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满城（上）

第十一章 金甲满城r

清平乐：r

滚滚黄尘，顽猴鞭赤龙。旌旄蔽日光辉增，登高际会风云。r

指画万里纵横，袖手五云摧锋。道义再布乾坤，从此金甲满城。r

张承范一路抢劫带着近百名残兵败将急匆匆进了长安，一路小跑着闯进宫殿去，气喘吁吁，扑通一声跪倒在丹墀下，哭泣着向皇上奏道：“皇上，微臣无能，我军全军覆没，黄巢已进潼关了。”r

皇帝一脸惊讶，不停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

张承范赶紧解释道：“微臣等了多日不见一个援兵，齐克让弃城而逃，其它各路援军踯躅不进。皇上，若是我军上下齐心协力，再加上潼关天险，黄贼如何能破？怎奈将士们毫无进取之心，实是我朝悲哀啊。皇上，微臣心有不甘哪！”r

皇上看了一眼田令孜，欲言又止。田令孜一看不妙，赶紧后退一步，突然下跪说道：“皇上，奴才无能。但此事实由卢宰相全权负责。”r

僖宗一想，田令孜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是比父亲还要亲的亲人，将来还有好多事情还得指望他去做呢。还是将责任统统推卸到卢携身上吧。于是吩咐拟旨，罢卢携宰相职务，以翰林学士王徽、裴澈二人分别为户部侍郎和兵部尚书，同平章事，指挥调度各军阻止黄巢入京。r

躺在病床上的卢携，此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游丝之气，田令孜派人将圣旨送到他的床前，当着他的面宣读完毕，扔下圣旨掉头就走了。卢携直喘粗气，已经说不出话来。妻妾子女家丁们跪倒在塌前嚎啕大哭，卢携一只手直直地指着地下。管家明白过来，捡起圣旨递到他手里。卢携接过圣旨放在胸前，眼角流出两股热泪。r

等到夜深人静，家人都睡着了。卢携拼了最后一口气坐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瓶早已准备好的毒药，双手哆哆嗦嗦地打开瓶子，仰头倒进嘴里，然后慢慢躺下，终于结束了自己愧疚无聊的一生，金黄色的圣旨从他手里脱落静悄悄地飘零在地。r

没过几天，黄巢以乔铃守潼关，自己带着大军向长安杀来，当日即攻陷华州。朝廷慌忙拟旨授予黄巢为天平节度使。r

圣旨送到义军营中，黄巢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是那么放纵，那么轻狂，那么威风，传旨的使者吓得浑身哆嗦。最后，黄巢将圣旨撕为两半，对使者说：“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大唐早已不得民心，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圣旨？”r

使者一听夺命而逃，回到长安汇报。唐僖宗这次真急了，在丹墀之上不停地来回踱步。心想此时只有老祖宗能够救他了，田令孜不是说他是真龙天子吗？果真如此的话，上天应该能够保佑他平安度过这次劫难的。于是决定去南郊祈天，长跪香案边，接连叩头，额头露出殷殷血丝，百官们极力劝阻，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神坛，回到朝中继续商议对策。r

朝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宫殿里出奇的安静。卢携死了，郑畋早被他赶到凤翔做节度使了，他现在想听吵架也没人吵了。“怎么都哑巴了？”僖宗忍不住怒吼道。他想发作，恨不得将这些无能之辈统统赶出宫殿。但是，这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大家依然沉默。r

“滚，统统滚开!朕要你们有什么用？”僖宗咆哮起来。大臣们一个个默默退出。r

傍晚时分，几个侍卫突然跑进来，跪地报告：“黄巢进京了。”r

僖宗大吃一惊道：“怎么会这么快？不是刚到华州吗？”r

侍卫痛恨地说道：“都是张承范带进来的，他们打不过黄巢，就拿长安百姓出气，一路抢夺，西市被他们搅得一团糟，百姓也都跟着闹起来了，冲进府库疯狂抢劫。而贼兵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尾随着进了长安。”r

僖宗绝望地看着剩下的几位大臣们，微闭双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r

这时田令孜又下跪道：“皇上，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奴才已召集神策兵五百人护驾，请陛下赶紧启驾。”r

僖宗缓缓地睁开眼问道：“去哪？”r

“西蜀！”田令孜说。r

僖宗抹了一把泪强忍着悲痛挤出两个字来：“好吧！”于是回宫带着三个嫔妃和福、穆、潭、寿四王，将他们统统交给田令孜，自己也踉踉跄跄上了马车，由田令孜带领，西门匡范指挥，连夜拥驾西行，出金光门而去。出了城门，田令孜加速前进，跟随的百官仓促之间没来得及备马，根本赶不上皇帝，一忽儿就不见了车马队的踪影，望尘莫及，只好垂头丧气自作打算，各奔前程。r

长安百官大多还不知道皇帝出奔，直到军士、百姓闹将起来，冲进官府，趁乱抢夺，才得知长安城中已经无主。有几个匆忙追出城去，剩下的只有自怨自艾，手足失措。r

这次是柴存带着先头部队进入长安，金吾将军张直方心想皇上就这样悄悄地跑了，只带着那群太监和神策军，而弃他这个侍卫将军于不顾，越想越觉得可气。干脆率领群臣亲自前往灞上迎接义军。r

柴存对他这种墙头草顺风倒的做法十分不齿，但是毕竟义军刚刚入京，不可树敌过多，还是忍了忍，装出十分欣喜的模样去接受他的投降。问道：“现在长安城中还有多少将士？”r

张直方恭敬地说：“哪里还有什么将士，宫廷十六卫除了神策军全都在此，剩下的都是些文官了。”r

“京兆府的军队呢？”柴存问。r

“京兆府？将军别提了，全都是一群饭桶，早跑光了，跟着张承范的神策兵抢了府库，估计都躲进华岳山中了。”张直方气愤地说。r

柴存感慨地说：“皇上啊，皇上，他跑什么呀？我们只不过是来向他汇报一下当前时局，顺便帮助清理朝廷中的奸佞之臣。毕竟我们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从中原到江南到华南，所到之处感触颇多，也掌握了好多情况，真想好好地向皇上陈述陈述。”r

张直方说：“将军勇略过人，张某万分敬佩，只可惜当今皇上只能听进田公公的话，朝中文武哪敢存此念想？”r

柴存吩咐全军驻守灞河两岸，严密防守，一边给长安百姓发出安民告示，一边向华州的黄巢汇报，等候他一同进入长安城。r

黄巢接到消息大喜，决定以尚让为平唐大将军，盖洪、费全古为副将，向长安进发。“这次入京一定要展示出我们的气势来。”黄巢兴奋地说道。r

“对，要让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我们是神兵天降，无人可挡。”尚让说。r

“好个神兵天降，这将宣布大唐的气数已尽。这个腐朽的帝国该灭亡了。”黄巢心中无比豪迈，接着对尚让说：“我们不能这样进城啊，要好好准备准备。”r

“将士们的衣服都太破了，这不像一支胜利之师。”刚刚投降的河中刺史王重荣说。r

黄巢说：“让全军将士统统穿上新军服，颜色一律为金黄色，我们要雄赳赳地进入长安。”想了想接着说道：“布匹辎重可从东都运送过来。”r

黄巢一声令下，将士们分头行动，赶制服装仪仗器具，整个东都几乎被搬运一空，辎重车辆队伍从东都到华州头尾相接延绵千里，气势无比壮观。黄巢见了忍不住诗兴大发，随即吟诵起来：r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r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r

黄巢乘坐黄金马车，身边护卫全都穿着金黄色的战袍，戴着华丽的头巾，其他将领乘坐铜马车，跟随其后，再后面就是数十万的骑士和步卒全都身穿崭新的金色甲胄，金光闪闪，浩浩荡荡来到灞上，柴存等人早就在灞桥西岸迎接。r

柴存见义军突然换成这种装束，先是一震，接着皱起眉头，心想这种颜色可是皇帝才使用的，大哥为何选择这种颜色，难道他想当皇帝？看见黄巢从马车上下来，来不及细想，匆忙迎上前去。r

黄巢挺直腰杆走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严肃地问道：“柴将军，长安城内可有唐兵防守否？”r

柴存第一次听到大哥这么称呼他，感到非常生分，站在眼前的人今天完全判若两人，他似乎不认识了，迟疑了片刻才突然想起大哥的问话，便随口答道：“大哥，城中并无守军，只有文官。”说完，看了一眼黄巢，见他眉头一皱，似乎不太高兴。r

黄巢转过身，向黄金马车走去，快到马车跟前时，一挥手说道：“进城!”然后钻进马车。r

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开始慢慢蹂进京城，百姓听说义军进城了，纷纷出来观看，沿着大街两侧夹道欢迎，热烈欢呼。曾几何时，他们头顶的天空被乌云笼罩，脸上便失去了光彩，盘剥、掠夺、饥饿、恐慌、战争、流血压抑得他们透不过气来，他们盼望着一场巨大的变革，盼望着改天换地时刻的到来。作为皇城根下的百姓，他们的祖先曾经为此自豪，因为那时长安有着繁华的商贸，有穿梭来往的外国人和商人，到处是一派歌舞升平，长安街头的每一寸土地里似乎都能挤出金水来；那时入住长安代表着富足与安宁，代表着功名与荣耀，代表着成就与辉煌。可是，这一代的皇城百姓除了怨愤、叹息、惆怅，还有什么？还有眼泪。大唐啊，大唐，与其这么半死不活地硬撑着，不如就此毁灭了吧。r

百姓不知是在庆祝大唐的灭亡，还是庆祝义军的胜利，反正他们今天全都疯狂了，就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样，家里所有能表达喜庆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有钱的放几挂鞭炮，没钱的敲打着锄头、菜刀，只要能弄出点声音来就行。r

队伍进了春明门，黄巢坐在马车里，听到喧天的锣鼓和爆竹，老百姓如此热烈的气氛，的确让他有点出乎意料，一股甜甜的欣喜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抓住坐在身边的王秀芝那双细嫩柔软的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r

进了大明宫，黄巢下车，与秀芝携手昂首阔步走进太极殿，将领们和投诚而来的文武百官自动排成长队尾随其后。一步步走上台阶，黄巢看见富丽堂皇的宫殿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雄浑壮阔的大厅里肃穆庄严，高高的丹墀上，那张龙椅格外耀眼，率先进入黄巢的眼帘。黄巢站在下面，迟疑片刻。后面的队伍即刻停了下来，大家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过了许久，黄巢松开秀芝的手，毅然走上丹墀，正要坐下。突然听到一声叫喊：“大哥！不可！”黄巢转身，向下一看，原来是柴存跑到前面大声阻止道：“大哥！万万不可！”r

黄巢问道：“为什么？”r

柴存说：“大哥，这绝不是称王的时候啊。如今皇帝被田令孜挟持出奔，四方藩将纷纷调遣重兵往长安扑来，大哥应以大局为重，诚恳迎接皇上回京，重振唐室！”r

“哈哈哈哈!”黄巢疯狂大笑，“大唐一去不复返了！”说完一屁股坐在龙椅上，这时大殿内外一律人等纷纷下跪，高呼“吾王万岁！”柴存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何去何曾，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r

不一会儿，张直方带着数千宫女前来拜见。一个个如神仙下凡，裙裾飘逸，满庭飘香，纷纷下跪，眉目含情，口称“黄王”。黄巢听了心花怒放，大声叫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r

黄巢坐在龙椅上，静静地享受着这至尊的荣耀，久久不能平静。毕竟，皇帝的宝座谁不想坐，面对这唾手可得的荣耀，哪怕享受一天，此生也就够了。等大家纷纷散去，黄巢干脆挑选几个美貌宫女，拥进后宫龙塌之上，一夜逍遥，好不快活。r

第二天，黄巢突然想起去田令孜家看看。这宫城里，最豪华的太极殿，他是亲眼目睹并享受过了，据说第二豪华的当属田公公的府邸，看来有必要一看。r

进了田令孜的家，黄巢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这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天堂，比宫里竟然胜过百倍，这里鸟语花香，景色优美，假山、池塘、盆景、花草都巧妙别致，玲珑剔透，屋里雕梁画栋，家具上也雕刻着花鸟异兽，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名贵字画数不胜数，名瓷、金盆、银箸、翡翠、宝石，家中一应设备无一件不是宝物。一个孤身伶仃的太监竟然拥有如此之多的家财，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黄巢大怒道：“一个阉货竟然要如此多的财物，贪婪至此，令人乍舌！”感叹一阵传令道：“来人！统统拿出去分给百姓。”r

一听说可以到田公公家分取财物了，长安百姓异常踊跃，早早地前来排队。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从田令孜的家里抬出来，百姓伸长了脖子张望，议论纷纷。r

“真多啊！八成这里都该叫国库了。”r

“啧，啧，啧！原来他们就是这样当官的？”r

“哎，我说国家的钱都去哪了？原来都在这呢。”r

“什么国家钱，这都是咱们的血汗钱。”r

“对，都是从百姓那里榨取的民脂民膏。”r

……r

尚让听了大家的议论，站在高处大声喊道：“乡亲们，今天你们可都亲眼看到了，黄王并不像大唐不知道爱惜你们，所以还请你们分到财物后回家安心过日子，不必害怕，我们从不伤及无辜百姓。”r

百姓个个欢天喜地，拿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