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战中原（下）

不久他们来到洗耳河附近，看着清澈的流水，柴存说道：“这就是许由洗耳的河流了，真是个好地方。”柴存于是给将士们讲起了许由的故事，相传尧帝要将天下传给许由，当时许由就在此地隐居，听到这个消息，认为玷污了自己的耳朵，就在河边洗起耳朵来。这时，巢父牵着牛过来要饮水，看见许由洗耳朵，觉得很奇怪，便问他原因。巢父得知实情后，担心洗过耳朵的水会污了牛口，只好将牛牵到上游去饮水。r

“这两人都是古代高士，怎么也不在这里建座庙呢？”黄巢好奇地问。r

柴存说：“自古以来，只有王侯将相才能名垂青史，哪有给一个隐士建庙的？再说，建起庙来也就玷污了这些隐士。”r

“军师是不是很羡慕这两个高士啊？”王仙芝凑上来问道。r

黄巢用手指着柴存，哈哈大笑起来，“柴兄弟，你可不能隐居啊，要隐居也要到我们打败大唐的时候，然后让你像张子房一样功成身退。”r

“柴某岂敢与高士相论，只是见到此处风光偶尔联想起古人罢了。汝州真是个好地方，东周时候便是王畿之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光秀丽。既可垂钓河畔，又可深居山林，若是太平盛世，邀一二知己在山中同游，乐而忘返，那才是人生最快乐之事。”柴存几乎沉醉于这一片青山秀水之中。r

柴存接着说：“汝州既是襄洛古道的重镇，又是名人辈出的地方。自古以来，许多帝王都曾来此游玩，或去崆峒山中的温泉镇沐浴，或饱览山水。李白两次来这里，留下了‘朝发汝海东，暮临龙门中。’的千古绝唱。孟郊更是对汝州赞叹有加，赞道‘汝水无浊波，汝山饶奇石，大贤在此郡，佳士来如鲫。’大唐名相姚崇便是由这一方山水养育出来的。”r

王仙芝听了不由得对这里肃然起敬，曹师雄却听得不耐烦了，嚷了起来：“别酸了，别酸了，赶紧说说怎么打吧？”r

黄巢也觉得有点奇怪，问道：“柴兄弟今天怎么突然睹物感怀起来了？不会真的喜欢上这里了吧？要是真的话，等打下江山来，就封你为这里的王好了。”说着看了一眼柴存，“好了，还是先上商议一下如何攻城吧。”r

柴存这时醒悟过来，顿了一下说：“汝州是东都的南大门，这里肯定会有重兵把守。我们先要派人去摸清楚他们的布防情况。”r

看看夜色将晚，黄巢与王仙芝商量了一下，决定队伍暂时驻扎下来，一边派人混进城中打探消息，一边亲自安排驻地周围设防。r

夜色中的北汝河静悄悄地流淌，在月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秋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战士们有的靠在树上，有的躺在河滩上，有的低头抱着膝盖，有的两三个人靠在一起，安详地睡着了。黄巢却难以入睡，他沿着河岸一直慢慢地往西走，回忆着这三年来所走过的路，思考着人生的意义。他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有时甚至会思考，人类究竟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的战争。以前从书上读到，那么多的人通过战争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彪炳青史。一场战争可以让很多人丧魂失魄，也可以使很多人威风凛凛。可以消灭一群人，也可以成就一群人。为了扬名立万而战争的人都成功了，为了活命而战争的人却永远无人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你不去拼命人家就会要你的命。r

黄巢一路想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个黑影，立即后退半步，紧握拳头，马步立定，大喊一声“谁”。来人似乎认出了他，叫了声“副统领”。黄巢定睛细看，原来是傍晚派出去的探子。两人立刻回到营房，叫起王仙芝、柴存等人。r

“汝州的官兵好像不多，也就一千多人。”探子说：“主要分布在中山寨和骑岭两处，另外据说莽川和温泉还有几个小队。官兵好像还不知道咱们的到来，城里也没有采取任何特殊的布防。我感觉城里十分空虚。”r

王仙芝一头雾水，对这消息的可靠性深表怀疑。柴存解释道：“也许是我们以往只攻县府，不攻州城的习惯，官兵认为我们不敢攻打他的州城，而麻痹大意。“r

黄巢一听不由叫道：“太好了，正好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建议立即连夜出发，趁着月色，分兵两路，我带一路从城北攻打骑岭，仙芝大哥带一路从城东南攻打苦慕店。咱们在城门下会合。”r

布置已定，义军开始悄悄地向汝州城靠近。此时，骑岭、苦慕店两个营地的官兵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正当黎明时分，义军震天的呼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官兵们匆匆忙忙拿上兵器准备迎敌，有的迷迷糊糊地边跑边穿衣服，有的慌乱地四处寻找自己的兵器，有的干脆抱着头寻找躲藏的地方。数千义军举着刀枪棍棒勇敢地冲锋进来，将官兵散乱的队伍冲得稀里哗啦，毫无反抗之力。不到半个时辰，便一举拿下了这两个要寨。除了少部分跑进城去报告的，剩下的全都投降。r

占领了这两个要寨，毕木匠迅速带着他的队伍制作攻城器械，云梯、投石机、攻城塔、撞城车、大盾牌，随时准备向汝州城发动进攻。r

汝州城接到报告，慌忙准备，一边加固城墙，增修敌楼；一边将外围的兵马调进城中，准备固守；一边即刻向周边各镇及朝廷求救。r

双方各自准备了三四天，义军从南北两边同时发起了进攻。小小的汝州城被五千义军两边夹住一起猛打，毕师铎所修的攻城器械果真大有长进，进攻非常犀利。随着大块大块的石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城里，城里顿时响起一片惨烈的哭嚎声。云梯一次次被官兵被砍断，一次次迅速修复。城里的官兵也是异常勇敢，双方激战一天，各自休息。官兵一看迟迟不能等来援兵，心急如焚。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血迹斑斑的伤员，不由得哀声叹气，城中百姓也开始躁动起来。r

第二天一早，义军又在城下叫阵，官兵们坐在城墙上哆哆嗦嗦，悄悄探出头往下看，生怕一不小心脑袋被割了去。只见城下黑压压的人群，个个咬牙切齿，张牙舞爪的凶神恶煞一般。突然城下冲出一位将领，骑着大马，大声呼喊：“城上的官兵听着，你们不要给这腐败透顶的官府卖命了！我们都是穷苦百姓的队伍，绝不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的，只要你们打开城门投降，愿意从军的有赏，不愿意从军的，发给路费，回家种地。我们绝不会亏待大家。”r

这一喊不要紧，官兵中开始窃窃私语，终于越传越烈，有人大喊一声：“走，开城投降！”顿时响应者纷纷，无论将领如何阻止也无济于事。大门一开，义军便蜂拥进来，没有人敢做任何抵抗。镇守北门的汝州别将董汉勋也被乱兵所杀。很快，义军包围了州府，一群肥头大耳的官员被义军押解到庭院里来了。黄巢、王仙芝等人随后走进州府，对这群官员看了又看。其中有一个显得特别傲慢，高昂着头颅，不屑一顾的模样。r

黄巢见了，忍不住朝他大怒道：“败军之将，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r

不料那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竟然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r

黄巢更加怒了，说：“你这狗官，平时只知欺压贤良，一到打仗，便一点也没出息，留你何用。”说完，拔出刀来就想砍过去。r

那人似乎也不是吃素的，大喊一声：“你敢？你可知道本官是何人？”r

“我管你是何人！”黄巢挥起刀，不料被王仙芝给抓住了。r

“且听他怎么说！”王仙芝说道，“你究竟是何人？还不从实说来？”r

那人弹了弹身上的灰尘，镇定自若地说：“本人正是汝州刺史王镣，当朝宰相王铎便是我哥哥。”r

“王铎又怎么了？今天就是他本人来，我也照样一刀结果了他，还怕你一个小小的刺史不成？”黄巢说。r

王仙芝使劲拉住黄巢，说道：“贤弟息怒！”然后又凑到黄巢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黄巢便止住怒气，暂且留住这几个狗官的性命，将他们严密关押起来。r

攻陷了汝州，义军个个都兴奋无比。将士们都在举杯庆贺的时候，黄巢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个赵璘，一打听才知道他往东追击敌军去了。“赶紧派人去把他叫回来！”黄巢说道。r

赵璘带着骑兵奋力追赶一支逃跑的官兵。马夫出身的赵璘与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第一次真正拥有自己的马队，把那满心的兴奋全都撒在了追赶敌军上，一忽儿的功夫便到了临汝。一座巨大的城墙挡在了跟前，城墙上写“广成关”三个字，赵马夫眼看着敌军进了门，自己却被拒之门外，感到万分恼火。对着城墙上的士兵喊道：“你们的汝州已经失陷了，赶紧下来投降吧！跟老子一起打进东都，立了大功，我保举你们都当大将军。”r

这时城墙上探出个头戴钢盔，身穿铁甲的人喊道：“城下哪位如此放肆！还不快报上名来？我可不杀无名小辈。”r

“我是赵璘，你是谁？”赵璘叫道。r

“在下李福！受皇命在此恭候已久，今日休想从我这里过去。你们若放下兵器，跟我一同去长安请罪，我可向皇上奏明，免你们死罪。”r

“放屁！”赵璘大骂：“有本事下来跟老子过两招，别做缩头乌龟。”r

李福大怒，儿子李昂要求出城与战。r

李昂骑着大白马，手执长枪，出城列阵，大叫一声：“贼首，速速下马受死吧！”便冲了过来。r

赵璘挥舞着两把斧头，与他展开激战。一个枪法凌厉，长枪似闪电迅速刺来；一个力大无穷，双斧舞动如金光护身。两人转来转去，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打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分不出胜负。李昂灵机一动，假装败退，转身要走。赵璘拍马立即追来。眼看就要追上，李昂突然来个回马枪。谁知，赵璘的马在那一瞬间纵身一跃而起，跳到李昂跟前，赵璘一斧头劈了下去，李昂人头落地。r

城墙上的李福一看儿子死了，恼羞成怒，亲自带兵出城，数千人马一齐杀了出来。赵璘举起斧头，向官兵阵中冲过去，斧起头落，差不多杀了十多个，可是回头一看，自己的骑兵早已被分割包围，身边一个自己的人也没有。这时突然乱了方寸，赶紧往回拼杀，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发现只剩五个人，迅速撤退。一路奔跑，到了温泉，人困马乏。想起柴存曾说过，这里是武则天洗过澡的地方。不免好奇心涌动，便带着兄弟们去温泉洗澡。看见热气腾腾的水，脱了衣服跳下去，果然温热舒服，只觉得混身酥软，如坠云雾之中。泡了好久才想起要回汝州，匆匆忙忙爬出水池，穿上衣服，准备出发，却发现马已不见，不免惊慌失措。这时，只听见一声：“放箭！”箭从四周如雨点般射来，还没来得及呼喊一声，五人就变成了五只刺猬。r

赵璘等人的脑袋被挂在广成关的城门上，消息第二天才传到汝州。黄巢痛心不已，亲手为赵璘刻了牌位，登上龙兴阁，挥泪祭奠好兄弟的亡灵。r

李福带着满腔怒火疯狂地从西边杀奔而来，义军决定撤出汝州，向东北方向转移，转攻阳武、郑州。r

阳武小城不堪一击，转入郑州。官员们纷纷收拾行装，带着妻儿家小逃跑了，只剩些百姓也都吓得往深山里跑。黄巢在进城的路上，看见一个妇女神色慌张，一手抱着个大孩子，一手拖着个小孩子，一拐一瘸地往城外跑。便好奇地问：“这位大嫂为何如此匆忙？”r

妇女说：“听说黄巢就要来了！”r

“黄巢来了有什么好怕的？”黄巢问。r

妇女焦虑的眼神里露出恐惧，说：“你不知道，这黄巢啊，是个大恶魔，见人就杀，他所到之处都是血流成河。”r

曹胖子一听大怒，正要拔刀，被黄巢阻止。黄巢又问：“那你为什么抱着大孩子，而拉着小孩子呢？”r

妇女说：“大孩子是前奶生的，这小孩子是我生的。”r

黄巢听了十分感动，便对妇女说：“我听说黄巢只杀贪官财主，不杀老百姓。你回城就是了，记住回去后在家门口挂上艾蒿和桃树枝，这样就不会杀你们家的人了。”r

妇女连声感谢，带着两个小孩回城去了。r

义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郑州城，进城时却发现家家户户都挂满了艾蒿和桃树枝，黄巢不由得笑了起来，便下令以后一律不准乱杀无辜。r

接着转攻中牟，却遭到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的奋勇抵抗。黄巢为了避免无谓牺牲，便下令掉头往南攻打郢州、复州等地，沿路官兵不堪一击，所到之处无不望风而降，不到十日便攻下八个县城。数万义军气震山河，冲入城中，地动山摇，整个中原地区竟然无人能够抵抗一下，有些官兵为了逃命，将包裹财物沿路撒了一地，等义军停住捡拾的时候，弃城而逃。r

曾元裕实在忍无可忍，预备亲自去追击义军。宋威一把将他拉住，说：“将军是否还记得庞勋被灭的时候，康承训很快就被革职查办。如果我们成功了，你认为还能幸免于祸吗？不如留着叛贼，把一切不幸留给天子吧，那样我们还不失为国家功臣呢！”r

官兵的不抵抗，令义军声威大震，节节胜利，一路又打下了申州、光州、庐州、寿州等地，逼近蕲州。王仙芝、黄巢、尚让兵分三路，三人形成品字阵型，互相照应，分头出击，横扫中原。r

就在转战中原的路上，义军队伍里来了两个人。先来的是一个光头彪形大汉，此人膀大腰圆，声如洪钟，穿着件裸露了半个肩膀的汗衫，带了几十个泼皮赖猴，晃晃悠悠地来到黄巢营前。r

黄巢在帐里听见军营外面有人吵吵嚷嚷，便走出帐篷。老远就看见一伙人与自己的士兵推推搡搡，其中个子最高大的那人大嚷着要见头领。黄巢走过去，士兵们立即停止了推搡，其中一个士兵跑过来，报告说此人要见副统领。还没等黄巢应声，那人跑过来一把抓住黄巢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你就是黄头领吗？终于找到你们了。”r

黄巢惊讶地问：“壮士为何要找黄某？”r

“跟你一起造反啊！”大汉大声地说，“不知黄头领敢不敢收留我们。”r

黄巢见他为人豪爽且勇力过人，立即喜欢上了这人，当即扶起他，说道：“蒙壮士抬爱，远来相会，黄某不胜荣幸。敢问壮士尊姓大名。”r

“李罕之，陈州项城人氏。”光头说。r

“哦，那离此不远。”黄巢问，“在家做什么的？”r

一问到做什么事，李罕之不由得愤慨地说道：“李某无家无业，早年因为家里穷，父母早死，我就出家当了和尚，长大以后，寺庙被官兵占去，只好四处流浪乞讨为生，后来就跟人当了强盗，被官府追拿，便到处躲躲藏藏。细想三十多年来，这世间竟没有容得下李某的地方，没有允许李某安心去做的事情，想我这八尺之躯，生逢乱世，竟谋不得一碗安生饭吃？”r

黄巢将李罕之请进帐篷，便坐下聊了起来。得知李罕之曾经在蒲州、绛州一带攻城拔寨，英勇无敌，还得了个绰号叫“李摩云”。不由得肃然起敬，两人惺惺相惜，发誓将来同甘共苦。r

第二个加盟的人便是朱温兄弟。有了李罕之的相助，黄巢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光州和寿州。两人正在寿州府里喝酒庆贺，侍卫带了两个投军的年轻人进来，一黑一白，面相、个子都相差无几，也都长得高大威猛。黄巢喝得满脸通红端着酒杯问道：“你们是兄弟俩吧？”r

“正是！”黑的说。r

“谁是哥哥啊？”黄巢问。r

这回白的抢先说道：“他是！”r

黄巢歪着头说：“你们兄弟两个，为什么一个长得这么黑，一个长得那么白呢？”r

黑的说：“我整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自然就黑了。我弟弟从不种地，就知道好吃懒做，四处玩耍。”r

黄巢和李罕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

白的这时大声说道：“生逢乱世，种地有什么出息？”r

黄巢一听大声叫好，便问他姓名。答曰朱温。哥哥叫朱存。r

黄巢非常高兴，立即让他们当了牙将，各自带领一支小分队。r

不久，黄巢和王仙芝、尚君长三人又合兵一处，兵临蕲州城下。r

这时，长安城里慌乱起来。r

“一群混蛋！胆小鬼！”王铎大骂道。r

兴庆宫里大臣们个个忐忑不安，不知是跑还是留，他们在急切地盼望着田令孜手里还能出什么好牌。r

兵部尚书郑畋因自己的计划总是得不到实施，前几天一直请求辞职，皇帝坚决不允许。事到如今便不得不上言直奏道：自从沂州奏捷以后，王仙芝就越加猖狂，连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从虚报功绩以来，诸道将领们都对他不服，如今滞留在亳州城里，无丝毫进讨之意。曾元裕拥有重兵在蕲、黄两州，却望风而退。一旦让贼寇攻陷扬州，那么江南就很难保了。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勇良将，还有宫苑使李璩，是西平王李晟之孙，治军严厉而勇气有加。臣斗胆建议，即刻启用这三员猛将。r

不久，田令孜慢悠悠地从后宫走出来，手捧圣旨，慢条斯理地念道：“……大敌当前，有些将领统兵数万，却踯躅不前，坐失良机，玩忽失守，不作抵抗，任凭乱贼滋扰中原，着实可恶。……平卢节度使、诸道招讨使宋威革职查办，着令鸿胪卿李琢为招讨使，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为招讨副使，崔安潜为行营都统，即刻起兵，剿灭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