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回到俄罗斯后，钟晟鸣跟他用电邮签订了销售合同。然后，他与广州光学仪器厂正式签下了40台生物显微镜的PO（采购订单）。一个月后，他收到阿尔伯特的货款全款，货物顺利出口。阿尔伯特和华西里也永远不会晓得，他所到的桂林光学仪器厂，本以为是他所需货物的生产工厂，而将看厂放在工作首位的他，不知道他所需的货物，居然是来自他不曾踏足过的广州光学仪器厂。一直坚称只跟制造商合作的阿尔伯特，偏偏遇上的，却是钟向鸣这一位地地道道的出口贸易中间商。r
只就事与愿违的是，在泰国客户收到200台生物显微镜之后，却不再支付余下600台生物显微镜的50%预付款了，以致后面的订单无疾而终。首批200台货物，钟晟鸣也没有收到质量瑕疵或数量不足的投诉。从此以后，钟晟鸣每每想起这一单业务，内心不免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为客户着想到过于仁慈了。他心想，当初自己何不一咬牙，就让客户打来800台的预付款？这不就一次性地做了800台的订单吗？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大半只。r
忙完泰国和俄罗斯的单子后，他终于接到了关于鼠标的三个询盘，其中两个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这些印度买家，几乎派员工天天睡在深圳华强北，所以对中国通讯产品价格了如指掌，价格就都谈不下来，只有一个荷兰的询盘尚有可为。r
这天晚上十一点，在家里，钟晟鸣打开手提电脑，用Sky-pe打通了对方电话。r
“我们在最近的广交会上擦肩而过，我有你塞给我的目录。”身处荷兰的进口商巴沙用英语说。钟晟鸣想起确实曾将目录递给步履匆匆的一位外商，对方当时说名片用完了，没有留给钟晟鸣任何联络资料。钟晟鸣当时也只是看到外商一闪而过的一个背面。r
“巴沙？你这名字，我很熟悉。”钟晟鸣在努力地回忆。“1992年的时候，你是不是做手工工具的？”r
“是啊！你怎么知道？”对方觉得惊奇。r
“你当时是不是跟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一位叫Bruce Zhong的外贸业务员签过合同？当时签约地点就在蛇口上海酒家，你当时穿着一身白色长袍……”r
“让我想一想，我只去过三次中国。Bruce Zhong？是啊，那你是——”r
“我就是那位外贸业务员！”钟晟鸣大叫一声，“当时，我们都看到，我们中国领导人******的车队就经过酒家门前，前往中国珠海！”r
“原来是你啊！幸会！当时巧遇******‘二次南巡’，这神圣的一幕，一直激励着我。怪不得那天我在广交会，看你那么眼熟！只是同伴催我，没空停留与你详谈。”巴沙也激动地说，“我很多年没去‘广交会’了，也是在1992年之后，我不做手工工具了。但是，跟中国做业务的愿望和信心，一直没变。只是最近这些年，我改做电脑及其周边产品了，现在已进入电子数码时代，大环境不同了！”r
钟晟鸣马上打开电脑MSN的视频，跟巴沙一边通话，一边看着对方！是的！将近20年了，双方不曾谋面。明显地，两人都老成持重了，巴沙蓄起了满脸胡须。两人谈着，仿如班荆道故，激动不己。r
在这样的友情基础之上，两人业务谈得很默契。然而，友情归友情，在商言商。巴沙说：“你原来的招商（蛇口）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前是一家贸易公司，现在时代不同了，我必须跟制造商，或者说是自己办有属下工厂的外贸公司做生意，否则我不签约。”r
“这——”钟晟鸣一时犹豫了，但如电光一闪，他瞬间找到了应对办法，说：“我们有工厂，你可以过来看厂，然后再签约。”r
“我们在中国有办事处，在深圳市罗湖区。”巴沙说。钟晟鸣一听，心里也就明白了：现在的外商做国际业务，都打到我们中国的心脏地带来了。r
如果这个业务可做，钟晟鸣会将单子下给了了宝安区西乡街道水库路的一家鼠标工厂，他与鼠标工厂之间有业务往来，但并非从属关系，纯粹是贸易关系，所以，鼠标工厂的厂名与钟晟鸣公司的名称格格不入。r
第二天，他跟鼠标工厂文厂长通了电话，提到了外商看厂问题。“为什么外商如此看重工厂？”文厂长问。r
“这难怪，你平时到商场购物，也不想让二道贩子吃一手。”钟晟鸣说，“我记得是在1994年，当时我做浴室不锈钢拉手的出口业务，跟一位美国的商人千辛万苦地一路谈下来。价格确认了，样品通过了，就差外商到工厂看厂之后，即可下大单了，也是长单。那时，工厂在广州棠溪，厂名叫粤迅不锈钢制品厂，厂长的名字我还记得，叫梁瀚辉，40岁左右的广州人。在外商到来前，我对梁厂长说，到时希望工厂能配合一下，工厂只负责外商的技术咨询，不要与外商交流联络资料。梁瀚辉拍着胸口说包没问题。后来，我安排了我们三方的见面，当时在深圳阳光酒店门口，我与梁瀚辉站在那等着。不久，接送外商的商务车到了。车门一打开，始料不及的是，梁瀚辉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向外商满脸堆笑地递上他的名片。我一看，心里大呼一声‘完了’。工厂想撬外商，外商更想撬工厂！果然，外商后来就与梁瀚辉直接联络上，后来签约了。梁瀚辉一下子就甩掉了我，甩得正在外商的心坎上。”钟晟鸣停了一会，接着说，“2008年，我到过甘肃静宁做苹果出口，出了两个HQ大冷柜，是出到新加坡的。我记得，当时我的同伴因为手机没电，就在这家苹果公司的办公室里，借用了一下他们的座机电话，打到新加坡。我一知道，就又有了不详的感觉。结果，过了两天，新加坡进口商就按那办公电话追溯过来。后来怎么样？后来，我的苹果生意就没得做了，新加坡外商直接与静宁的苹果供货商做业务了……时代发展到了今天，在现在全民皆兵、全民外贸的环境中，千军万马过外贸独木桥。90年代初，只要有一张进出口经营权，就可大做外贸。现在不同了，申请进出口经营权，就像你我买一部手机一样容易。所以，现在的外商，面对工厂和贸易商，同样价格下，为了长远考虑，难怪他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工厂。”r
“那你要我怎么配合你？如果你的出口订单下到了我们工厂，我说到做到，绝不出茅招。”文厂长应承道。这一点，我相信文厂长。r
“那就这样吧！……”在电话中，钟晟鸣将自己的构思说出，双方达成了统一。r
第二天，钟晟鸣开车到罗湖区，将巴沙的中国代理Mr. Joop接到了西乡。Mr. Joop讲一口流利的英语，经钟晟鸣投石问路，与华西里不同，Mr. Joop的确不会中文。Mr. Joop这次到西乡来，主要目的就是受巴沙之托，考察钟晟鸣是不是制造商。钟晟鸣将他接到工厂附近，停好车，双双走进工业区。在二楼过道，一幅中英文对照“深圳市蓝天科技进出口有限公司”的牌匾鲜明地挂在墙上，面对这一牌匾，Mr. Joop忽然停步了，他出神地看着上面的字，不愿离去。钟晟鸣的心马上向下一沉，感觉是Mr. Joop从上面看出了什么破绽，但他很快就镇定了起来，准备从容应对。r
这种是什么字体？Mr. Joop笑着用英语问。r
莫非Mr. Joop 认为这种字体也有问题？钟晟鸣心想，但既然谈到字体，他就不能避而不谈了，而且他开始明白到，Mr. Joop 对英文的手写体饶有兴趣。“这是近似Times New Roman的字体，这是我最喜欢的英文字体之一。我平时手写，都尽量向这种字体靠拢。”r
“那这种呢？”Mr. Joop转而指着中文名称说，“我准备开始学习中文，包括书法。”r
哦！钟晟鸣恍然大悟。原来Mr. Joop是对中、英文书法都感兴趣！他心底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对他而言正中下怀。他就如实相告说，“实不相瞒，对于这家工厂，这块牌匾上的中、英文，全都是我的手迹。然后，我让广告公司按我的手迹做出来的。”r
“你？”Mr. Joop一脸惊奇，又将钟晟鸣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不由得对钟晟鸣竖起了大姆指。然后，与钟晟鸣一起正式踏入这家鼠标工厂的生产车间。r
钟晟鸣先将Mr. Joop领到办公室，自己端坐于厂长大班椅之上，吩咐文厂长为Mr. Joop倒茶。钟晟鸣一边谈着贴片机和鼠标IC芯片，一边察看着工人们的认真操作。Mr. Joop瞪着堪比“还珠格格”（赵薇）还大的铜鼓眼，骨碌骨碌地看着这一切。r
Mr. Joop离开工厂后，在给巴沙的业务汇报中说，钟晟鸣的确是制造商，这单业务可以签约。r
首张“广交会”后的鼠标订单终于签署了。只是，如此看重工厂角色的巴沙和Mr. Joop从来不曾想到，在办公室里，Mr. Joop所见到的一切，却是厂长文先生临时性主动让位，配合钟晟鸣而做出来的行动。文厂长还扮演了钟晟鸣下属这一角色，为钟晟鸣和Mr. Joop斟茶递水；至于二楼过道墙壁上“深圳市蓝天科技进出口有限公司”这一大幅牌匾，上面的中英文，均是钟晟鸣自己用毛笔写好后，花500元让广告公司制作的。在Mr. Joop到厂之前，文厂长临时卸下了自己原来的厂名，改为挂上了钟晟鸣做的牌子。等Mr. Joop前脚一离开，文厂长就又换上了自己原来的厂名。当然，20天后，在Mr. Joop再来工厂验货时，钟晟鸣与文厂长如出一辙地将这些角色和动作又上演了一次。而且，如果巴沙还有后续订单，需要验货的话，他们就会这样依然故我地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