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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驱直入(下)


正在杨复恭招兵买马的时候,黄巢已经到了洛阳城外。大军围住东都,刚列好阵,城门突然洞开,东都留守刘允章竟然率领百官主动出来迎接。黄巢大喜,紧紧握住刘允章的手,激动地说:“黄某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立即下令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并告诫将士不得滋扰东都百姓,洛阳城中秩序井然。r

进入府中,刘允章请黄巢上座,黄巢不肯,两人推让一番,黄巢只好坐下,听刘允章一一介绍东都百官。r

介绍完毕,黄巢对刘允章说道:“刘大人的《直谏书》真是感天动地,黄某早就拜读过,好多句子都默记于心。时时用来激励自己。”黄巢站了起来,背诵道:“国有九破: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民有八苦: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人有五去:势力侵夺,一去也。奸吏隐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再加上官吏贪污枉法,使天下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泽。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申。”r

刘允章微微闭上双眼,十分痛心地说:“惭愧,惭愧。”r

柴存看了一眼刘允章,接过话说道:“可惜,可惜。假如皇上能听进去大人的一言半句,也不至于弄得如此混乱。”r

黄巢义愤地说:“像刘大人这种德才兼备的人才却得不到重用,实在是大唐的悲哀啊。刘大人不如跟我们一道入京,以清君侧吧。”r

刘允章突然站起来激动地说:“刘某之所以不战而降,并非因为贪生怕死,更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实在不忍心看到洛阳百姓生灵涂炭。还望将军能够谅解。”r

“那,刘大人如何打算呢?”柴存试探着问道。r

刘允章说:“刘某乃是一个不称职的官员,今后自当隐居山林,闭门读书。”r

黄巢不无惋惜地说:“这又何必呢?黄某憎恨贪官,但对大人这种忧国忧民的好官还是万分敬重的。真心希望大人能留下来帮助黄某。”r

“这是不可能的,刘某已经是大唐罪臣了,决不会再做出对不起大唐的事来。如果将军一定要逼我,刘某惟有一死。”刘允章斩钉截铁地说。r

“万万不可,如此一来黄某更是罪大莫及了。”黄巢连忙说道,“大人实在不愿为官,黄某也不强求,去留听凭大人就是了。”r

刘允章说道:“那刘某就此谢过将军了,还望将军以后恩怀苍生,尽量少杀戮为好。”r

说完,刘允章带着一家老少及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洛阳,黄巢等人亲自出城相送,带着无限遗憾与他依依惜别。r

黄巢在洛阳稍作休整,齐克让立即向朝廷发出紧急通报,告知东都已经陷落,自己只好退保潼关。可是,将士们屡经作战,缺粮已久,附近州县都已残破,百姓也跑个精光,无处可征粮草。东西南北都看不见自己的人,士卒冻死饿死无以数计,将士们思乡心切,一旦散去,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朝廷尽早送粮草,派援兵过来。r

皇帝手里哪里还有什么援兵,只好督促田令孜尽快出发。皇上去章信门亲自为田令孜设宴践行,责令他率兵进驻潼关。田令孜哪里懂得什么打战,便下令张承范带神策军出发。张承范心里也很没底气,支支吾吾地向皇帝说道:“黄巢拥兵数十万,鼓行西来,锐不可当。齐克让也只有一万饿得半死不活的士卒,勉强支撑着守住潼关外围。如今我只带两千人去守潼关,兵力实在太少了,而且粮饷也接济不上,微臣实在担心哪!陛下还是应该督促诸道尽快发兵驰援。”r

僖宗着急地说:“你们赶紧先走吧,朕自然会督促各路兵马去驰援你的。”r

张承范只好硬着头皮和王师会带两千人出京往潼关进发。这两千多酒囊饭袋和冒名顶替的伙夫,哭别父母家属,一路提心吊胆慢慢拖延着往东走,到了华州。正好华州刺史裴虔余调往宣歙观察使,当地军民都逃入华山躲避战乱,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座城池,只有漫天尘埃和老鼠的足迹。张承范派人四处搜寻,好不容易在府库里找到近千斛的米,便统统分发给将士们,也就足够三天之用。将士们只带了三天的粮食,个个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地东行,哪里还有什么斗志。r

而固守潼关外围的齐克让更是火烧眉毛,等了好多天,也不见一粒粮食和一个援兵到来。不久,陕州失陷、虢州兵溃的消息相继传来,就连黄巢发出的檄文“吾道淮南,逐高骈如鼠走穴,尔无拒我。”也送到齐克让手中。齐克让也忍不住焦虑万分,军中粮食早就吃尽,连周围的野菜根都被挖完了,眼见战士们一个个唉声叹气,每天都有人饿死或者逃跑。r

一直等到腊月年关,张承范终于赶到潼关,将士们筋疲力尽,于是遍搜山村才找到一百多个村民,统统抓过来为官兵挑水、运石头,修整工事,准备迎敌。忙碌了一整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很快进入了梦想。r

第二天清晨,蹲在城墙上放哨的士兵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伸着长长的懒腰,向关下望去。只见关下白旗遍野,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际。士兵以为下雪了,再次揉了揉眼皮,瞪大双眼,发现旗上有硕大的“黄”、“尚”、“率土大将军”等字,吓得脸色刷白,连忙推了推身边还在打盹的士兵,叫道:“来,来,来了……”r

打盹的士兵睡意朦胧地说道:“什么来,来了?”r

“贼,贼兵来了。”打盹的士兵立即跳了起来,向下一看,大声喊道:“贼兵来了。”r

这声音像一道震耳欲聋的催命符迅速传遍潼关的每个角落,关内乱成一团,张承范迅速披衣冲出营房,边穿边大声呼叫:“快,快,准备战斗。”一边叫过侍卫:“赶紧通知齐将军,立即去城墙上商议。”r

张承范赶到城墙上,看着关下黑压压的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达数十里,便问身边的士卒道:“是谁带的部队?”士卒回答是前锋尚让带领的先头部队,后队还没到呢。不一会儿齐克让也来了,见了张承范连声问道:“怎么来得这么快?我们的援兵怎么还不到?”r

张承范大喝一声:“别指望了,赶紧迎敌吧。”r

“我们的士兵已经几天没吃的了,将军能不能先给点吃的?”齐克让说道。r

“我还想跟你要吃的呢,一粒也没有。告诉将士们,去贼兵那里取吧!”张承范下令道,“趁敌军立足未稳,你立即带兵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r

齐克让只好硬着头皮下关动员将士们与之决战,饿疯了的官兵一听对方军中有粮食,精神大作,近万人忍着饥饿奋勇当先向义军营中冲去。r

尚让刚刚赶到关下,还没来得及观察地形布置战斗任务,未料到官兵会如此迅速勇猛。遭此一击,阵型突然被冲乱,再也压不住阵脚,只好丢下粮食辎重撤退出山谷。r

到了下午,黄巢带领主力部队也匆忙赶到,尚让见了连忙掉头与后队一起向敌军冲去。唐兵得了粮食,填饱肚子,也有了力气,便拼命杀敌,怎奈毕竟寡不敌众,一直杀到下午,筋疲力尽,齐克让便下令退守关中。r

见唐兵据险严防死守,周围没有丝毫缝隙可钻。黄巢和柴存便爬上山顶站在高处四处观望,但见群山巍峨,关隘险峻,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南望秦岭屏障群山延绵,苍苍莽莽;北瞰渭、洛二川汇入黄河天堑,抱关而下,怒水滔滔;西眺华岳,壁立千仞,群峰挺秀,真可谓“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黄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这如何过去?”r

柴存也仰天吐了一口长气,说道:“‘人间路止潼关险’果然不假,记得杜甫《潼关吏》中曾有‘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的句子,柴某一直以为只是文人的想象,到此才知杜甫并无丝毫夸张之词,看来所谓‘三秦镇钥’、‘四镇咽喉’绝非浪得虚名。”r

黄巢便问柴存:“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道路可走?”r

“没有!”柴存毫不犹豫地说。r

“我们决不可在此久留啊,一旦他们援兵来到,堵住东去的道路,我们只有束手待毙了。”黄巢忧虑地说。r

“是啊!我们必须火速通过此地,否则后果难以预料。”柴存说。r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路。”黄巢又催问了一次。r

“找个当地的百姓问问。”柴存突然灵机一动。r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黄巢笑道。r

两人下了山,派人寻找百姓。百姓早已四散逃窜,躲避山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汉。黄巢非常客气地迎入营帐中询问。老汉告诉他们,在关隘的北边有一条非常幽深的禁沟,已经多少年没人走过了。平时朝廷为了防止做买卖的人偷税漏税从此处通过,在此设兵而禁止人们行走。听说山谷那头有十二连城设防,估计也很难过去。r

“只要他是人守的,我们就不怕。”黄巢听了大喜道。r

第二天一早,两军都从高度紧张又惊恐不定的睡梦中醒来,抖擞精神,准备再战。城墙上的官兵准备好了弓箭石头,热水热油,而义军只有临时砍伐山中树木匆忙做起来的简易梯子可助登关。r

黄巢带领数十万大军站在关下,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过,全军开始喊着响亮的口号,声音山呼海啸,响彻山谷,地动山摇,令人心惊胆战。r

黄巢一声令下“攻城”,义军向着关口蜂拥而去。官兵纷纷拉弓搭箭,箭如雨点般从城墙上飞下来,义军只有简单的木藤盾牌可供遮挡,盾牌很快变成了筛子,只好缓步撤退。撤下伤员,修补盾牌,再次发起进攻。经过几个轮回,城上的箭也射光了。只好抱起石头往下砸,冲在前面的几个倒霉义军被砸得鬼哭狼嚎,报头乱窜,跑了回来。r

黄巢一看,这么打下去伤亡太大,便另想办法。这时有人献计火烧关外的敌营,黄巢连称妙计。命令几个勇士冲过去向敌人阵中扔火把,一时火焰冲天,敌营顿时成为一片火海。关外溃败的官兵从禁谷逃蹿,义军先锋在后追击,也一并进入禁谷。官兵也忘了在此设防,前面的官兵将山谷里密密麻麻的荆棘灌木踏平,后面的义军正好可以非常顺利地通过。r

关下,黄巢继续猛攻猛打。火力丝毫不减,眼看官兵就要低档不住了。r

张承范见官兵溃不成军,立即向朝廷报急,当即挥毫道:“臣离京数十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见分毫。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塌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写完奏章,立刻召集剩余的士卒,将所有财物辎重统统分给将士,激励大家奋勇杀敌。一边又派王师会去守禁谷,堵截义军。r

将士们一经激励,勇气大增。搬运石头堆满了城墙,不停地向下砸去,阻止了义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这样又支撑了几日。r

黄巢看官兵实在是太顽强了,忍不住担忧起来。站在高处仔细观望,发现城墙之所以难登,是因为关下有一条很深的壕沟。于是下令数千士兵冲到城下,挖土填沟,这些勤劳的农民只用半天时间就将壕沟填平,关上城墙顿时矮了一截。义军便站在刚刚填好的土堆上往关楼上乱扔火把,关上顿时火起。r

双方正在关城激烈争夺,突然关内喧噪起来。原来,跟随溃兵进入禁谷的义军势不可挡地冲破了王师会的堵截,王师会走投无路,兵败自杀。义军先锋便迅速冲入关中,与关下的义军内外夹攻。官兵溃败,齐克让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张承范见势只好易服逃走。一路跑到野狐泉,遇到二千奉天援兵慢悠悠地赶来。张承范哭笑不得,对他们讽刺道:“你们来得好快啊!可惜潼关已成废墟了。”奉天兵一听干脆掉头,回去复命。r

张承范继续往西跑,不一会儿,又见博野、凤翔军步伐整容齐整地赶到渭桥边,张承范看到他们个个穿着鲜亮洁净的皮衣,不由大怒道:“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功劳,竟然穿此盛服?可怜我那些将士们活活冻死在战场上。”一怒之下,干脆下令将士猛然冲上前去抢夺了他们的服装,穿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路小跑,趁机对沿路百姓抢夺一番,愤愤不平地回到长安,向皇上复命。r

黄巢大军进入潼关,数十万军民欢欣鼓舞。黄巢带领几员大将意气风发地登上关城,遥望长安,眼睛里放射出光芒,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挥手西向道:“以此气势,长安即日可下。”转身又对柴存说道:“真没想到十年后,我黄巢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进入长安城。莫非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