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江淮（上）

第六章 踯躅江淮r

临江仙：r

世事倒流三江水，人心横隔九峰。无奈英雄对空樽，阡陌扬兵尘，商音叹孤衷。r

邪正交差六合浑，羲和难调四运。经邦良弼屈雄姿，奸小得纵横，丹心付悲风。r

得知柳彦璋被封右监门将军而拒绝受封的消息，王仙芝不由觉得万分羞愧。一个小小的牙将就能将自己收买，仔细思量自己的确是太缺乏志气了，看来黄巢兄弟的想法是对的。要招安也要等到打下半个江山的时候，等到让朝廷那群狗官统统闭嘴的时候。否则，只能受他们的鄙视，甚至陷害。想到这里，王仙芝主动向黄巢承认错误，并派人联络黄巢及尚让兄弟，一同攻打宋州。r

正在沂州城里整肃队伍的黄巢收到大哥的来信，高兴得急忙招呼柴存、曹师雄、朱温等人来分享，“仙芝大哥来信了，他原谅我了，同意跟我们继续并肩作战了。”黄巢兴奋地说。r

柴存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停地点头，嘱咐军士立即备酒，庆贺误会解除。r

朱温却一脸的不在乎，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看未必，王将军可不是大哥这样有胸襟和胆略的人。”r

黄巢说：“仙芝大哥永远是我敬重的大哥，他能与我化解误会，我们应当庆贺。”说完，端起酒杯与大家一饮而尽。r

一杯酒下肚，朱温突然冒出一句：“难道大哥甘心永远位居王将军之下？”r

黄巢一愣，柴存也像木偶一样手中的杯子突然固定住了，曹师雄咧着嘴正准备哈哈大笑，硬是没笑出声来，张着嘴看着大家。这一句话就如一阵猛烈的北风凝固了一切，最后还是黄巢哈哈大笑起来，放下酒杯，大声说道：“我黄巢造反决非为个人的荣华富贵，什么人上人下的我不管，我只要灭他大唐。来，喝酒。”r

宋州拥有近百万的人口，这是全国少有的人口大郡。全州有十个县，包括宋城、襄邑、宁陵、下邑、穀熟、楚丘、砀山、柘城、单父、虞城。曾经是帝喾的封地，相传以前这片地方经常发生水灾，老百姓只好搬来搬去，并不断加高自己的住所，搞得民不聊生，帝喾因此与玉皇大帝进行辩论，说：“天既然生了人，为什么还降这么多的灾难下来，要让我们活不下去呢？”玉皇辩不过他，就派神仙把这个地方抬高了一些，因此帝喾的名字就改为高辛。颛顼皇帝为感谢他的功绩，就传位于帝喾。r

历史上，这里曾经发生过许多著名的战争，宋襄公的“衣裳之会”、“泓水之战”，西汉七国之乱梁孝王刘武曾在这里顽强拒敌3个多月，安史之乱叛军尹子奇曾率10万大军攻打此城未果，5000守军在张巡的带领下坚守半年之久。可以说，宋州城还没有人能够轻易攻破它的防守。宋州城虽然没有什么天险可依，但这里自古以来民风淳朴，百姓吃苦耐劳，善打硬战。秦末的农民起义领袖陈胜便是芒砀县人，还有巾帼英雄花木兰，都是宋州人氏。r

黄巢、王仙芝、尚君长三路大军分别从东北、正南、西南三个方向猛扑过来。当时正值雨季，黄巢经过黄河故道，队伍陷入了淤泥之中，并遭受到官军的阻击。面对前方一望无际的黄泛区，朱温多次建议部队回头，可是黄巢不听。他不想违背与仙芝大哥定下的誓言，多次对部下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定下来的事情，怎么随意变更呢？如果我们返回不打了，仙芝大哥怎么办，尚君长兄弟怎么办？他们会陷入被动的。”r

“可是，我们也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啊，我们哪里不可以打，非得打宋州吗？”朱温依然反对攻打宋州，“宋州城一贫如洗，即使我们花费巨大的代价打下来，也没什么油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谁愿干谁干去吧。”r

黄巢不由得大怒，指着朱温说：“朱温你听着，跟着我黄巢干，做什么事都讲个义字，你若不信这个字，趁早离去，我不会阻拦你。”r

朱温见黄巢拉下了脸，脸上赶紧堆起笑容，对黄巢说：“大哥息怒，我只是表达了一下我的看法，大哥讲义，我怎能无义呢？”r

于是大军在黄巢的亲自带领下继续前进，赶到宋州时已经人困马乏，无谓减员数百人，但是一经黄巢发动，个个都满怀雄心壮志，众志成城誓要拿下宋州城。第二天尚君长杀退了阻挡他们的官军匆匆赶到，第三天王仙芝也突破蕲州官兵的包围来了，三路大军将宋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r

一路尾随追击王仙芝的宋威一看外围的兵力无法阻止义军前进的步伐，干脆逃进城中，与宋州守将张实一起坚闭城门。张实不愧是名将之后，这个瘦削的将军不知疲倦地忙碌在城墙上，身边的石头、木柴堆积如山，锋利的箭一捆捆地摆放在每个哨口。城内百姓也全都动员起来了，打铁匠挥汗如雨，匆忙赶制兵器，百姓倾其所有协助官兵誓死保卫家园。r

三路义军从三个城门屡次发起攻击，全被守城官兵化险为夷，双方僵持不下。几万官军被围，很快城中粮食告急。宋威的部下开始抢夺百姓粮食，被张实抓住全部斩首示众。宋威十分不满，只是碍于当前局势，一再忍让。双方将士冲突日益加剧，眼看宋州危机。突然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带着七千人马杀到，城中将士顿时士气大振，打开城门，奋力杀出，合围义军，黄巢等人只好突围退兵。宋州一战，义军伤亡惨重，损兵折将两千多人。r

官军大捷，消息报到长安。卢携大喜过望，立即向皇上奏请奖赏宋威，并建议将张自勉的七千人马归宋威调遣。郑畋大怒。r

郑畋上奏道：“王仙芝作乱，忠武节度使崔安潜曾建议会师力剿，至今贼党部敢入其辖境。这次宋州大捷，实是崔安潜派张自勉带兵解围，才使江淮漕运流通，没能落入贼手。如今无故罢归张自勉，更换统兵将领，由宋威来管辖，万万不可。”r

卢携上前一步，双手作揖道：“皇上，宋威指挥有方，作战骁勇，他曾多次击败乱贼，这两年来一直是他追得乱贼四处逃窜。此人功不可没，是我朝难得的帅才。”r

“放屁！”郑畋听了不由得巨声怒斥道：“宋威一介武夫，无德无能。据微臣所知，此人对乱贼一直追而不打，反而在乱贼身后抢掠百姓，扰得中原人怨沸腾，实在可恶。”r

“郑大人，请问你如此血口喷人诬陷有功之臣是何居心？”卢携问道。r

“郑某之心，天地可鉴！”郑畋从容不迫地说：“宋威掌有调度五军的大权，手中握有数十万雄兵，却被几千乱贼牵着鼻子从在中原到黄淮狂奔乱窜，处处被动，搞得官兵疲惫，民不聊生，如此拖下去，我朝何时能得安宁。他不是在平叛，分明是在搅混水。”郑畋斜眼瞧了一眼卢携，对皇上说道：“皇上，此等不急朝廷之所急，专务伸手向朝廷要权要钱的将领，留他还有何用？臣请罢去宋威，另则良将。”r

“皇上，万万不可，宋将军的功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有功反而遭受罢免，如此一来谁还愿意为朝廷效力呢？”卢携抗议道，接着又对郑畋说：“宋威究竟如何得罪了大人，为何非得要将他批得体无完肤呢？于你究竟有何益处？”r

“于我无益，于我大唐确是大有益处。”r

“你……你，简直是无稽之谈。”卢携气得嘴唇哆嗦。r

“好了，好了，两位爱卿不要吵了。”皇帝不耐烦地说：“亏你俩还是表兄弟。当前，我大唐正是需要团结一心、协力对敌的时候。你俩倒好，敌人没打退，自己先打起来了，简直是荒唐。”r

“臣有罪……”表兄弟俩异口同声道。r

“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不要动不动就吵架。”皇帝说。r

“是，微臣告退！”两人一起走出宫殿，连斜眼看一下对方的兴趣也没有，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r

过了几天，王铎竟然也同意让宋威接管张自勉的军队。这让郑畋非常纳闷，表哥卢携为人心胸狭窄，专用对自己有利的人。但是王铎作为两朝宰相，处事还是比较公正的，为何他也包庇宋威呢。r

郑畋再次犯颜直谏，奏请罢免宋威。皇上不听，郑畋再次上奏请分兵四千归宋威，三千仍由张自勉统率，依然守住本道。卢携、王铎依然强烈反对，并且皇上也支持他两人。郑畋一怒之下，奏请免职，回浐州养病，僖宗不许。r

不久，盐州又发生军乱，刺史王承颜被士兵所逐。王承颜在盐州几年，爱民如子，颇受百姓爱戴。盐州地处边关，时常受到吐蕃的侵扰，战事频仍，百姓流离失所，生活极不稳定。王承颜只身来到这个艰苦的地方，便将一腔热血全都附注治理边疆上。他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疾苦，化解胡汉矛盾，将盐州治理得有条不紊，颇有政声。可是驻扎在当地的保塞军经常滋扰百姓，甚至与强盗、吐蕃勾结抢夺商人财物，有时被官府捉拿，王承颜便下令军士归还商人财物。保塞军大将王宗诚为此对王承颜心存不满，便以引起吐蕃入侵为名，嫁祸王承颜，并将他赶出盐州。r

朝廷接到盐州军报，准备下旨贬王承颜为象州司户。郑畋抗议道：“王承颜镇守边疆，励精图治，颇有政声，实乃我朝之福，何罪之有？”r

卢携说道：“王承颜矫枉过正，致使胡汉矛盾激化，引发战争，罪在不赦，念他为官清廉，贬为司户，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r

郑畋无力回天，牛从珪便带着圣旨来到盐州，宣读诏书，着令王承颜即可启程，去象州赴任，令王宗诚为盐州刺史。百姓排起长队，挥泪送别王承颜。r

此时，黄巢与王仙芝从宋州撤退后分兵两路向南出击，趁着朝廷还在为张自勉的去留问题争论不休的时候，迅速向安州和随州发起进攻。宋威却还在宋州城里莺歌燕舞，欢天喜地的庆祝胜利，并等待着朝廷的奖赏。王仙芝一举攻破安州、随州，并擒获随州刺史崔休征，给官军以沉重的打击。r

接到随州败报，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和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迅速向随州合围过来，与王仙芝的部队展开激战。王仙芝立即转往复州、郢州一带，宋威再派张贯的四千精兵增援。张贯刚与王仙芝部队遭遇，便不战而逃，从小路悄悄溜走。r

官军再遭败局，朝廷里又沸沸扬扬地争吵起来，郑畋首先站出来指责王铎与卢携的用人有问题，他说：“本来张自勉打得好好的，非得让他缴出兵权给张贯，如今张贯如何？一败涂地，落荒而逃，丢尽了朝廷的颜面。”r

王铎默不作声，卢携却依然不服，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部下不听张贯的指挥，而且这都是张自勉在队伍中结党营私造成的，理应将张自勉问罪。r

郑畋对这种颠倒黑白的伎俩深表痛心，不由得大声疾呼：“皇上，如此对待忠臣良将，天理何在？自勉战功显著，却独归许州，而宋威多次上奏加以诬陷。因功受辱，微臣深感痛心。”r

皇上此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谁是谁非，只好不了了之，令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和宣武节度使穆仁裕派人将张贯请回来继续与王仙芝作战。张贯只好硬着头皮回来继续追赶王仙芝。r

困在颖州的王仙芝看到朝廷多数支队伍一起围过来，数万军队将自己的五千人马围在淮南道与河南道的交界处。而黄巢的队伍还在蕲州一带，无法与他合兵一处共同对抗强敌。官兵的包围圈正在逐步缩小，形势万分危急，这时王仙芝又一次想到了投降。他的手中虽然跑了个王镣，现在还有个崔刺史，想必能换个好价钱。想到这里，他便悄悄派出使者与官兵和谈。谁知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他先后派了七次，每次都是石沉大海。他哪里知道，使者到了官兵营中统统被宋威斩首了。r

王仙芝心急如焚，看着伤亡的士兵与日俱增，将领中也人心动摇起来。这时候，他是多么思念黄巢啊。假如黄巢在，就可以替他分担许多忧愁。他振臂一呼，立即就能使将领们精神振奋起来。他的热情就像一团烈火，能够燃烧一切；他的勇气就如惊天巨雷，能震撼每一个人的灵魂；他就是一个精神的太阳，能在最黑暗的时候照亮将士们的心灵。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再次回到从前啊。那种同生死，共患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王仙芝向西遥望，并默默地祝福这位兄弟，但愿他能平安。r

可是，目前的危机如何解除。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投降之外的第二个办法，可是已经派了七次求降的使者了，为何总是有去无回呢？难道使者变节了？遇难了？不可能啊。自古以来，两兵交战不斩来使，这个道理是千古一律的，难道官兵也会如此无耻？王仙芝一筹莫展，正在唉声叹气，尚君长走了过来。r

“大哥，你愁什么呢？”尚君长问。r

“已经是第七个了，依然没有音信。”王仙芝道。r

“干脆咱们杀出去吧，跟他们拼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尚君长说。r

“不行啊，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打一两个州县容易，如今这么多的官兵围过来，我们怎么打得过？”王仙芝说。r

“不就是一死吗？兄弟们不怕死。”尚君长朗声说。r

“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我们带他们出来打仗的目的是什么？”王仙芝继续说，“不就是要为弟兄们谋个生路吗？”r

尚君长说：“可是朝廷那些狗官不可信啊！”r

“不是他们不可信，我想可能是我们诚心不够吧?”王仙芝自言自语道。r

“那怎么才能有诚心呢？”r

“我想亲自去一趟，跟他们好好谈谈。”王仙芝说。r

“不行，大哥不能去。”尚君长坚定地说，“如果一定要去表达诚意的话，我替大哥去一趟。”r

“那好吧，你去一趟，态度诚恳点。”王仙芝拍了拍尚君长的肩说：“跟他们说我们起兵也是被逼无奈，只要朝廷给条生路，我们就地解散队伍。”r

正在两人商量这事的时候，招讨副使杨复光派人来到王仙芝营中。王仙芝大喜，立即迎入，大摆酒席，宴请朝廷来使。双方谈得非常融洽，经协商达成一致：只要王仙芝解散队伍，杨复光同意替他谋求官职，而且有用的将领都能在朝中安排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