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扬镳（上）

第五章 分道扬镳r

太常引：r

江城自古无宁静，浪涛怒纷争。逝去多少英雄，浮云浅笑游长空。r

浩歌轻吟，一路春风，舟行暗礁中。莫道事难成，论是非，风雨无凭。r

蕲州扼长江之险要，控吴楚之咽喉，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此城易守难攻，西有长江天然屏障，东北有麒麟山，西南有凤凰山两道坚固的防线，四周到处是湖泊、江河。城高数丈，城中设有三道关，还有一条非常深的护城河。要想攻破此城绝非易事，恐怕牺牲是难以避免的。蕲州城共有六个门，三位头领决定分头攻击，每人带了一千大军将每个门都看得严严实实。黄巢带着几个兄弟登上高坡遥望蕲州城，试图寻找到一点破绽。r

蕲州城里倒不如长安城里的大臣们那么惊慌，他们仗占着城高兵足、军民团结的气势，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项准备，誓死保卫城池，运砖，垒墙，搬石头，做工事，烧炉打铁，预备弓箭，忙个不停。蕲州刺史裴渥沿着城墙对六个城门的战备都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他忙碌的身影出现在了各个角落。这个儒雅刺史一系列的安民行动让将士们非常感动，城中斗志昂扬。r

夜幕降临，黄巢紧缩双眉回到营房。不一会儿，有士兵来报，王头领请他过去一下。走进王仙芝的帐篷，黄巢感到一股神秘的气氛。两人寒暄了一阵，正要坐下，闪进一个人来，让黄巢大吃一惊，此人正是从汝州俘虏而来的王镣。r

王仙芝见状赶紧解释道：“贤弟不必吃惊，王刺史是来献计的。”r

“献什么计？”黄巢问。r

王镣说：“黄头领难道不想进入蕲州城吗？”r

黄巢带着挑衅的口吻问：“你有办法进蕲州城？”r

王镣说：“黄头领可知蕲州守将是谁？”r

“不是裴渥吗？莫非你们相识？”r

“何止相识。”王镣骄傲地说：“他是家兄的学生。”r

“阁下兄长是？”黄巢问。r

“就是当今宰相王铎。”王仙芝抢先说道。r

“噢，记得你说过。”黄巢端茶碗呷了一口，不屑一顾地说，“莫非你能让裴渥开城投降？”r

“我可以一试！”王镣信誓旦旦地说，“兵法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不战而胜，岂不更好？”r

黄巢依然不能对王镣建立起信任，漫不经心地说：“恐怕没那么容易吧？”r

王镣说：“不妨一试如何？我已给裴渥写好一封信，如果二位愿意，有劳你们派人送去。或许能有转机呢。”r

王仙芝看着黄巢，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看可以一试。”见黄巢不再作声，便喊来士卒，让他即刻将信送进城里去。r

昏黄的灯光下，裴渥正在读王镣的来信。读着，读着，他的思绪不断翻滚。r

宰相王铎忧国忧民，沧桑老成的形象立刻浮现在眼前。恩师为了大唐可谓鞠躬尽瘁，历尽艰辛，屡次起伏。目睹时艰，洁身自好，不与韦保衡之流同流合污，着实令他敬佩万分。当年恩师被贬，他便默默祈祷，相信肯定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老师对他是恩重如山，如今恩师的胞弟身陷贼寇手中，他怎能坐守不管呢。但是，又该如何营救王镣。裴渥握着王镣的信不觉心生一计。当即给老师王铎写了一封信，派了亲近侍卫立即送往京城。一边派出使者与王仙芝周旋，答应只要他收兵不战并释放王镣，就为他请官。r

京城长安，王铎召集大臣们在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商议对策。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心神不定的样子，田令孜站在皇帝的身边时而弯下腰，在皇帝身边耳语几句。r

“启奏皇上，王仙芝带十几万乱民围困蕲州，刺史裴渥来信请求允许他们与王仙芝议和。”王铎高声奏报。r

“议和的条件是什么？”皇上问。r

“据裴渥所奏，只要答应给他们官做，他们宁可罢兵。”王铎回道。r

“我看可以！”小皇帝说。r

“皇上不可，一群贩盐乱贼怎可入朝为官？”卢携不由骂道。r

王铎据理力争：“王仙芝也是被逼造反的。”r

“与一群盐贩同朝为官，对我们这些人岂不是个侮辱？”礼部尚书王凝说道。r

“王大人，这话有点不妥，我朝开国大元帅，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的卢公程知节不就是贩盐出身的吗？”皇上说。r

此时，郑畋也站出来说道：“皇上所言极是，当今国家危难之际，当不拘一格降人才，英雄何须问出处。只要王仙芝求降是实，真心改过，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r

“王仙芝杀人如麻，这种人也入朝为官，岂不让百姓失望？照此下去，谁想当官，只需揭竿造反好了。”卢携不满地说，“先帝对庞勋就是一直不赦，结果第二年就将他剿灭了。一个王仙芝小贼，有什么好怕的？”r

王铎辩驳道：“此话差也，当今藩镇割据，朝廷号令往往难以得到响应，其原因何在？”王铎看了一眼皇帝，接着说：“依我看，正是我们这些手握大权的官员不能秉公办事，而天下失去了对朝廷的信任。此番招安王仙芝，正可向世人昭示我朝怀柔宽大的政策。以挽救民心。使更多人才为我朝所用。”r

“似这种乱贼，也能算是人才？”鹰鼻子卢携不屑地说：“我看王大人是另有目的吧！”r

“我有何目的？”王铎厉声问道。r

卢携阴阳怪气地说：“王大人，这还用我说吗？”r

王铎更怒了：“还望卢大人直言不讳。”r

“据我所知，令弟还在王仙芝手中吧？”卢携终于摊牌了。r

王铎哈哈大笑起来，等镇定下来后说：“不错，舍弟不才，未能与董汉勋一起殉国，王某深感惭愧。但这正说明了王仙芝是个将才，试想他十日能克八县，我朝中有几人能做到？”r

卢携一听立即抢过话说：“王大人的意思是我朝中无人了？”r

王铎也当仁不让，反唇相讥道：“要不卢大人去阵前试试？”r

“别吵了，别吵了，烦死了！”小皇帝又不耐烦地站了起来。r

这时田令孜又弯下腰对皇帝悄悄说了几句。皇帝立即坐下并说道：“就依王大人所议。下旨招安王仙芝。退朝！”r

大臣们纷纷散去，卢携赶紧转往后宫找田令孜商量。第二天，招安王仙芝的诏书从长安发出，使者飞快地送到蕲州。r

裴渥双膝跪地，恭敬地接下诏书。站起来后，展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对朝廷的旨意百思不得其解。但圣旨不可违，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派人和王仙芝谈判。r

第二天，王仙芝、黄巢果然带着三十多人昂首进入蕲州城。裴渥设了酒宴，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款待他们。双方按宾主坐好，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边看着美女跳舞，一边谈笑风生。筵席吃了一整天，义军首领们个个仰头豪饮，吓坏了蕲州府的一群官僚。直到太阳傍西的时候，裴渥下令宣召，王仙芝立即拉着弟兄们下跪听召。r

当读到“授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的时候，王仙芝大声说道：“谢主隆恩”接着连叩了三个响头。黄巢低头等着下文，谁知竟然没有了。宣旨完毕，众人起身，裴渥拱手过来向王仙芝祝贺，王仙芝也笑呵呵地拿着圣旨，心想以后同朝为官了，这应该是他必需结交的第一个同僚。于是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正张开嘴，黄巢一甩衣袖，转身离去。r

黄巢出城，其他将领也跟了出去。王仙芝一看，也顾不得裴渥，赶紧尾随出城。回到营地，黄巢勃然大怒，指着王仙芝的鼻子大骂道：“我与你曾经共立誓言，一起横行天下，同甘共苦，如今你独自当官去了，试问五千兄弟，何处安身？”说得兴起，竟然握起拳头朝王仙芝头上迎面击去，王仙芝顿时鼻血喷涌而出。尚让、尚君长等人也纷纷责怪大哥不够仗义，扬言要与官府对抗到底。王仙芝一看局势大乱，赶紧捂着鼻子眼睛对众人说道：“众位兄弟息怒，我并非不为兄弟们着想。既然官府不给兄弟们官做，我也不去做这破官了，当然还是与兄弟们同甘共苦。”r

柴存此时站了出来，说：“兄弟们息怒，我们不要中了官府的离间计。”柴存看了一眼黄巢，见他依然没有从愤怒中平静下来，便对王仙芝说：“大哥可知道朝廷授予你的是何等职务吗？”r

王仙芝摇了摇头。r

“左神策军押牙。你们可知此职务的来历？”柴存看着大家迷茫的眼神，接着说：“神策军原本就是由太监鱼朝恩成立的一支禁军队伍，如今左神策军的中尉便是田令孜，里面都是些富家官宦子弟，他们专门欺压百姓，为非作歹。而押牙只是一个掌管仪仗的末等侍卫。朝廷拿这样的一个官职来搪塞我们，这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是如此容易打发的吗？”r

“就是，我们是如此容易打发的吗？”r

“至少要给个节度使，不然我们打进长安去。”r

“给个节度使还差不多，那弟兄们都可以跟着你干了。你一个小押牙，还能给弟兄们安排什么出路？”r

见黄巢坐在一边默不作声，柴存走过去，轻轻地说：“大哥，这分明是官府的一个阴谋，切勿因此而伤了兄弟们的和气。当前还是以攻城为重。”r

黄巢似乎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迅速站起说道：“即刻攻城，血洗蕲州。”r

将领们带着一股恶气，开始猛烈地攻打蕲州城。还没等裴渥缓过神来，义军已经进城，看见官兵就杀，到了官衙就烧，裴渥见事不妙，赶紧往鄂州逃窜。r

攻下了蕲州，黄巢依然怒气未消。想起这些年来，大家一起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共同渡过了多少难关。他想起沂州深山里四处寻找仙芝大哥那份着急，每当夕阳西下，天色变黑，却又空手而归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失望。那时，他对仙芝大哥有种强烈的依赖，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候，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是多么强烈。想起千里跋涉，转战中原，他们始终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想起赵璘的头颅被挂在广成关上的悲壮场面。如今令他信赖的大哥竟然背叛了他，黄巢从内心里难以原谅他，觉得已经很难与其共同作战。便决定分道扬镳，各自为战。r

柴存看出了黄巢的心事，便深夜来到王仙芝的帐中与他商量，“如今形势不同往日，我们已经中了官府的奸计，大家继续在一起难免会发生冲突。依我看不如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这样既可以化解队伍中的矛盾，又可以分散目标，谋求更大的发展。”r

王仙芝听了连连赞同，虽然他对黄巢的那一记耳光从心里难以接受，毕竟是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这也让他太难堪了。但是，对黄巢的耿直刚烈他还是一直非常赏识的。他知道，依黄巢的性格决不会甘心位居人下。他雄心壮志，有勇有谋，善于分析敌情，布置战略，激励将士，打仗的时候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休息的时候不是抱着本书专心阅读，就是围绕营寨，四处巡察。这样尽心敬业、英勇善战的将领就是当今朝廷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他应该得到朝廷的重用才对。r

而他王仙芝只不过是个庸俗小人，只图有碗安生饭吃。当初贩私盐，也是出于无奈。官府盐价暴涨，四方邻里都吃不起盐，只好到私盐贩子手里买了那么一点点，谁知被官府抓住后，竟然将他问罪。三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他懂得了弱肉强食的道理。让他知道在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强权世界里，只有勇敢地挺起腰来，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但是，贩盐毕竟是要掉脑袋的营生，没有一日不担惊受怕，官府布下的天罗地网随时可能收紧，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他选择了这条反叛之路，本来只想占山为王，当个小小的土匪头子，能够拥有锦衣玉食就足够了。谁知一开战，官府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当初占领濮州的时候，他就想占着州府，当个濮州刺史，也就足够慰籍平生，光宗耀祖了。可是尚君长兄弟执意要打过河去，与黄巢会师，从此以后他就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有多少次，他想停下来，可惜机会不多。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只是朝廷也太不拿他们当回事了。r

想到这里，王仙芝只有无奈地摇摇头，同意柴存的建议，将军队一分为三，各自向不同方向发展，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相互策应。r

钟灵毓秀，得尽山水之宠；高士俊彦，独享造化之功。如今美丽的蕲州城已变成一座死城，城内尸积如山，官衙化为灰烬，百姓四处逃窜。血色黄昏，蕲州城外，雨湖岸边，义军将士们挥泪告别。黄巢带着柴存、曹师雄、朱温、李罕之等二千人准备往北杀回去，而王仙芝与秦彦、许勍、王播等三千人继续向南挺进，尚君长、尚让兄弟则带着一千人进入陈州、蔡州地区。r

黄巢准备带兵离开蕲州的时候，突然一个年轻女子拍马追赶过来。黄巢见了，立即冲出阵营，迎了过去，小心地将她扶下马，然后轻轻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不陪着哥哥？”r

“哥哥让我跟着你。”年轻女子低下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黄巢。r

黄巢打开信，只有几行简单的话语：兄弟，为兄对不起你们，还请谅解。我将秀芝妹托付给你，请替我好好照顾。长路漫漫，请自珍重，但愿会有相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