有知觉!”钟晟鸣惊喜地叫道。接着,钟晟鸣又将嘴巴靠近母亲的耳朵,大声说:“阿婶,我回来了,如果你知道的话,就睁开眼睛吧!假如睁开不了,你就眨一下眼睛好吗?”在众人目光之中,阿婶依然睁不开眼睛,但一会之后,哦!莫非,真是内心的感应触动了阿婶?莫非阿婶感知到了她心头肉钟晟鸣的归来?母子心连心,儿是母亲的心头肉。这时候,阿婶的两条睫毛动了一下,两个眼睛就坚强地眨了一下。这么一眨,宣示着她生命的存在,以及她对生命的强烈渴望。然后,阿婶的眼角溢出了泪珠,这是伤心之泪,这是懊悔之泪。钟晟鸣觉得,阿婶肯定是在后悔,不该爬上那六级楼梯,也在后悔这么一摔,以致钟晟鸣不得不丢开业务工作,一口气开车冲回了家里。“阿婶还好好地活着!”钟晟鸣赶忙站起身,握着拳头涕泪交加地说,“我不能这样白白看着阿婶离开我们,我们快叫医生!”r

20分钟后,大哥带着乡村医生过来了。一直以来,这位医生在附近村子里所接触的中风老人可谓不少,略有经验。在诊断之后,医生帮阿婶挂起了吊针输液,打的是葡萄糖和消炎药水。针水一点一点地滴下,钟晟鸣坐在床边守候着看。这针水也不能滴得太快,否则老人已经衰弱的心脏承受不了。r

一直以来,阿婶跟着钟晟鸣的哥嫂居住。昨天,二姐刚好从另一镇上回老家回来看望母亲。根据医生的判断,应该是阿婶走上楼梯时,一直患有高血压的她,这次血压又突然升高,引致头晕,身体一失衡,就从六级楼梯上滚下。人们都说:“老人最怕摔”,其实阿婶以前也摔过,但那是在平地,可这次摔得最惨,从高处坠下,右手摔断,右后脑着地受撞击,造成胪内血管阻塞,或者脑出血,也就是通常说的“中风”。于是,受右后脑支配的左手左脚就一下子瘫痪,不听使唤,同时,脑内语言系统受到重创。r

接近中午的时候,针水已经滴完,阿婶有了蒙胧的认识,但只是眼睛半开,仍然不能说话。村里的乡亲陆续过来探望,全都扼腕顿足。r

下午,钟晟鸣为阿婶喂食。由于她已不能吃饭喝粥,只能喂食葡萄糖、开水或牛奶,但阿婶还是处于痴呆状态。钟晟鸣叫过很多次,让阿婶张开嘴,她才偶尔吃下一点。r

“嘟——”钟晟鸣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先放下手中的碗和汤匙,是上海市畅通船务有限公司的业务员孙小姐,对方说:“钟先生,你不是说要来上海出货吗?怎么还没看到你过来?”r

“真对不起!我家里有十万火急的事,我回老家,机票都退了,还忘了跟你说。”他回答。r

“那怎么办?”孙小姐问。r

“让我想想办法,迟些复你。”他回答道。r

这一单是自营出口业务,是以钟晟鸣所在的华钢集团为抬头进行报关。如今,他不能躬身前往,就只能委托其它公司来代理操作了。这些业务,作为公司“一脚踢”的外贸业务员,一切由他自己操办,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他可以自己作主,但同时得向公司老总解释,而且这一解释得让老总理解和接受。他于是联络公司同事王小姐,让她帮忙将所有报关单证重做一份,特快寄往上海市畅通船务有限公司,一切提货、运输和报关事项,全盘交由孙小姐办理,自己电话操控配合。只有这样,他才腾得出身来,做到业务与家事两不误。r

钟晟鸣回到老家前的一整夜,躺在床上的母亲一直由大哥和二姐打理着。现在大哥有其它事情要忙,二姐也得回夫家一趟,就轮到钟晟鸣来守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